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想過,如果知道是馬娜的話,她可能不會來救她,就任由她被滅口好了。然而,她仍然需要馬娜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在此之前,能讓她多痛苦一會兒也是好的。


    同時,那張臉讓她那因慌亂、悲痛和恐懼而混亂不堪的腦子裏亮起了一點光,仿佛遮擋住記憶的蓋子被掀起了一角。另一件她想搞清楚的事情和那張臉聯係在了一起。她拚命地想要抓住那條線,捋著它找到真相,卻常常在幾乎觸手可及的時候又斷開了,各自飛回到混沌的腦海深處。


    忽然,衣服的摩擦聲和呻吟聲都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睛,凝視著麵前濃重的黑暗。看起來,馬娜已經醒過來了,正在徒勞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果真,在幾米開外,顫巍巍的聲音傳過來。


    「喂……」


    緊接著,馬娜就咳嗽了幾聲,停下來喘息著。


    「有……有人嗎?」


    隨即,就是一聲驚呼,馬娜大概剛剛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在身後,雙腳也動彈不得。窸窣的掙紮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恐懼的抽泣。


    她壓低聲音:「不要亂動。」


    頓時,前方的聲音消失了。她能想象馬娜正圓睜著雙眼,屏住呼吸,竭力向自己的位置張望著。


    片刻,馬娜又戰戰兢兢地問道:「誰……誰在那兒?」


    「你怎麽到這裏來的?」


    「你……你是誰?」


    「回答我的問題。」


    馬娜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裏帶了哭腔:「我不知道……這是哪兒啊?」


    「你先回答我,我就告訴你這是哪裏。」


    「我真的不知道啊。」馬娜嗚咽起來,「我去學校門口見朋友,走著走著就被人從後麵抱住,把我的嘴捂住了,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脫口而出:「四中?」


    「是啊。」馬娜遲疑了一下,「你……你怎麽知道?」


    「誰約你見麵?」


    「我的……我的同班同學。」


    「叫什麽?」


    「你……你到底是誰?」


    「我問你叫什麽?」


    「他叫楊樂。」


    她不再作聲,心中的疑惑更甚。死寂漸漸填滿她們之間的黑暗。良久,馬娜猶疑的聲音又傳過來。


    「你……你還在嗎?」等了一會兒,看她不回答,馬娜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你能帶我離開這裏嗎?」


    隨即,這個被嚇壞的女孩又急切地補充道:「我不會虧待你的。我身上有錢,我家裏也很有錢。隻要你把我送回家,我爸爸一定會給你很多很多錢。」


    她突然憤怒起來。


    是啊,你爸爸很有錢。有錢到可以掩蓋你的惡行,可以讓別人家的女兒無聲無息地消失!


    「閉上你的嘴!有錢很了不起嗎?」


    馬娜的聲音戛然而止。然而,幾秒鍾後,她的哀求聲又響起來:「求求你了,行嗎?你把我送回家,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她重新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馬娜見她不回應,更加恐慌,索性開始大喊救命。尖厲的叫聲在調蓄池裏回蕩,聽起來令人甚覺心煩。


    「閉嘴!」她低聲喝道,「如果你再叫,我就把你扔在這裏,讓老鼠吃掉你!」


    這一招果然奏效。馬娜立刻停止喊叫。良久,她又訥訥地說道:「那……你把我放開行嗎,我……我想小便。」


    那屈辱的一幕又出現在她的眼前。隨即,那道蓋子被猛然掀起。仿佛有一道閃電在她的腦海中亮起。鎖鏈一環扣住另一環,那個男人的影子從記憶深處被拉了上來。


    馬娜還在兀自喋喋不休:「行嗎,你把我的手解開就可以。」


    「你就尿在褲子裏吧。」


    她惡狠狠地回了一句。然後,她站起身,不顧馬娜在身後的哀求和哭泣,摸索著走向圓形鐵門,穿過管道後,將鐵門關緊,鎖死了密封閥。


    她想獨自待一會兒,好好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因為,她已經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顧浩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一路上,邰偉知道他的憂慮所在,不停地安慰著他。顧浩始終怔怔地看著車窗外,偶爾應付幾句,直至打開門鎖進入102室內。顧浩坐在床上,看著牆上寫著人名的白紙,巨大的恐懼感猝然襲來。


    他相信那個老刑警的直覺與判斷。蘇琳曾停留的地方有一個凶殘的連環殺人犯。他把三個女人擄到下水井裏,強奸並殺害了她們。那麽,當一個孤立無援的女高中生出現在他的地下王國裏,他沒有理由放過她。


    難道在雨水調蓄池裏發現的校服和書包,隻是她的遺物嗎?就像其他被害人穿過的衣服——凶手收集的「戰利品」?


    不過,後來下井的時候,為什麽其他「戰利品」都在,唯獨蘇琳的校服和書包不見了呢?


    可惜那個王八蛋已經被撞死了。否則至少可以從他嘴裏問出蘇琳是否還活著。


    顧浩越來越沮喪,這種幾乎觸及又脫手而出的感覺太糟糕了。


    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顧浩不想動,任由它響了幾聲,才不得不走過去拿起聽筒。


    「喂?」


    「我的老天爺,你總算回來了。」薑玉淑急切的聲音立刻傳過來,「我打了一晚上電話了。」


    「怎麽了?」


    「蘇琳回家沒有?」


    「嗯?」


    「今天庭庭看見她了!」


    顧浩一下子捏緊了聽筒:「什麽時候,在哪裏?」


    「上午的時候。這孩子可真行,在一場英語話劇上大鬧劇場,搶了馬娜的裙子就跑了。」即使看不到她的臉,顧浩也能猜到薑玉淑此刻一定眉飛色舞,「庭庭還幫她來著。你說,我女兒是不是挺勇敢?」


    「然後呢?」


    「然後就不知道了。」薑玉淑依舊很興奮,「你不知道,當時很多人追她。庭庭幫她頂住門,都沒說上幾句話。」


    顧浩一下子放鬆下來,感覺握著聽筒的手都在發抖。


    那女孩還活著。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她是怎樣從殺人犯的手中幸免於難,但是,至少可以確定她現在是安全的。


    薑玉淑還在絮絮叨叨:「雖然得罪了校長和那個什麽周老師,但是我沒批評庭庭。我覺得孩子做得對,蘇琳受了太多委屈了。就算為她挨個處分我們也不怕。不能這麽欺負人啊。姓馬的丫頭太囂張了,我都想給她一巴掌……」


    良久,薑玉淑突然意識到顧浩始終沒說話。她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問道:「老顧,你還在嗎?」


    顧浩急忙說道:「在,聽著呢。」


    薑玉淑失笑:「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沒有,沒有。」顧浩也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庭庭真是個好孩子,那麽有正義感。」


    「其實我也沒想到。」聽筒裏傳來摩挲頭發的聲音,還有一聲小小的「喵」,「我一直覺得,她做個循規蹈矩、本本分分的孩子挺好的。但是,我又不想她唯唯諾諾、任人欺淩。」


    「不得不說,庭庭表現出的勇氣和擔當超過我的想象了。」顧浩誠懇地說道,「她還繼承了你的善良和同情心。」


    「你別這麽說,我們其實也沒做什麽。」薑玉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當然是繼續找她,找到為止。」「嗯。」薑玉淑突然猶豫起來,「老顧,接下來,我們可能……」


    「沒關係。」顧浩知道她的憂慮所在,「你集中精力應付和前夫的官司。我自己可以的。」


    「行吧。真是對不住你。」薑玉淑又補充了一句,「找到那孩子之後,你一定要告訴我一聲。」


    「沒問題。你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再見。」


    掛斷電話之後,顧浩又回到床邊坐下。心頭的沮喪雖然已經一掃而光,但是,疑惑卻沒有減輕半分。


    對門一片寂靜。如果蘇琳回家,此刻肯定正是熱鬧非凡。而且,她也不太可能重返雨水管網。那麽,在這偌大的城市裏,她究竟在哪裏呢?


    顧浩又把視線投向牆上寫著人名的白紙,直至「蘇琳」兩個字變得陌生起來。


    他的晚歸並沒有讓妻子感到意外。不過,額頭上的傷卻把她嚇了一跳。妻子先是嚷嚷著要去醫院,被他回絕後,又手忙腳亂地去找藥箱。睡在二樓的嶽父母也被驚動起來,先後下到客廳查看情況。


    於是,他坐在他們中間,手放在膝蓋上,又把晚上發生的事情陳述了一遍。當然,內容是他自己的版本。


    演出遭到破壞。被校長訓斥了一通。心情鬱悶。車開得稍快,但是沒有超速。那個人突然衝出來。刹車不及。交警部門鑒定為死者全責。


    人沒事,又無須承擔法律責任。嶽父母很快就放下心來,又問了問車輛的受損情況,再次回房休息了。


    他仔細地洗了個澡,回到客廳裏的時候,看到臥室裏還亮著台燈。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走進去,而是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香煙。


    他睡不著。倒不是因為撞死了流浪漢,這家夥的死並不會讓他覺得可惜。相反,還有些慶幸。從警方的態度來看,他們已經把那個流浪漢列為嫌疑人。他一命嗚呼,自己就死無對證。


    畢竟是流浪漢強暴了那些女人,也是他勒死了她們,連拋屍都是由他來完成的。他隻是以尋找攝影模特或者搭順風車為理由,將她們帶到那間出租房而已。即使是拍攝那些畫麵時,他也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或者在鏡頭前暴露出半點蹤跡。


    平時想到那些錄像帶和照片,他會感到身體的蠢蠢欲動。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完全興奮不起來。


    因為警方在那個雨水調蓄池裏沒發現馬娜。


    他原本計劃強行把流浪漢帶回去,和過去一樣強暴並幹掉那個令人討厭的小婊子。然而,當他看到那兩個人正在追趕流浪漢時,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是警察。所以,他借口要去報警,打算回到下水井裏把馬娜處理掉時,那個年長的男人直接命令他待在原地不要動。


    他隻能強作鎮定,回答問題時卻依舊前言不搭後語。不過,這倒很好地詮釋了一個剛剛撞死人的無辜司機的應有表現。他惦記著地下那個要命的證人,卻又無法抽身離開,隻好暗自祈禱乙醚的作用能持久一些。


    然而,警察們隻在調蓄池裏發現了手印、毛發和幾件衣服。這讓他心中暗叫「走運」的同時,又感到迷惑不解。


    這小婊子哪裏去了?


    雖然是流浪漢把她擄到下水井裏,而且,在他們到達調蓄池的時候,馬娜似乎還昏迷不醒,但是,她會不會是在裝昏呢?萬一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的聲音呢?


    盡管警方還沒有懷疑到他頭上,他仍舊覺得不安心。這件事一天不蓋棺定論,頭上的那把劍就會始終懸著。


    他開始暗自祈禱讓馬娜在雨水管網裏迷路,最後餓死或者渴死在那裏。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結局。


    第23章 代價


    1994年6月22日,星期三,晴。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人的嗅覺和聽覺會變得特別敏銳。我曾經是這樣。現在馬娜也是這樣。


    現在,我隻要把食物扔在她身邊,她就會翕動著鼻子爬過去,狼吞虎咽。隻是她現在臭不可聞,不知道她的鼻子是否對自己身上的味道也同樣敏感。


    有一件事她沒有說謊,那就是她身上真的有很多錢。這些錢,是我們這幾天的生活來源。


    我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而且,現在我也能猜到文森特把那個地方視為「禁區」的原因。所以,我們一天要換好幾條支管道來藏身。每次蒙住馬娜的眼睛,帶她去另一個地方的時候,她都嚇得要死,生怕我會殺掉她或者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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