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知行發表的那篇對虛構小說《工藤總一郎與李輕文》的點評,其中洗腦二字一度流行,大家後知後覺的品出了這二字的精妙,文人嘛,本來就愛論證,不止提筆能寫,與人說話也特別會辯論,難免遇到對方鑽牛角尖,站定一個觀點不動搖。


    這時候許多文人就會笑眯眯的來一句:“您莫不是被洗腦了?”


    而“日本人都被天皇洗腦了”這句話也在滬市流傳開,早上上班的人們,但凡喜歡聊點社會熱點問題,都會討論下日本軍人那究竟是忠義,還是隻是被洗腦?


    他們高呼著為了天皇的榮譽,和華夏結束的封建帝王製度又有什麽區別?不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嗎?


    這還真的就是洗腦啊!


    賀主編這時候還不知道那些罵李輕文和罵日本的馬甲,包括知行在內都是許少庭一個人精分出來的,隻是趕忙打來電話,叮囑許少庭:“千風先生,這事情鬧大了,您可千萬別出聲了,這事情的走向已經控製不住了。”


    第七十五章 虛歲都十八了


    掛了電話, 許少庭才頗有點遲鈍的擔心起來,他以遲文的筆名寫了《工藤總一郎與李輕文》,又用知行的馬甲點評了這篇小說,除了知行這篇短評是《新月》刊登, 其餘短篇和各種馬甲寫的點評其實都是找小報、小雜誌塞了錢登出來, 如果真有有心人, 想要翻出來這些馬甲後的真人……


    又或者想要找出馬甲後麵人的那些人, 是當下的政府或者日本人呢?


    他是否真的能自保?


    又如何能保證不牽連張氏、珍珍和姑姑他們?


    一時意氣自己爽了, 爽過之後, 許少庭陷入深沉的擔憂中,結果在此事件明明仍舊處於熱烈的討論階段, 第二天再看報紙,已經是大雪茫茫一片, 好幹淨的一個人間。


    縱觀滬市所有報紙,從本地發行的報紙到全國發行的,包括各類雜誌在內,已經找不到任何關於這件事情的討論。


    雖說越壓抑,越討論,但沒了報紙這媒體做發聲傳播的媒介, 漸漸地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的沒了熱度。


    許少庭在家警醒了幾日,看無人來找上門,也就以為這件事徹底畫上了句號。


    ---


    這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情。


    在這個時間點上,在許少庭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工部局也發生了件關於這件事情的小插曲。


    比如工部局來自不同國家的幾位董事中,自詡半個中國通的高橋董事,也很是緊跟時事,在望月三郎的介紹下, 不僅在追讀《大道仙途》,也是眼睜睜的看著本來爭議的是蓬萊閣影射的究竟是日不落帝國大不列顛,還是映射的旭日旗日本。


    高橋先生私下與望月三郎吐槽:“這肯定影射的是英國,他們白人整日趾高氣昂的,真是讓人難以接受,個個的全是眼睛長在了腦袋上麵。”


    望月三郎道:“也許影射的正是我國呢?”


    高橋先生竟是很推崇千風明月:“能寫出如此小說的作者,自然是與我們同仇敵愾瞧不起白人才對,可惜竟是生成個華夏人,如果是我們日本的作家,當奉為上賓才對。”


    望月三郎當即笑容愈發古怪:“您說的有道理……如有機會,也要登門拜訪下千風明月先生才對。”


    高橋先生驚訝道:“都說這位作者神秘的很,名氣如此之大,但除了他的責任編輯,沒有人見過他真人呢,望月君,你竟認識千風明月嗎?”


    望月三郎隻笑,含糊不清的答道:“也許,大概知道是誰,但還需確認,如果真的是這人……果真令人十分驚訝。”


    辦公室中這二位的談話隻有彼此知道,辦公室外,一位日本和服女郎抱著遝文件急匆匆的往辦公室趕來,她著一雙木屐,穿厚厚和服,走路並不舒坦,一路上竟是踢踢踏踏的聲音,往來間的白人要麽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要麽很是挑剔不滿的看她兩眼。


    更有甚者,人高馬大的白人軍官與她擦肩而過,絲毫未有側身相讓的紳士風度,直直的將這位體重絕對不超過四十五千克的和服女郎撞倒,整個人卻好似無所察覺的頭也未回的繼續朝前走去。


    好像剛剛撞到的連條狗都不是,隻是一團空氣罷了。


    望月晴子手撐在地上,蹭破了點皮,跪在地上去撿散落的文件,鮮紅的血就染了上去,身前一片陰影,慘白的一隻手幫她把地上散落的文件攏在一塊。


    晴子抬頭去看,這人的身高與蒼白英俊的麵孔給她印象深刻,正是那位在滬市酒店外,不知為何被兄長找了麻煩的華夏少年身旁,那位很保護著他的英籍軍官。


    晴子低聲說道:“謝謝你,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要耽誤您的時間。”


    沈靈均低頭掃過,全是些報紙和裁剪下的雜誌內頁,正看到從《新月》雜誌上裁剪下來,知行評價《工藤總一郎與李輕文》這篇小說的點評。


    掃過“洗腦”兩個字,沈靈均忍不住想笑,晴子小姐已經手疾眼快的把這頁單獨跳出來,折了兩下塞在了自己和服的腰帶中。


    沈靈均狀似不經意的問:“這些都要帶給你兄長?”


    晴子道:“都是我業餘無聊看得華夏文章。”


    說罷,一股腦的把散落的報紙抱回懷中,沈靈均想要再說些什麽,晴子小姐已經對他鞠躬道別,就如大多數日本女子那般,充滿著無害氣質如小白兔似的,看似對他有點害怕的慌亂緊張的跑掉了。


    沈靈均卻是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中,他也一直在追讀《大道仙途》的連載,當然知道上周引發的時下熱點,更知道知行與千風明月的關係。


    心中便想:也真是敢寫,明明看著是個不願意惹麻煩的人,怎麽偏偏還要自己把事情推向高/潮?


    思來想去,沈靈均得出個答案,對日本人是否有敵意在夾帶私貨不得而知,但想必應該是對自己的祖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吧。


    於是更加無不淡然的評價許少庭這做法,未免愚蠢,將自己推向了風口浪尖不說,好好的一個通俗小說作者何必牽扯進到時/事/政/治中。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他這麽一個年輕人又懂些什麽。


    但想到他寫的小說,一生追逐太陽的人……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便不禁失笑,這樣的一個人又怕些什麽?


    他當是如此,根本不知害怕,否則又怎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


    時間線回到當下,離過年隻剩下一周有餘,因為這新年是華夏的新年,即使沈靈均的父親與母親都發來電報,很希望兒子能回到自己身邊過春節,但在英國人這裏,可沒有春節放假這個概念。


    沈父則勒令沈靈均與沈寶麗在滬市二人照應著一起過新年,沈靈均全當沒看到電報內容。


    母親尚且有些沒什麽來往的親戚在上海,但悉知沈靈均脾性,幹脆拍了電報給許嫣然一封,拜托這位許小姐能在過年時候允許她這兒子上門吃頓餃子。


    順便告知許嫣然,她的前夫阿爾托上尉升級為少校,並且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大家都懷疑與許小姐有關)申請調遣來滬市,近日即將抵達。


    許少庭因此才知許嫣然和沈靈均關係較為親近的原因,這位阿爾托少校與沈靈均的繼父有點親戚關係,所以在許嫣然未曾與這位英國白人離婚前,她與沈靈均也就算得上是個親戚。


    許少庭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許嫣然說沈靈均小時候長得像是個小天使,合著那時候她還沒離婚,因為這層親戚關係見過小時候的沈靈均。


    導致許少庭也很好奇,如今長相就十分俊美的沈靈均先生,小時候不知會是個什麽迷倒萬千女性的可愛模樣。


    許嫣然對待沈靈均母親發來的電報,對沈靈均上門一起過年並無異議。


    許懷清昨日打來電話,竟是今年過年也回不來,正好家中少了個人,補上一個沈靈均還熱鬧些。


    但是看著沈靈均母親提到的阿爾托少校,隻橫眉冷眼的道了聲:“誰知道來滬市是做什麽,什麽阿貓阿狗的都要和我扯上關係?”


    到是白人管家埃裏克知道這件事後,許少庭瞅著埃裏克到是很期待這位少校的到來。


    他再稍作打聽,才知曉原來埃裏克本來是阿爾托少校的管家,夫婦兩人離婚後,許嫣然開出了更高的工資,他才跟來了滬市,直等到了六十歲再退休回國養老。


    但是沒想到許嫣然與前夫阿爾托在滬市的相遇,卻是趕巧因許少庭而起。


    事情的起因在於張氏下班回家後,自從許少庭去年十二月過了十七歲生日(但並沒有很隆重,少庭忙著趕稿子,生日也隻是吃了碗長壽麵,吹了蠟燭切了塊蛋糕,珍珍心心念念的生日party是沒得辦,少庭顯然也請不到足夠的人)。


    但總歸是十七歲,虛歲都是十八了,放在華夏無論男女這個年齡都不小了。


    張氏進到許嫣然房間找她聊天,便提到兒子年齡:“珍珍等到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再說組建家庭我也就認了,可少庭又不上學,如今寫作也算是個穩定工作,我想也是該說親的時候了。”


    許嫣然瞄她一眼,張氏道:“少庭都十七歲了,這個年齡娶妻生子可不是我老封建了吧。”


    許嫣然點點頭:“又沒有反駁你,我也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這個年齡就算沒有組建家庭,但也早該出門多多進入到些交際場合。”


    “也是我沒考慮周全。”許嫣然不知想起什麽,“不說別的,我這裏能介紹給少庭的女孩還是有那麽幾個的。”


    第七十六章 相親/特別簽名


    姑姑與母親正背著自己說起人生大事, 而人生大事的主角許少庭本人卻是一無所知。


    某種程度上到是很符合華夏傳統,子女的結婚其實和子女有什麽關係,華夏的婚姻主角明麵上看似乎是一男一女,隱藏在婚姻下的卻是兩方家庭的斟酌考量了。


    一九二八年的一月二十三日是春節, 於一月十五日, 離除夕夜僅剩一周的時間, 許嫣然前前後後打聽了一番, 拿出她自是比別人強出一截的交際能力, 選定了這天晚上五點開始的晚宴。


    但相親此事排在第二, 更考慮到的乃是這個年紀的男孩也該出門見見世麵。


    許少庭大抵也是不用寫稿子,在家歲月靜好了大半個月, 許嫣然勸他兩句,許少庭已經開始略有鬆動。


    許嫣然順嘴說道:“到了那裏, 不想和人交朋友,去吃個飯就是了,聽說是從日本海灣當日運來的龍蝦與帝王蟹,再是新鮮不過。”


    其實不說這句,也想要答應了,畢竟這樣場合想不想交際都在於自己, 和去年那件事還是很不一樣。且即使作為個死宅,宅久了也想出去看看世界。


    許少庭勉強回道:“那天如果無事,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許嫣然得到想要答案,隻是心中詫異想到:原來她侄子的本質其實是個吃貨嗎?


    ---


    當天到了時間, 作為一名在這個時代並無什麽好友的許少庭,又完成了“無所事事的一天”這一成就,四點開始就被許嫣然催著換衣服出門。


    學校早就放假,這次出門除了許嫣然還有張氏, 珍珍倒是被丟在家中,一個人孤零零的吃晚飯。


    小姑娘愛湊熱鬧,很是不滿,張氏猶猶豫豫的也想留在家中,便被許嫣然私底下說:“你個做母親的,難道不去相看相看那女孩?”


    張氏便在這日換上身旗袍——這種場合總歸不會出錯,外麵罩著件長及腳踝的厚呢子外套,許嫣然也打扮的頗為低調。


    但臨出門前,許少庭看著穿暗色旗袍,塗著深色口紅,將頭發也如數盤在腦後,因而顯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與精致小巧的臉龐的便宜姑姑,心中不免歎息:什麽叫做低調的華麗?這就是了。


    這位姑姑不說別的,在“美”之一字上,無論氣質與外表都是令人歎服的。


    許嫣然和張氏穿的已是低調,但對比起許少庭,男士想要出彩比女士的選擇更是少的堪稱匱乏。許少庭又是個怕冷的人,裏麵穿著身不出錯的黑色西裝,未穿上西裝外套前,白襯衫黑褲子,稱得起一句是個可愛少年。


    等穿上西裝外套,許嫣然見了,也得歎氣,與張氏說:“像是個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張氏也道:“還是太瘦了,不過這樣瘦伶伶的,看著也頗有風度。”


    等許少庭在西裝外麵套上長棉襖,戴上毛線帽子與圍巾,整個人隻露出雙眼睛,許嫣然扭頭不忍直視的對張氏說道:“真是……真是不想再看下去。”


    待到坐在車上,這時代的車還沒先進到裝有空調,鐵皮車裏夏天悶熱,冬天車裏比車外還冷,兩位女士並開車的司機都在靠打哆嗦為自身造暖,許少庭一張臉躲在帽子圍巾後麵,涼颼颼的出聲:“我都說了這天穿厚點不會出錯,那什麽在滬市酒店舉辦的晚宴,冷不冷啊?”


    許嫣然白了這貨一眼:“室內有暖氣,你且放心,絕不會凍著你。”


    許少庭閑聊兩句,提到姑姑的強大交際能力,許嫣然便道:“並非我善於交際,不說別的,這滬市明麵上對我笑吟吟的人,背地裏說我什麽,我自己也能想到。”


    “但為何明麵上不敢直說?”許嫣然看著侄子,“其中道理可能想明白?”


    放在以前自是以為許嫣然貌美,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也許還有沾了許懷清的光。


    放在如今,許少庭想想,自然不會是因為貌美這個原因,他道:“因為……姑姑很有錢。”


    許嫣然滿意一笑:“便是這個道理了,但不僅還要有錢,這年頭有錢人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事情還少見嗎,有錢之餘,也要多多與人打交道才是。”


    許少庭心道,這不就是錢/權交易嗎,有錢也比不上有權,也不知許嫣然都和哪些大人物有來往。


    許嫣然突然幽幽歎口氣:“人們總以為社交場上最優秀的交際者是八麵玲瓏且貌美的女子,以我的經驗,要是自己有錢有地位,站那做個樹樁子,也都巴巴的往你眼前湊。”


    “許多人常常認識了許多有錢人和有地位的人,便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許嫣然瞥一眼侄子,“可其實卻都不如自己去做那個有錢有地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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