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替她脫了鞋子,滅了燈芯,推門而出。


    “吱呀”一聲,屋內隻剩下了白挽瓷躺在床上。


    忽然,她睜開了眼睛,雙目清明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幽幽碧綠的鬼螢,一陣一陣的從窗口飛了進來,照亮了屋內一隅。


    牆角擺著一盆半人高的發財樹,瑩瑩綠光中,也映出了一個麵色慘白的女子,身形消瘦。


    白挽瓷看到她,輕輕一笑:“你扮男子,還是有點不像的,難怪我會覺得怪怪的。”


    那女子扯了下嘴角,兩顆眼珠子,哐當的掉在了地上,咕嚕咕嚕的滾到白挽瓷的麵前。


    “你從哪裏看出來,我扮的侍衛統領?”


    白挽瓷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漱了漱口:“你帶我和陸宵去看國師的屍體,你說國師的屍體很嚇人,我是女子,害怕的話,還是不要看了為好,從這裏,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金源國在五國之中,自上而下的風氣,男人是最不尊重女人的,老婆幾乎相當於奴隸,在這個國家,女人基本沒有什麽地位可言。


    然而,侍衛統領表現出對女性的尊重,這就讓白挽瓷覺得很奇怪。


    而且,第一任國師一點也不害怕侍衛統領說出去,任由侍衛統領寫諫書,去街頭勸百姓,這也很奇怪。


    倘若白挽瓷是國師,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秘密,那還不趕緊把侍衛統領給殺了?閉上嘴的一具屍體,比什麽都方便。


    侍衛統領會同情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聖女,這也很奇怪。


    而且侍衛統領還會幫聖女殺國師,更加奇怪。


    所以在主殿裏,從侍衛統領開始說,國師和一眾官員將領邊緣化他,白挽瓷就開始懷疑,侍衛統領早就死了,而麵前的侍衛統領,根本就不是本人。


    那麽,什麽樣的人,會為了聖女報仇呢?


    答案顯而易見。


    隻有聖女自己。


    因為聖女是女子,所以才會擔心白挽瓷看到屍體會害怕,隻有女人,更懂女人,更心疼女人。


    “你是什麽時候寄生到侍衛統領身上的?”白挽瓷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扣在桌麵上,“讓我猜猜,是在第一任國師殺害侍衛統領後?”


    角落的鬼影,歎了一口氣:“讓你說對了。”


    白挽瓷又道:“百年聖女習俗,一共犧牲了九十九個,你是第一百個,失蹤的那個聖女吧?你被誰殺了。”


    “我不是第一百個聖女,那孩子讓我救下來了,”那女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我是第一個。”


    “你……”白挽瓷渾身一僵,腦中有根線,忽然崩了,“你是……第一個?”


    女子歎道:“我們在天都的女子監獄見,你忘了我嗎?”


    白挽瓷愣了愣。


    女子監獄。


    百年前的舊事,烽火連天的戰事,血肉橫飛的畫麵,再次浮上心頭,白挽瓷委實胸悶。有如鈍刀一般,一下,一下,戳得心頭鈍痛。


    白挽瓷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是時雨天。”


    風穿過女子空洞洞的兩個眼眶,聲音粗啞幹涸:“聖女時雨天,拜見鬼陶女王,百年不見,你可還好?”


    可還好?


    好嗎?


    白挽瓷也不知道,如今景況,她是算好,還是算不好。


    眼一閉,去了個未知的時空。眼一睜,又回到了這個世界。左右相顧,人都不在了,卻剩一個殘魂的自己。


    這,算好嗎?


    “你,”白挽瓷默了默,“就是鎖邪珠裏的五大邪祟之一?你怎麽成了邪祟?”


    時雨天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女王你走後,神界對我們……趕盡殺絕,我們勢單力薄,最後敗了。我成了為禍人間的邪祟,封印在了鎖邪珠裏,前些日,不知是誰將我放了出來。


    我蘇醒後,方才知道人間已經過了數百年,我便回到了故鄉,結果這裏聖女習俗仍在延續,我可憐那孩子,又看到第一任國師殺了侍衛統領,便寄生了他的屍體,偷偷送走新聖女。


    我本來隻想殺第一任國師的,以為國主會放棄聖女習俗,不再殘害這些童女。但沒想到,還有下一任國師,我深知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束的可能,便殺了第二任,第三任。


    結果我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裏,還和那些神官在一起。本想偷偷告訴你,卻又出現了骨瓷女媧,我擔心骨瓷女媧就在你身邊,便沒有告訴你真相。


    本以為國主抓了你,你會就此離開,不再多管閑事。實在沒想到,你會扮成聖女,我帶你到洞窟下,我也隻是不想讓那些神官看到,打昏你,然後偷偷帶走你,卻不想你會殺了我。”


    ……


    第56章 眼淚泡飯   你總是闖禍,一點也不乖。……


    白挽瓷略略抱歉:“我並不知是你, 倘若知道,斷然不會如此下狠手。”


    時雨天空洞的望著她:“我明白,女王在大殿上, 幫我圓謊,自是感激不盡, 如今百年聖女習俗作廢, 已然心願已了, 別無所求。”


    “你……”白挽瓷想了一想,頓住,歎息一聲, 又道,“接下來怎麽辦,我可以再幫你,捏一副全新的軀殼,你好開啟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時雨天蒼白嘴角垂了垂,“大家都不在了,就我一人,飄零在這人世間,有何意思?”


    白挽瓷聽了, 一包眼淚,差點簌簌掉下。


    時雨天勉強一笑:“女王也莫為著我費心, 我早已見到鬼王修言,打算跟他去鬼界, 在他身邊做個鬼差, 過了餘生日子,也是使得的。”


    “你既有了主意,”白挽瓷歎道, “甚好,我便不留你了。”


    時雨天身子微彎,恭恭的與白挽瓷拜別。


    一陣陰風起,吹得窗紙,呼呼作響。


    白挽瓷再抬眼時,廂房一片靜默,牆角的發財樹,碧綠叢叢,早已沒了時雨天的影子。


    時雨天一離去,無端的情緒,極其猛烈的洶湧了上來。


    白挽瓷擦了擦眼角,神思恍惚的站起來,推開廂房往外走。


    她隻是向前走,卻不知想要去哪裏。


    心裏隻想找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好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沿著遊廊穿過,拐了一拐,有一股熟悉撲鼻的香氣,隱隱傳來。


    她吸了吸鼻子,尋著味道向前走。


    走到頂頭,原來是一間煙霧燎燎的灶房。


    這大夜裏,怎麽還有人在灶房?


    推門而入,隻見一個人影,蹲在灶台前,正往裏塞木柴,聽見聲音,轉過頭來,方才知是江礫。


    他眼裏倒是沒多少意外:“你也是來吃夜宵的?”


    白挽瓷木訥訥的點了一回頭:“有點餓了。”


    “那你來燒火,”江礫拍拍手站起來,“我給你多添一碗飯。”


    白挽瓷嗯了一聲,在灶台前坐下,一邊單手撐著腮,一邊往裏麵添柴。


    她看著柴火嗶剝跳動,神思恍然。


    上頭忽然傳來江礫的聲音:“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我做給你。”


    “我……”白挽瓷略想了一想,忽然鼻頭一酸,“你會做肉沫蒸蛋嗎?”


    江礫愣了愣,笑道:“這個簡單,家家都會做的,你等著啊。”


    是以,白挽瓷當真聽話的等著,蹲在灶前,時不時扇火。


    約莫一柱香後,江礫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漬,端盤拿碗,還真讓他捯飭了一桌香氣撲鼻的好菜好飯。


    擺在她跟前的,正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沫蒸蛋。


    色澤,品相,看上去略有幾分暖衣姐姐的手藝。


    白挽瓷埋頭舀了一勺,咽進嘴裏。


    這一口燙得她眼淚出來了。


    江礫忙給她倒水:“剛出鍋的,你著什麽急?”


    白挽瓷不語,眼淚稀裏嘩啦直淌,止是止不住了,滴滴答答落進碗裏。


    舌尖上傳來的刺痛,似乎中和了心裏的難受勁兒。


    江礫望著她哭個不停,總算反應過來,這一包眼淚,定有別的情緒緣故,不隻單單為肉末蒸蛋燙的,轉頭又去取了牆上掛著的一方帕子,遞給她。


    “擦擦吧。”他神情略尷尬的說。


    白挽瓷回望他,一言難盡道:“這是抹布。”


    江礫手停在半空中,歎息道:“我剛找下人拿的,是新的,沒洗過碗。”


    白挽瓷訥訥接過帕子,胡亂抹了一把,眼圈微紅:“你不問我,為什麽哭嗎?”


    江礫在她對麵坐下來:“總不能是因為我做的肉沫蒸蛋太好吃了吧?”


    “齁鹹齁鹹的,”白挽瓷撇了撇嘴,吸吸鼻子,“難吃死了。”


    江礫白了她一眼:“你哭了半天,眼淚都泡了飯,能不鹹嗎?”


    白挽瓷用抹布狠狠的擤了下鼻涕,鼻音甚重道:“我其實不餓。”


    就是想肉沫蒸蛋,順便……想姐姐了。


    江礫筷子戳在碗裏,頓了頓,道,“那你就哭著看我吃吧,我是真餓了。”


    白挽瓷深深的望著江礫,淚眼婆娑。既這麽盯著他,還能麵不改色的吃飯,實在是佩服這廝的心理素質。


    “你胡子給刮了?”


    白挽瓷紅著眼望他,這才發現,初次見麵時,他還是有一撮垂須,現在卻沒了,倒顯得年輕了些。


    江礫光潔的下巴微揚:“我這樣看,是不是帥氣很多?”


    相比之前的胡須飄揚,現在的氣質確實年輕了些,更清秀了,眉眼也耐看了。


    身上那股子窮酸書生的氣質,約莫也淡下去了,仔細一看,勉強可劃分到氣質帥哥的行列。


    白挽瓷對待帥哥的態度,一向寬宏大量,慈悲為懷,以鼓勵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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