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意識到自己態度太過激烈,雲森長老緩了口氣繼續說道:“青蘿和其他孩子不同,心智上過於依賴人。若是玲瓏師侄去別的地方,她也跟著去了,我也不用擔心。可是那幽塔...嗬嗬,著實不適合她進去...所以,還請峰主行個方便,讓我將她帶回去...”他原本是有求於人,隻是他這一輩子高高在上,又有一個化神期的兒子撐腰,哪怕修為比他高的,都要給他臉麵。這幾句軟話偏偏被他說得硬邦邦的。


    “哦?”宋雲休還不知道青蘿和雲森長老有血緣關係。雖然當初在人前提出見一見那青蘿,隻當他是懲戒堂長老,詢問一下這個孩子關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血親。天下之大,碰巧自己收了一個徒弟,這個徒弟碰巧進了秘境,又碰巧從秘境當中帶出一個小女孩,又碰巧在華胥境上顯出這個小女孩的相貌,又碰巧死人時間懲戒堂參與決策。


    所謂無巧不成書。若非如此巧合,這祖孫兩人也不可能會相遇。這就是修士們常常所說的機緣。


    不過,似乎這種機緣隻是為了相遇而已。宋雲休沒來得及聽白玲瓏說關於這件事。從情理上來看,青蘿既然是雲森長老的孫女,隨雲森長老去集賢峰居住也無須過多討論,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隻是這會兒情況似乎有些不妙。此時此刻那兩人已經消失在意識範圍之內了。可是偏偏麵前這個不能得罪的人,現在來向她要人。宋雲休端起茶杯,都有幾百年沒有遇到這種尷尬事了。


    他自然不會和雲森長老說,他決定助自己的徒兒離開玉霞門,為了混淆視聽,用高階水係功法捏一個一模一樣的放到幽塔當中。


    原本青蘿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這會兒少不了花費一些力氣,捏出另外一個人兒來。不過,雖然他修為比雲森長老更高,但是雲森長老的兒子可是門派當中僅有的兩個化神期高手之一,他身上難免有高階法寶,為了保險起見,他須得更加謹慎才是。


    宋雲休想了想,說道:“這是人之常情,雲森長老能遇到自己的孫女,實在是件可喜可賀之事。隻是你要見諒,青蘿小丫頭來我峰上,是我落葉峰的客人,而不是弟子,即便是我也不能讓她去哪裏她就去哪裏的。如今出了這種事,我的徒弟就要去那種地方,青蘿丫頭的性情爛漫,兩人又是生死之交,自然比其他人更加親近,如今肯定是寸步不離。所以這件事也不好勸。當然我肯定是不讚成小輩們胡鬧的。長老你稍安勿躁,何不先在我這喝一杯清茶,等她們出來了,你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勸青蘿那丫頭,我也正好敲打我那徒兒兩句...”


    他說著垂下眼皮,開始行雲流水的泡茶。


    雲森長老心道,和尋剛剛才收一個天資卓越的徒弟,便因為犯了忌諱被關入幽塔,恐怕他心裏也非常的不好受。我如今隻是接我孫女回去,的確犯不著強逼著他叫人出來。略坐坐又能怎麽樣。更何況和尋已經答應掌門,今日就把他那徒弟放到幽塔當中,也隻有和尋才同意如此,若這是我徒弟,莫名其妙就要被關起來,我第一個就和明襄那個老家夥拚命。


    雲森長老兀自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便隨性盤腿坐下來。孩子們出來是遲早的事,在這裏等等又何妨。不過他偷偷的看了和尋一眼,心裏不禁升起一些佩服,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這和尋真人竟然一絲不動,也虧得他沉得住氣。唉,不管怎麽說,那叫玲瓏的孩子終究太可惜了。


    茶水的氣息隨著沸水熱氣暈開,在殿堂當中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雲森長老隻覺得鼻尖似乎有什麽熟悉的氣息,可當真集中精力去嗅,那種香味又立馬消失掉了。他低下頭,看到麵前的人遞過來一個茶盞,茶盞當中的茶水碧汪汪的。


    宋雲休含笑解釋的道:“這叫清風醉。”


    雲森長老不以為然,他對這種文縐縐的情懷向來呲之以鼻,和茶相比,他還是喜歡喝酒。那樣的痛快,可不是茶水這種總是浮在表麵的可以比的。不過客隨主便,今日來是將青蘿接走的,而並非來喝酒的。所以宋雲休遞給他一個白瓷杯,他隻得接了。


    瓷杯圓弧,杯身微胖,薄胎,杯口微微收攏,握在手中,似乎一用力就會碎掉。雲森有些緊張,想到青蘿的母親,當初她似乎也喜歡侍弄這種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東西。


    雲森長老覺得自己想多了,青蘿的母親還在的時候,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後來發生了一件相當不愉快的事,雲森長老有些迷糊,每每想到那件不愉快的事,他會發現他本能的反抗,不願意回憶,可是真正回憶的時候,又記不得到底發生了什麽。會不會是自己做了什麽壞事?有時候他會自己這麽嘀咕。但是之後的事他卻記得,青蘿的母親死了,剛出生的孩子也被和他兒媳婦長相相似的另外一個女人給搶走了。他有時候會想,他的修為之所以止步在金丹中期,或者真的和死去的媳婦以及那個被帶走的孩子有關。那個時候他在想,人和妖怎麽能一起生活,怎麽能生下孩子。


    幸而很多年之後,他又遇到這個孩子。這就他的機遇。至於那個帶走孩子的女人,和記憶當中一樣,的確就是由草木化為人身的妖類。聽玲瓏那丫頭說她自稱是青蘿的母親。不過想到她和自家兒媳婦相似的臉,隻怕不是兒媳婦的姐姐就是妹妹。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那人允許青蘿來修真界行走,自然是有意將她歸還的意思。


    雲森長老心裏輕鬆一截,他再次瞥了一眼手中的白瓷杯,注意到杯身上描著墨枝橫斜,紅蕊點點。他的思緒又轉到眼前的宋雲休身上,聽說這和尋最愛附庸風雅,看來果不其然,不過我最不耐和這種人打交道了,渾身都不自在,還是耐心等我的孫女出來才是。


    一個聲音溫和問道:“長老難得到我落葉峰做客,得好好嚐嚐我這泡茶的手藝才是!”


    雲森心想,這和尋倒是客氣,似乎很好相處,想到青蘿那孩子的怪異之處,心裏又是歎息,待會兒人出來還須得麻煩幫忙勸說兩句,我雖然是那孩子的祖父,可就是個粗人,若是兩句話說得不耐煩,嚇壞那孩子可不好。這麽想著,倒是有些真心實意,連忙應道:“客氣了,客氣了!”


    宋雲休微微一笑,率先端著茶杯輕輕的啜了邊沿,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雲森真人見此,也跟著嚐了一口。咂咂舌頭,心想,看著稀奇,到口裏也沒什麽味兒啊!


    他隻是嚐了一口就把茶盞放下。宋雲休見此,倒是笑起來道:“是不是不合雲森長老的胃口?”


    “喝酒喝慣了,這茶湯太淡,舌頭都喝不出味兒來!”修士到了金丹期,經曆過心魔考驗之後,更加返璞歸真,露出本性。不是雲森長老不給麵子,而實則是這人各有異。


    宋雲休也不勉強,笑著吩咐一個侍女過來道:“把我珍藏的那壇的梨花白拿出來吧。”


    侍女領命去了,不一會兒端來一個棕黃色的葫蘆,和兩個細長,中間帶著竹節的杯盞。宋雲休示意,這侍女領會,連忙跪坐在雲森長老旁邊,替他斟酒。


    極為濃鬱的香味立馬傳了出來,雲森長老鼻翼動了動,有些衝動。如果沒有猜錯,這可是珍藏了五百年以上的淳釀。當然雲森長老自己也奇怪,雖然是有些饞酒,但是今日是有事要辦的,但是麵前這酒香未免太濃了些,勾得人欲罷不能。


    會不會是在這酒有問題?不過這個問題還沒有深思,那個侍女已經將杯盞奉到麵前,隻看到裏頭的液體像是將要溢出來的光亮一般。


    他自認為是酒中好手,也喝過各種珍貴的佳釀。然而這種帶著濃鬱靈氣的梨花白卻是前所未聞。不單單是濃鬱靈氣,裏頭似乎還隱隱滲透著生命力。這酒不單單可以能增加修為,還能增加一定的壽元。


    雲森長老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卻也知道這東西的珍貴性。他訝然的看著了宋雲休。後者衝他一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修士到了後期,對於物質的需求並沒有那麽強烈。然而雲森卻感覺不一樣。他時時刻刻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殿堂上垂下透明的紗幔。他看到走過來一個小女孩,那便是他的孫女青蘿。


    這和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感覺不一樣。麵前的青蘿一直都在笑的。在笑什麽呢?


    是啊,有什麽好笑的呢?


    他將他的疑惑問出來,隔著一層紗幔指著這個孩子問道:“你在笑什麽?”


    宋雲休嘴角一抽,隨即溫和的回答:“高興和親人見麵吧。長老,先喝了這一杯吧。這是一件高興的事。”


    “對哦,對哦。”雲森長老將心裏浮起的那一絲疙瘩立馬散到九霄雲外。“是一件高興的事...”


    然而他整個人,明明滴酒未沾,卻已然像是一個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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