她洗了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本地的電視台正在播放《過把癮》,正好,片頭曲剛剛響起。


    「過上一把癮,說出我的心。天高莫憂愁,真意換真心……」


    然而,一曲尚未終了,門鈴就響了。


    薑玉淑一邊咬著蘋果,一邊哼著「愛就愛他個騰雲駕霧」,輕快地走到門口,絲毫沒去想深夜造訪的會是誰。


    剛打開一條門縫,她的好心情就蕩然無存,本能地要關門。孫偉明急忙伸進一隻胳膊,語氣懇切:「十分鍾,就十分鍾,行不行?」


    薑玉淑回頭看看薑庭的臥室,猶豫了一下,冷著臉從門旁讓開。


    孫偉明急忙鑽進來,脫掉鞋子。看到薑玉淑已經坐到飯桌旁,他也跟過去,坐在她對麵。


    「就給你十分鍾。」薑玉淑發現自己手裏還拿著那大半個蘋果,就把它重重地放在桌麵上,「有話快說。」


    「行,我也不跟你扯沒用的。」孫偉明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要把庭庭帶到北京去,你不同意,對吧?」


    薑玉淑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沒錯。」


    「玉淑,你得承認一件事。咱們倆是過不下去了,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對不對?」


    「對。」


    「為人父母,這輩子都得為孩子考慮。我這麽想沒錯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


    「為了孩子的前途和未來,咱們當父母的,受點委屈,也是應該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薑玉淑不說話了,皺起眉頭看著孫偉明。


    「關於孩子的事,我有兩個方案,跟你商量一下。」孫偉明停頓了一下,見薑玉淑沒有接話的意思,繼續說下去,「第一個方案,你也跟我走,一起帶著孩子去北京,你倆的生活我來負責。」


    「哈!」薑玉淑發出大聲的嘲笑,仿佛孫偉明說了非常可笑的話,「你直接說第二個方案吧。」


    「明白了。」孫偉明絲毫沒有表現出失望,似乎對薑玉淑的反應早有心理準備,「第二個方案,庭庭跟我去北京,參加完高考之後,去留由她來決定。你看行不行?」


    薑玉淑怔了一下,隨即就惱怒起來。


    「孫偉明,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花花腸子!」她站了起來,「你想來個既成事實,然後就死皮賴臉?」


    「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孫偉明一臉無辜地攤開手,「要不這樣,庭庭拿著北京戶口參加高考,寒暑假都回你身邊,這總行了吧?」


    「你做夢!」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孫偉明也失去了耐心,「你能把孩子拴多長時間?頂多一年吧?她要是考上外地的大學,不是一樣會離開你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現在明明有一個這麽好的機會,讓庭庭可以輕輕鬆鬆上北大、清華。你偏偏就那麽頑固,為了你的一己私利毀了孩子的大好前途?」


    「對,我就是這麽頑固!」薑玉淑氣急了,忘了女兒就在臥室裏,大吼起來,「因為那是我的女兒!不是你的!你他媽沒資格做爸爸!」


    孫偉明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


    「你想去北京,去吧!別打我女兒的主意!」薑玉淑已經歇斯底裏,「帶著你的小媳婦和那個崽子滾吧!安排你兒子上北大吧!」


    「那不是我兒子。」


    孫偉明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薑玉淑瞬間就安靜下來。


    她怔怔地看著孫偉明,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孫偉明長歎一聲,麵色由白變黑,臉上的皮膚塌陷下去,身形也佝僂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捂住臉,「是我們廠長的。」


    薑玉淑重新坐回到餐桌旁:「怎麽回事?」


    「她說自己是廠長的遠房侄女,我信了。她說孩子早產,我也信了。」喑啞的聲音從孫偉明的指縫裏透出來,「孩子越長越像廠長,她說是表親嘛,長得有點像也不奇怪,我他媽又信了。」


    「你怎麽發現的?」


    「撞見了。有一次我從班上回家取材料,一進門,她和廠長……」


    薑玉淑回頭看看女兒緊閉的臥室房門,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你心裏一定在偷著樂吧?報應啊,報應。是吧?」


    薑玉淑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沒有。」


    「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一樣。」孫偉明把手從臉上拿開,「但是,我也不算太吃虧,先弄了個團委書記,現在又拿到北京戶口了。」


    他突然嘎嘎地笑起來:「他敢不答應?不答應就魚死網破,看看誰最後死得慘。」


    「以後怎麽辦?」


    「我下個月就去北京上任,總廠辦公室副主任。老主任快退休了。再熬幾年我就是正處級。」孫偉明用力搓搓臉,「一年後離婚,兩地分居,感情不和。」


    「她和孩子呢?」


    「表叔再安排下家唄。」孫偉明陰陽怪氣,「那和我就沒有關係了。」


    薑玉淑突然笑了笑:「你還真是能屈能伸啊。」


    「你也別笑話我。」孫偉明聽出她的嘲諷之意,「大丈夫做事,不能拘小節。」


    薑玉淑哼了一聲:「我現在明白了。你想把薑庭弄到北京去,出發點並不是為了孩子的前途,而是你現在一無所有了,所以就想找補點什麽回來,對吧?」


    孫偉明垂下眼睛:「也不能這麽說……」


    「如果不是發現自己做了便宜爹,庭庭在你眼裏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孩子,對吧?」


    「能不能別把話說得這麽難聽?」


    「歸根結底,庭庭就是那孩子的替代品,是不是?」


    「這怎麽可能呢?」孫偉明急忙辯白,「庭庭身上也流著我的血啊。」


    「這正是我擔心的事情。」


    孫偉明愣住了:「你什麽意思?」


    「我的女兒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欺負別人,但是,受了委屈,要打回去。」薑玉淑盯著孫偉明,「而不是夾著尾巴,覥著臉,拚了命也要再撈回點什麽。」


    孫偉明頓時變得尷尬無比:「我……」


    「剛才,看你那可憐樣兒,我真的有點同情你,甚至有那麽一絲動搖。」薑玉淑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我不能讓庭庭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能讓庭庭變成你這樣的人。就算她身上流著你的血,我也要想辦法把你那卑劣的基因清除掉,讓她做個好人。」


    孫偉明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


    「玉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改。」


    「你改不了。」


    薑玉淑指指餐桌上的那大半個蘋果,果肉已經氧化,變成黃褐色,看上去毫無食欲。


    「壞了就是壞了。無論如何,它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她拿起蘋果,扔進腳邊的垃圾桶。


    「不要再來騷擾我和庭庭。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孫偉明向後靠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薑玉淑。漸漸地,冷硬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行,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轉身向門口走去,換好鞋。拉開門之後,他又看了看始終坐在餐桌前的薑玉淑。


    「我絕不會放棄庭庭,咱們走著瞧。」


    王憲江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邊嘬著快要燃盡的煙頭,一邊看著手裏的地圖。「緩衝區」裏已經標記了十幾個小紅圈,可以與透明硫酸繪圖紙上的雨水井一一對應。


    他看得入神,直到嘴唇被灼痛才慌忙拔出煙頭,扔出車窗。這時,他看見邰偉拎著兩個塑料袋,一路小跑過來。


    「前麵是死胡同,晚上這裏人一定很少。」邰偉鑽進駕駛室,指指前方,「馬路這邊是圍牆,那邊是臨街商鋪。我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小吃店、日雜店之類的,還有幾家賣塑鋼窗和配鑰匙的。」


    「這種店麵基本都不會開業到很晚。」


    「沒錯,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地方不會有人。」邰偉湊到地圖前,查找一番,「師父,我看這個雨水井可以標記一下。」


    王憲江嗯了一聲,掏出簽字筆,在地圖的某個位置上畫了一個圈。


    「最後一個!」邰偉握拳揮動了一下,打開塑料袋,香氣頓時盈滿了整個駕駛室,「來,師父,咱倆慶祝一下。」


    「就拿幾個破包子糊弄我啊。」王憲江笑罵道,「一點誠意都沒有。」


    「條件有限,克服一下。」邰偉嬉皮笑臉,「案子破了,咱爺倆喝他三天三夜。」


    王憲江也是真餓了,拿起包子就往嘴裏塞。兩個人在車裏沉默地吃著,四隻眼睛卻不約而同地瞟向標記著紅圈的地圖。


    幹掉了四個包子之後,王憲江拿起一杯豆漿,把吸管插進去,吸得吱吱作響。


    「這一片,符合條件的雨水井最密集。」他指指地圖,「其次是這裏。」


    「龍江醫院附近。」邰偉不假思索,「還有惠山路和南京街周邊。」


    「排個序吧,先從龍江醫院附近開始排查。」


    「問題是,」邰偉拿著簽字筆,卻開始撓頭,「咱們要找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獨居,無業,或者工作時間比較自由。」


    「男的。」


    王憲江瞪了邰偉一眼:「廢話!」


    邰偉嘿嘿笑,隨即又嚴肅起來:「不過,師父,我覺得之前對嫌疑人的刻畫應該改一改。」


    「比方說?」


    「我們之前推測嫌疑人是個低收入者,現在看,這個思路可能有點偏。」


    「為什麽?」


    「那些被害人的屍體都是光著的。衣服和隨身物品都沒在衛紅渠裏發現。」邰偉想了想,「就算嫌疑人住在拋屍地點附近,大半夜出來拋屍,就算他用自行車帶著,也不可能弄一具光溜溜的屍體滿街跑啊。」


    「看來這家夥應該有車啊。」王憲江沉吟了一會兒,「楊新倩和杜媛的失蹤也能說得通。」


    「是啊。」邰偉學著他的樣子摸摸下巴,「特別是杜媛。師父你想想,喝了點酒,又打不到車,這時候正好來了一輛順風車……」


    「如果他們是這麽接觸上的,」王憲江點點頭,「那凶手應該是一個外表斯文,至少不會令人反感的家夥。」


    「對,容易讓人失去警惕的那種。」


    「不過,」王憲江皺起眉頭,「按說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缺乏異性緣啊,何必去強奸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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