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徒弟,生得真是好,冰雪一般的人兒,吾活了這麽多年,再沒見過比她還會長的女娃娃。”


    無妄君下意識望了過去。


    小姑娘趴在床上,烏黑蓬鬆的頭發,如同黑色瀑布一般披散在枕邊,玉瓷一般無暇的肌膚,蒼白得幾乎透明,仿佛輕易碰著,就會碎掉。


    無妄君淡淡移開視線,現在瞧著這般脆弱不堪,誰又能想到,她還曾那般張牙舞爪過呢?


    臨著入夜,榻子上意識沉沉的少女,終於有要醒來的跡象。


    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動,花懿歡睜開眼睛。


    她這是在哪裏?


    周遭陌生的一切,叫她有些恍惚,昏迷前零碎的記憶,適時浮現上來。


    陌生的男人,瞧著溫和,但手段淩厲非常。


    他是誰,怎會有那般高深的修為?


    花懿歡睜眼打量著周遭,沒瞧見人影,隻瞧見一隻青色的大狗。


    花懿歡剛坐起身,那青色大狗便蹭了過來,花懿歡以為它要攻擊自己,當即先發製狗一巴掌抽了過去。


    青巽獸,“……”


    花懿歡條件反射拍完,發現這大狗沒動靜,她將巴掌挪開,發現它好像還有點兒委屈。


    這麽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露出這樣的表情,著實有些不搭。


    離得稍近了,花懿歡才瞧清它額頭中間的白色印記。


    她恍惚間想起,無妄君的坐騎,眉心一抹白焰,踏火而來。


    她頓了一下,這不會就是青巽獸吧。


    它怎麽會在這兒?


    她這樣想著,青巽獸叼起她的裙角,要將她往外頭拉。


    花懿歡拗不過它,又怕它把自己的衣裳扯破,隻得跳下床順著它往外走。


    屋外,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夜空,給山間鍍上一層薄薄的銀紗。


    不遠處的高大雲柏下,一個白衣神君席地而坐,麵前擺著一個棋盤,正在與自己對弈。


    青巽獸拉著花懿歡走到他麵前,白衣神君抬起頭,花懿歡驚訝了一下。


    這人竟長得這樣好看,上一個容貌叫花懿歡如此波動的,還是謝衍。


    隻是他們兩人的長相,截然不同,氣質也截然不同。


    但叫花懿歡奇怪的是,這人她敢肯定自己沒見過,不知為何,卻有幾分熟悉感。


    “你是何人?”


    花懿歡問道。


    這人談笑之間就廢了她滿身功力,他究竟有什麽目的,花懿歡不得不警惕。


    那人聽完她的話,緩慢落下一子後,溫聲道,“吾名無妄。”


    無妄,無妄君?


    花懿歡有些懵,無妄君,是她理解的那個無妄君嗎?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難以置信,那人不忍心她這樣糾結,遂微微頷首,“正是那個無妄。”


    竟然真是他?


    他不是兩腿一蹬半死過去了嗎?


    怎麽突然活過來了,還活得這麽突然?


    無妄君執子的手一頓,自己隻是陷入混沌一夢罷了,沒想到在這丫頭眼裏,竟成了半死過去。


    半死過去,他在心中無奈一笑,似乎也差不多就是這樣。


    上天入地,試問誰敢冒充無妄君。


    應當沒人會無聊地去這麽做。


    接受真相後,花懿歡忽然有些自嘲,自嘲自己有眼無珠,那般滌蕩的神力,那般輕而易舉就闖進她的花陣,除了天地之主,她再也想不到還能有第二個誰。


    他醒了。


    他竟然醒了。


    雖然當初說他隻是身陷混沌,但花懿歡潛意識裏,覺得這隻是那幫子神仙自欺欺人的借口,沒想到,自欺欺人的,是她。


    無妄君見她臉色不好,十分貼心道,“可否坐下與吾對弈一二?”


    花懿歡走過去坐下,無妄君手一揮,棋盤頃刻間恢複如初。


    花懿歡瞧著他滿身神力,不禁又想起自己被廢的修為,賭氣一般執起黑子,同他博弈。


    事實證明,花懿歡此舉,純粹是給自己添堵。


    無妄君人看著溫和,棋路也君子,不聲不響就把她引到死路之中。


    花懿歡扔下子,“我輸了。”


    她說罷起身就要走,如今他醒,花懿歡知道自己也該卸任。


    無妄君將白子放下,道了一聲慢。


    花懿歡頓住步子,她想了想,他叫住自己,應當是想要鸞印。


    鸞印在她的芥子裏放著,如今她修為被廢,不知道能不能開啟芥子空間。


    即便是能,她也不想乖乖拿給他。


    花懿歡將腕子伸過去,“想要,你自己來。”


    掏人芥子乃是叫所有人不恥的行為,她倒要看看,這看著十分君子的無妄君,會怎麽做。


    少女嫩藕一般的腕子,在月色下,泛著瑩白的光澤,漂亮得宛如工匠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無妄君望著這小輩賭氣的臉,“不必,你留著也行。”


    對上他溫和的,宛如能包容一切的眸子,花懿歡移開視線,什麽叫她留著也行。


    好像是她強要留下一樣,明明就是她沒有修為,無奈之舉。


    生得漂亮的姑娘,總能叫人有更大的包容心,盡管美人不高興的時候也很好看,但無妄君突發奇想,自己好像還沒瞧見過她高興的模樣。


    她是天生,便生了這樣一副不高興的臉嗎?


    花懿歡若是知道無妄君心裏想什麽,一定會忍不住優雅譏諷回去,遇到他之後,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有值得她高興的嗎?


    為了想叫她不那般不開心,無妄君斟酌道,“便勞煩替吾保管一二。”


    花懿歡得寸進尺,“憑什麽?”


    無妄君遊刃有餘,“我的弟子。”


    他還知道她是他的便宜徒弟啊。


    天底下,哪有他這樣的師尊,從未傳道授業解惑不說,反而一睜眼,就廢了徒弟的滿身修為。


    “廢掉的修為,吾會好好從頭教你。”


    無妄君如是道。


    花懿歡一拍桌,一記眼刀剜過去,“關掉你的讀心術!”


    瞧見她又是這副炸毛的模樣,無妄君忽然覺得有幾分可愛,他頷首縱容道,“好。”


    他不知道如何同這樣性格的小輩相處,實在琢磨不透她的想法,這才用了讀心術,沒成想,反倒叫她點破了去。


    他這樣的態度,叫花懿歡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她隻是一時逞口舌之快,沒想到他還當真了。


    花懿歡不想和無妄君回去,她不需要,原來修行沒師父帶著,她不也修成了,如今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隻是,她轉而想起自己變成這樣,依舊沒能把謝衍找回來。


    一個凡人的魂魄,她用了這麽大力氣,為何怎麽也找不到,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一樣。


    花懿歡瞧了一眼無妄君,古今把他吹得這般厲害,說不定他真的有辦法。


    思及此,花懿歡緩緩道,“同你回去也可以,不過……”


    她頓了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無妄君有些意外,究竟是什麽樣的忙,能叫她用上一個請字。


    花懿歡的嗓音適時傳來,“我想請你,幫我找一個人,他叫謝衍。”


    第二十三章 我做不到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無妄君一頓。


    他將棋盤收攏,站了起來。


    花懿歡這才發現,他的身量是這樣高,修長如竹的身形,叫她情不自禁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人。


    她不清楚自己對謝衍是不是喜歡,但她知道,她不想和他是這樣的結局。


    思及此,花懿歡又輕輕問,“可以嗎?”


    少女的眸子黑而亮,仿佛映入了漫天的星子一樣,這樣一雙眼,常常出現在他做凡人時候的午夜夢回。


    無妄君的手指極輕極快地撚了一下袖子,那段不合適的記憶,又開始在他心頭亂竄起來。


    饒是如此,他麵上卻也不露分毫,“此事我幫不了你,天道有天道的秩序,不可違逆行之。”


    她雖有修行的天賦,但性子,終究還是太過肆意妄為,這也是他想把她帶在身邊,好好教導的緣故。


    末了,他又緩緩道,“於事於人,都不可太過執著。”


    她的性子,太不像一個神該有的,神應當對一切都淡淡的,神不應該有太過熾熱的感情。


    花懿歡當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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