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行的管事賠著笑上前,“郡主,我們店裏最近出了些新鮮樣式,要不小的拿出來給您瞧瞧?”


    嘉寧此刻一肚子火氣,哪裏還有心情挑首飾,轉臉狠狠剜了那管事一眼,“你看不出本郡主今日心情不佳麽?還看什麽首飾!”


    管事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連連躬身,“是是是,小的沒長眼,還請郡主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小人計較。”


    謝家倆兄弟對視一眼,皆看出眼底的薄薄怒色。須臾,謝仲宣展開扇子,朝那管事寬和一笑,“郡主沒心情,我們兄妹倒是尚有餘興。掌事將那批新貨拿出來看看吧,我們給妹妹挑一挑。”


    管事頓生柳暗花明之感,喜上眉梢,“郎君稍等,小的這就去拿。”


    嘉寧剛想出言阻攔,謝仲宣看出她的意圖,先發製人,“嘉寧莫不是連生意都不讓人做了?”


    見他含笑的眸中帶著幾分深意,嘉寧目光閃爍,氣勢也降了幾分,“我沒有……”


    “沒有就好。”頓了頓,謝仲宣又緩聲道,“我知道表妹不是那等仗勢欺人、無理取鬧之人。”


    他的語調輕柔,聽得嘉寧如沐春風般,就連憤怒都無端消了幾分——


    眼見著兩兄弟一左一右陪雲黛挑選金飾,嘉寧坐在一旁暗自琢磨著,半日觀察下來,三表兄對這個雲黛遠不是兄妹情這麽簡單,隻是郎有心妾無意,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至於二表兄,舉手投足發乎情止乎禮,好像真就當雲黛是妹妹。


    既然兩兄弟待這個雲黛都很看重,那自己與她對著幹,除了惹二表兄厭惡,覺著自己刻薄無禮之外,就是被三表兄惡語相向,百害而無一利。倒不如暫且拉攏這個雲黛,向她示好,也好博得賢名與二表兄的另眼相看得……


    這般定下心思,嘉寧輕撫過玄黃色繡花袖口,起身朝他們走了過去,“雲表妹看中哪件了,我來付賬。”


    這話一出,三兄妹看向她的目光都掩不住詫異。


    嘉寧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昨日答應了母親,要買樣禮物給雲表妹賠罪。”她看向雲黛手邊放著的那對赤金鑲月白石玉蘭花耳墜,揚聲道,“這個還不錯,管事的,把這對耳墜子包起來吧。”


    她這大反轉的態度讓雲黛有些惶恐,忙擺著兩隻白嫩嫩的小手,“表姐客氣了,昨日的事已經過去了,怎好再叫你破費……”


    嘉寧忍著不耐道,“你就別推辭了,買給你你收著便是。”


    “雲妹妹,你還是收著吧,不拿白不拿。”謝叔南嬉皮笑臉,將那對耳墜子往管事的麵前一推,賤兮兮朝嘉寧道,“我就替我妹妹謝過嘉寧表妹了。”


    嘉寧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客氣。”


    雲黛還想說些什麽,謝叔南一把按著她的肩,把她的注意重新轉回首飾台,“來來來,咱們繼續挑,還有一個月你便要及笄了,就當給你提前買及笄禮物。”


    從金行離開時,雲黛總共收獲了嘉寧送的耳墜一對,謝叔南送的金玉雕花臂釧一對,謝仲宣送的赤金銜珠步搖一枚。為表達她的感激,接下來逛綢緞莊和皮毛鋪子時,她給哥哥們一人買了一條皮草——包括不在場的謝伯縉。


    她原本也想給嘉寧買一條狐尾圍脖,可嘉寧小嘴一撇,“毛色這般雜,冬日要是戴出去,肯定要被人笑話,我才不要呢。”


    這話一出,不但雲黛尷尬,就連攤主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雲黛便也歇了回禮的心思,決定聽三哥哥的勸,放寬心胸,權當那對耳墜子是賠禮,不去在意。


    逛完東市幾人又去逛了西市,直至金烏將墜,絢爛斑斕的晚霞籠罩著壯闊的坊市大門,將路邊那些金燦燦的槐樹葉子染得愈發明豔,眾人才收心返程。


    一輛馬車載滿逛街的戰利品,四人隻好同坐另一輛馬車。


    路上經過歌舞升平的平康坊,謝叔南好奇的往外探頭,“聽說此處的藝伎娘子們文采斐然,技藝精絕,不少士子都會來此尋一兩位紅顏知己,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謝仲宣執扇啪得一下敲向謝叔南探出去的腦袋,謝叔南嗷得一下捂住後腦勺,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家兄長,“二哥你打我作甚!”


    謝仲宣微微一笑,“你說呢?”


    謝叔南,“……”二哥你笑得我瘮得慌!


    謝仲宣繼續笑,“紅顏知己,吟詩作對,風花雪月?上回醉仙坊的教訓還沒吃夠?我回去就告訴大哥……”


    “別別別!”謝叔南忙雙手合十朝他拜,“好二哥,我錯了我錯了,我就嘴上說說,那個什麽平康坊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一旁的嘉寧覺著奇怪,“去平康坊怎麽了?不少來長安考試的士子都住在裏頭,我兄長平素也會約上三五好友一道去那玩,沒去過的士子還會被笑話是鄉巴佬呢。”


    謝仲宣一臉雲淡風輕,“我們府上家教甚嚴。”


    嘉寧不由想起晉國公府一妻一夫的規矩。先前她覺得這規矩怪誕,如今想到自己如果嫁給二表兄,他也不會納妾,隻會一心一意的對自己,不由竊喜起來,“是,舅父舅母管束嚴格是好事,兩位表兄此次進京是考學的,還是不要沉溺於女色玩樂,安心備考才是。”


    雲黛也附和著,並用一副“你怎還不知悔改”的失望目光看向謝叔南,謝叔南登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這該死的好奇心!


    ***


    暮色四合,明月高懸。


    端王妃緊捏著一柄花鳥孔雀緙絲團扇,愁眉不展地站在窗邊,直到院外傳來腳步聲,她眼珠微動,連忙定神朝著門口看去。


    兩排奴仆打著燈籠魚貫而入,其中身著紫色官袍的端王踏著冷白月色,大步走進院裏。


    “王爺,你可算回來了。”端王妃快步迎上前,邊吩咐丫鬟端上飯食和熱水,邊上前替端王寬衣解袍,“阿縉怎麽樣了,可隨你一同回來了?”


    “回來了,我叫他先回去歇息了,他也累了一日。”端王脫去寬大繁複的官袍,順手拿起桌邊茶盞,一陣牛飲方覺幹渴稍解。


    端王妃伺候他坐下,急急問道,“到底因何耽誤到這麽晚?天不亮就進了宮,天黑才回,我差點以為你們今晚就留在宮裏了!”


    端王抬頭深深看了端王妃一眼,須臾,重重歎道,“你這侄子啊真是膽大的很!”


    端王妃一顆心倏地吊了起來,右手虛虛按在胸前,驚愕道,“他怎麽了?”


    “我們一道入宮上朝,他述職完畢,陛下著實嘉勉了他一番。待早朝散罷,還留我們一同在紫宸宮用膳。後來陛下留他單獨說話,我就先回了禮部。本想等下了值,與他一道回府的。不曾想天色漸晚,他依舊留在勤政殿,我那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要不是趕在下鑰之前,總算在昏昏夜色中見到那道頎長的身影,端王差點就自行套馬回府了,“我一開始問他他還不肯說,哎,你這侄子就是個主意大的悶葫蘆,我連問了兩遍,他才看著我說,事關三皇子。”


    “三皇子?!”端王妃陡然變了臉色。


    “你小點聲。”端王起身,左右看了圈,將王妃拉到裏間,才壓低聲音道,“他向陛下諫言將三皇子從北庭召回。”


    端王妃神色有些複雜,三年前廢後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皇後雖然沒被廢,但太子卻被廢了,總得來說,這場紛爭,麗妃贏了,許皇後輸得一塌糊塗。就是可憐三皇子那樣一個忠善孝悌的孩子,卻被發落去了北庭那等荒僻苦寒之地。


    一想到麗妃,端王妃心頭就直冒火,當初都是那個賤人從中作梗,才致使自己與嘉寧母女分離十載,那時嘉寧才剛滿月,就生生從自己身邊抱走,母女分別之痛如今想起都錐心無比。且這些年來,麗妃母子沒少挑唆陛下與晉國公府的關係,得虧皇帝沒有糊塗得太過分,不過——


    “阿縉這也太冒險了!許氏一門這三年一直萎靡不振,麗妃風頭卻越來越盛,這檔口他提議將三皇子召回,不就是明擺著與麗妃作對麽?”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開始問他時,他還朝我致歉,說無意連累我們端王府。陛下賜了他一處宅院,他過陣子就帶著二郎三郎他們住過去。”


    “這、這孩子……”端王妃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夫人你先別急,且聽我說完。”端王看著自家夫人瞪眼著急的模樣,也不知道想起什麽,搖頭笑了笑,“要不怎麽說君心難測呢,也不知阿縉與陛下說了什麽,陛下竟真的答應將三皇子召回了。”


    這下端王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呼吸都變得急促,“真的?!”


    “我哪能拿這事開玩笑。真的,我估摸著明早聖旨就下來了……”


    “竟然真的成了?三皇子要回來了,那麗妃豈不是氣得七竅冒煙?”


    “咳咳,夫人,你收斂下笑容……”


    “我這也是高興,三皇子是個好孩子,許皇後她,唉,她是個可憐癡情人。若他們母子能團聚,是好事一件。”


    端王撫須,悵然歎道,“長安怕是又要掀起一陣風波了。”


    端王妃暫不去想那些,隻歡喜道,“陛下願意聽阿縉的,可見阿縉簡在帝心。我這三個侄兒啊阿縉是最出色的,可惜嘉寧這丫頭沒眼光,發現不了他的好,一顆心盡飛到二郎身上了。要說二郎也是不錯的,但到底不如阿縉穩重……”


    眼見王妃把話題歪到了兒女婚事上,端王擺了擺手,一副撒手掌櫃的做派,“嘉寧這孩子,說來也是我們虧欠她,她的婚事咱們別插手太多,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重要的是她自個兒的心意。”


    王妃默然不語。


    端王忽的又想起什麽,問著王妃,“說起來你兄嫂的那個養女,她是不是有胡人血統?我看她的發色和膚色,不全似我們漢人模樣。”


    “這我也不清楚,隻知她父親是個……校尉吧?反正是個小武官。沈姓是漢姓,她父親應當是漢人,或許她母親是胡人,或許祖上長輩是胡人?隴西與西域接壤,那處也沒禁止胡漢通婚,便是娶了胡女,嫁了胡人也沒什麽稀奇的。”王妃懶聲答道,忽而眯起眼睛戒備的看向端王,“你突然問起她作甚?”


    “欸,夫人你可別多想,我就隨口問問。當然了,若是你打算給她在長安尋位夫婿,我這邊倒是有好幾個人選……”


    “這事不用王爺操心,我自有打算的。”端王妃心道,你自己女兒的婚事渾不在意,還管起旁人了?


    端王哪敢再說,拱了拱手,便出去用膳。


    一輪明月灑清輝,夜深人初定,靜謐的北苑偶爾得聞幾聲秋蟬鳴叫。


    沐浴過後,一襲單薄中衣的謝伯縉黑發披散,正準備熄燈入眠,門口驀得傳來“叩叩”兩下清脆敲門聲。


    “是誰?”


    “大哥,是我。”


    是謝仲宣的聲音。


    謝伯縉徑直起身,大步走到門前,開了門,果見一襲白衣的弟弟手中提著一大堆東西站在門口朝他笑。


    “這麽晚了還沒睡?”謝伯縉側過身子,讓他進屋來。


    “這不是等你麽。”謝仲宣往屋裏走,將手中那一堆東西放在桌上,扭了扭手腕,“倒是大哥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回來吃晚飯的。”


    “朝中有事耽誤了。”謝伯縉漫不經心答著,走到桌邊,望向那堆東西,“這是?”


    “今日我不是和三郎雲黛他們一道出門逛東西市了麽,喏,這些都是給你買的。”


    謝伯縉挑眉,“嗯,還算你們有點良心。”


    謝仲宣笑著擺手道,“別,我和三郎可不敢搶功。這些都是雲妹妹買給你的。”


    “她買的?”那雙一貫淡漠的黑眸劃過一絲詫異。


    “是啊,小丫頭深藏不露,也不知母親出門前給她塞了多少私房錢,她今日給我們仨都買了一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當然了,她給你買的最多,說你公務繁忙都不能出來玩,買東西也不知道你喜歡哪樣的,便每樣都挑幾件。嘖,她可真舍得給你花錢,看得我和三郎都妒忌了。”謝仲宣眉眼含笑,暗暗覷著兄長的神色。


    舍得給他花錢?


    謝伯縉唇邊仿若揚起一抹弧度,又或許是光線原因,他低頭看著桌上那堆東西,“你們今日玩得如何?”


    “還湊合。”謝仲宣語氣恬適,“嘉寧今日收斂不少,還給雲妹妹買了對耳墜子賠禮。”


    “我近日事忙,無暇看顧你們,你和三郎要護好雲黛。”


    “知道了。”謝仲宣懶懶打了個哈欠,起身準備離開,複又記起事來,扭身看向自家兄長,“過兩日我們打算去拜訪大理寺卿崔家,大哥得空麽?”


    謝伯縉略作思索,搖頭道,“那日不得空,你們去吧,記得備上厚禮,見著崔寺卿,記得替我解釋一二。”


    “這是自然。”謝仲宣點頭,又皺起眉,“還有一事。今日聽嘉寧提到,再過一旬便是麗妃之兄魏國舅的壽宴,兄長可會赴宴?”


    “我人都到長安了,自是要去賀壽的。”謝伯縉俊朗的臉龐泛起一絲冷厲。


    謝仲宣心裏有了數,便不再多言,說了句“兄長早些歇息”,離開屋子。


    門窗闔上,謝伯縉原本要去裏間歇息,然而看到桌上那一堆東西,腳步不由停住——她都買了些什麽?


    昏黃燭光下,男人站在桌邊拆著盒子,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桌上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糕點、果脯、肉幹、葡萄酒、皮草、腰扣、蹀躞帶、發冠、平安扣、昆侖奴麵具、彈弓、花箋,還有個兔子糖畫……


    她是搬了個雜貨鋪子回來?


    修長的手指輕輕拿起那枚兔子糖畫,放久有些化了,那小肥兔的兩隻長耳朵都快擰成一團。


    難道在她心裏,他會愛吃這個?謝伯縉眯起黑眸。


    須臾,他張開嘴,不客氣地將那對兔耳朵咬掉,麥芽糖濃鬱的甜味霎時在舌尖彌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軟美人和她的三個哥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舟遙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舟遙遙並收藏嬌軟美人和她的三個哥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