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看別人受傷,自己同樣的位置也會隱隱作痛。她一把捉住顧欒的手,兩根指頭擠住傷口,不想讓它再流血。


    將顧欒的手整個捧在手中,姚星潼才發覺,顧欒的手掌比旁人要薄很多。皮膚摸上去也不是嬌嫩柔軟,而是薄的發脆。


    略微奇異的觸感,她在大婚那日被顧欒牽手時便感覺到了。但和隻用手背觸碰相比,親眼看、親手摸,更加直觀,更讓她驚訝。


    這麽薄、這麽脆的手掌,不戴任何防具就這麽練,不痛才怪,磨破皮也是正常。


    顧欒手背看起來光潔細膩,粉中帶紅。可攤開手心,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繡花時戳的針眼。


    薄到隻有一層皮,甚至看不見掌紋。


    姚星潼下意識伸手輕輕摸了摸,隻觸一下便縮回來,唯恐把顧欒的手皮搓破了。


    皮膚薄到她不知道要怎麽包紮。包住了傷口,絹布會劃破別的地方。


    鳳仙花汁染的指甲已經褪色,變成淺淺的粉紅。


    “怎麽會這麽薄,很容易受傷的……要不咱以後天天燉豬腳,補一補手皮?”


    顧欒額角爆出青筋。


    他從未把手給別人看過。


    男子的手與女子的手有很大區別。骨節大小他改變不了,為了女裝能達到瞞天過海的地步,隻能通過磨砂將皮膚變得同女子般一樣細膩薄軟,而不是粗糙。


    姚星潼這麽捧著他的手,他有種自己被扒光了看的錯覺。


    他猛地把手抽回。


    “補什麽補,小傷而已,誰叫你碰我手了?”


    第17章 .  17吃酥餅   如今再想想,倒是慫出幾分……


    一個多月的相處,姚星潼已經習慣了顧欒的脾氣。她跟著顧欒站起來,心疼道:“補不補什麽的,日後再說。流了這麽多血,我先給娘子簡單包紮一下。”


    “不用你管。”


    姚星潼不依不撓:“那撒點止血粉?”


    “你怎麽婆婆媽媽這麽多事!我說了不包就是不包,你聽不見嗎!”


    說罷,顧欒把姚星潼推了趔趄。


    還好他注意收了力,不然姚星潼肯定要跌個跟頭。


    衣擺掃過,被顧欒咬了一小口的酥餅掉到地上。裏麵棗泥混著鮮花的餡兒落下來好幾塊,附近青石板縫隙中的螞蟻傾巢出動,欲搬回去做冬天儲備糧。


    姚星潼拎起掉在地上酥餅,不知所措。


    阿林把剩下的酥餅重新包好,寬慰她道:“姑爺,不用管小姐。小姐一直這樣,不是特別嚴重的傷口不會管的,睡一覺就結痂了。”


    身為郡府千金,對待傷口卻如此不上心。萬一傷口感染,治都治不過來。之前縣裏就有個南方逃難來的流浪漢,腿被鋼絲劃一道口子,沒錢治,沒過幾天就在村口涼了。


    “都流血了。而且,十指連心,肯定很疼罷。”


    “姑爺不用擔心。那點小傷對小姐來說,跟被螞蟻咬一口差不多,不礙事兒的。與其關係小姐的傷口,倒不如想想怎麽哄她。方才小姐對姑爺動了手,定是生氣了。”


    姚星潼抓住重點:“動手才是真的生氣?”


    “我跟小芮琢磨出來,是這樣的。若隻是鬧著玩玩,小姐頂多嘴上不饒人,霹靂啪嗒一頓損就算完了;一旦動手,才是真的生氣。”


    難怪前幾次顧欒嗆她,沒過一個時辰就重歸於好。原來是沒有真生氣。


    讓顧欒動過手的,好像也隻有瞎了眼的地痞流氓。


    可是今日她明明隻是關心顧欒,想幫她處理傷口而已,還買了她愛吃的酥餅,顧欒竟真的生氣了。


    “你說的這個準不準?”


    “大概,是準的吧……姑爺要是拿不準,可以在偷偷跟著小姐,看她生氣沒有。”


    這倒是個好主意。


    姚星潼讓阿林把酥餅端到廚房熱熱,悄摸摸跟上顧欒。


    ***


    顧欒在桌旁坐下。


    因為脫離枝頭太久,桌上的豆蘭臘漸漸失去水分,枝葉幹枯,往桌上落了幾片花瓣。


    顧欒抬手,往花瓣上滴了一滴血。


    圓潤的血珠落在中凹花瓣上,被完整包住,跟藍色交相輝映,乍一看像顆妖豔的紅寶石。


    這是他選擇的路。


    他既然同意女裝保命,必要承受相應的束縛。比如特意練薄的胸背,穿繁瑣的裙子,每日用砂紙打磨光滑的手掌。


    可他又不想真的同那些弱不禁風的女人一般,受點小傷就唏噓半天,絹布裹了一層又一層,美眸含淚惹人垂憐。


    所以為了向自己證明,他還是個男人,這些傷口他從不理會。受的傷多了,漸漸的也不覺得疼。


    他總是嫌棄姚星潼不夠男人,說白了,更是怕他自己慢慢被女裝外殼同化。


    傷口的血流的少了。手上總是受傷,身體似乎也進化出快速自我修複機製,不一會兒就產生了癢意。


    咚咚咚。


    有人敲門。


    “小姐,是我。”


    季婆的聲音。


    季婆給顧家做了一輩子事,顧連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像是家裏的一個隱形長輩。顧欒平日很是敬重她。


    “進來罷。”


    季婆端著熱騰騰的酥餅進來。她花白頭發,佝僂腰背,慈眉善目的,“小姐,姑爺問你今日想在哪兒用飯?”


    顧欒梗著脖子:“自然還是在左室。”


    “那便好。姑爺還以為小姐氣的不想吃飯了,正擔心呢。”


    “嗬,惹我生氣,憑什麽是我不想吃飯,是他不該吃才對。”顧欒翻白眼,忽然想到姚星潼瘦弱身板上的星星墨點,改口:“不行,他必須吃。”


    “小姐還是心疼姑爺的。這是姑爺給小姐買的棗泥鮮花餅,涼了,方才熱過,姑爺說,小姐吃一口就算原諒他了。”


    趴在門外偷聽的姚星潼頓時急得抓心撓肝。


    她可沒讓季婆這麽說!


    按照阿林的說法,顧欒這回是真的生氣,不好哄的。她是怕顧欒氣的不肯吃飯,晚上餓肚子,才叫來季婆,想著她是府上的老人,顧欒多少得給她幾分麵子,吃點墊墊肚子。


    吃飯最重要。原不原諒什麽的,都得往後排。


    什麽吃一口就算原諒了啊,她還沒琢磨出哄顧欒高興的法子呢。


    “心疼他個屁。他不吃,餓瘦了,出去挨欺負,還得我給他擦屁股。哪家的贅婿是這樣的啊。”


    顧欒沒好氣道。


    話雖如此,他抬手端過酥餅,將最上頭夾的字條抽出來。


    姚星潼公正娟秀的筆記映入眼簾:不想包便不包,娘子的話最大。隻是,能不能賞個臉,吃口餅?


    末了,配一張諂媚笑臉。賤兮兮的耍賴。


    顧欒看著,竟是給氣笑了。


    他的傻夫君,幹啥啥不行,認錯第一名。各種躺平任打,字條插畫,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腦兒往人眼前堆,然後從門縫、窗縫趴著瞅人反應,每次顧欒剛準備生氣,被他的小眼神一戳,氣就全漏完了。


    季婆接著說:“姑爺還說,小姐既然與他皆為夫妻,那麽不管是他入贅還是小姐出嫁,總歸是要一起生活。夫妻間,最是要相互體諒。比如拿今天的事兒為例,他是心疼小姐,怕小姐疼,才執意想給小姐包紮。小姐不妨換個角度想,若是姑爺受傷了,你關心他,肯定不想遭冷臉……”


    顧欒狐疑,“他當真這麽說?”


    季婆麵不改色:“當真。姑爺因為小姐推他,方才抹著眼淚把酥餅交給我的。”


    她搖搖頭,接著惋惜道:“雖說男人哭起來不好看,但是姑爺白淨淨的小臉兒上掛串兒淚珠,還怪惹人心疼。”


    姚星潼在門外聽著,生生要背過氣去。


    她以為季婆有能耐,誰知竟是個最不靠譜的,睜眼編瞎話連草稿都不打。她何時說過夫妻相互體諒的話?又何時哭哭啼啼?


    顧欒現在肯定嫌她又煩又娘。


    糟透了。


    她想離開找個地縫鑽下去,但又忍不住暗戳戳地期待,萬一,萬一顧欒真的吃了酥餅呢。萬事皆有可能啊。


    看著字條,顧欒忽然想起他在府中初見姚星潼。


    當時,他才與顧連成吵過架,心裏煩得不得了,一出門,遇見個慫巴巴的小贅婿,更是火大,所以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好像把人嚇得不輕。如今再想想,倒是慫出幾分可愛。


    顧欒失笑,執起酥餅咬下一口。


    窗後一個影子忽然閃過。然後是一陣小碎步。


    傻的,連偷看都不會。


    季婆目露精光,滿是褶子的臉上揚起意味深長的笑。


    “夫妻之間就是這樣,床頭打架床尾和。一個人生氣,另一個就得低下頭來哄著。若是兩人都是倔脾氣,誰也不肯讓誰,日子就過不舒坦。依我看呐,姑爺的脾氣正好對上小姐的性子,老爺夫人的眼光準沒錯。小姐您平心而論,雖然莫名其妙推了姑爺,可誰也不想——”


    顧欒被她叨叨叨叨地煩了,張嘴就要把她剩下所有的話堵回去:“說的這麽煞有介事,跟你結過婚很有經驗似的。”


    季婆一輩子未婚,顧連成給她養老。


    季婆:……


    真不知道姑爺是以什麽樣的胸懷忍到現在還沒和離。


    為了那點月錢,放棄做人的尊嚴,值得嗎?


    她挺直腰杆,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不想傷害關心自己的人。”


    然後“砰”地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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