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急得喊了一句,接著就見殿中監跟了出來。


    “姑姑別喊了。”張彥道,“陛下正準備去長寧殿,你快些起來跟上吧。”


    那姑姑沒想到先前長寧殿的人來了這麽多回,結果今日陛下竟願意去長寧殿了,於是短暫錯愕後,心中馬上被喜悅填滿,接著趕緊起身跟了上去。


    雖然陛下的臉色看上去並不好,但不管怎麽樣,他願意見太後便是好事。


    小半個時辰後,天子的小玉輦在長寧殿外停下。


    他一路往裏走,長寧殿的宮人內侍見了跪了一地。


    當走到寢殿門口時,他沒有急著進去,反而停下說了句。


    “你們都退下,朕和母後單獨說說話。”


    一句話,便讓跟在身後的人全都頓住步子,而下一刻,寢殿中響起一道虛弱蒼老的聲音。


    “……是陛下來了嗎?”


    聽得這聲音,天子雙目忽地一閉,垂落在身側指尖忽地一緊。


    幾息後,他睜開眼,眼中卻已經恢複平靜,沒有什麽情緒,而攥起的指尖也鬆了開來。


    “都出去。”入殿後,他同樣將原本伺候著太後的宮人全都遣離。


    眾人聽得天子的話,都不敢耽擱,應了聲後便忙著離開寢殿。


    很快,偌大一個寢殿便隻餘下天子和太後二人。


    他站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看著那躺在架子床上十分虛弱和病重的人。


    “……陛下。”沒了人伺候的太後隻能平躺在床上,連轉一下頭都顯得有些困難,她十分努力地開口,“你……終、終於願意來看吾了。”


    隻是為什麽離得這麽遠。


    “上前些,吾想和你說、說說話。”這麽些日子的纏綿病榻,讓太後說話都顯得很艱難,每個字都帶著氣音,仿佛虛浮在半空中一般。


    天子看著她消瘦不少的模樣,和蠟黃的麵色,意識到適才那宮人所說的時日無多是真的。


    畢竟是自己母親,便是再生氣,此時他也無法做到和先前一般心狠。


    最終,他還是舉步往前走去。


    當他在床沿邊落座時,太後幹涸的雙唇拉起一抹笑。


    “陛下,你還在……怪吾嗎?”


    天子知道她在問什麽,也看到了她眼中的一抹期望。


    “都過去了。”他於是說了這麽一句,“母後好好養身子,不要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於您的身子無益。”


    他這話聽上去似乎是不再怪先前的事,可言語之間隻說了讓太後好好養病,旁的再未提及,這讓太後有些著急起來。


    “陛下,吾咳咳……”因為說得過急,導致她剛說了幾個字便劇烈咳嗽起來,可她已經病了好些時日了,眼下就連咳嗽都顯得沒什麽力氣。


    天子別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上因為咳嗽,頰邊浮現出的不正常的紅暈,最終伸手輕輕替對方順氣。


    “朕知道母後要說什麽。”他一麵替對方順氣,一麵道,“但先前的旨意下了便是下了,斷沒有收回的道理。況子不教父之過,周成縱得自己兒子在京中作威作福,強搶民女,肆意踐踏大恒律法,朕隻是捋了他的官職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怪隻怪他心思太大,最終害人害己。”


    他說的周成,便是當初那個被先皇後兄長打死的京中一霸的父親,也就是太後的兄長。


    秦淮瑾在先皇後故去後,從若月那裏知曉,原來太後曾因著自己內侄之死而遷怒先皇後,且磋磨了她很長一段時日。


    若月說,先皇後身子不好,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秦淮瑾知道後,便派人去查,結果查出了太後內侄被打死的真相。


    然後才明白,為何先皇後逝世前的那段時日,太後忽然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一副恨不得讓他立時三刻廢後的模樣。


    原來都是因著遷怒。


    在秦淮瑾看來,若非當初太後堅持要接手敏昭儀小產一事,若月和雲容就不會被送去宮正局。雲容也就不會死在那裏,之後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先皇後……就不會薨於長安殿。


    這一切,有一半的緣由是太後。


    所以他開始疏遠太後,同時下了旨捋了周成的官位。


    他終歸是念感情的,想著太後是他親生母親,因此隻治了周成一人,並未牽連旁人。


    可秦淮瑾並未料到,周成這些年仗著自己妹妹是太後,在朝中做了不少動作。他被捋了官職後,結黨營私、排除異己那些罪證便都被人檢舉了出來。


    秦淮瑾登基十年,尚書令一職始終空缺。


    周成身為右仆射,卻始終窺覬尚書令一職,在朝中汲汲營營多年,想著有朝一日能做到那個位置上去。


    對方的一些小動作秦淮瑾並非不知,隻是先前因著太後的緣由,都沒怎麽計較。且周成在天子跟前慣會偽裝,總是一副不追求名利的模樣。


    若非天子細查,還查不出這些來。


    而查出了,自然留他不得。


    可太後卻不能接受天子的旨意。


    她因此求了陛下許久,卻始終不能讓對方鬆口。


    再加上天子對她忽然便十分疏離冷淡,兩件事相加,她心中焦急,又時值冬日,便徹底病倒。


    之後再想見天子,對方卻怎麽都不肯來了。


    今日好容易見著了,她自然要替自己兄長求情,可陛下卻還是一副冷硬的模樣。


    “陛下……”最終,太後壓抑著悲痛的心情,努力開口,“他是你舅舅,你放他一次行嗎?”


    “就當……就當母親求你了。”


    然而天子隻是低頭看了她一眼。


    “當初,梓童求您留雲容一命時,您不也沒同意嗎?”


    “況周成他犯了大恒律法,便要照著律法決斷,朕是天子,更不能徇私。”


    他說著站起來。


    “母後,您好好休息,朕尚有政務,先走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也不管身後的人如何嘶啞著聲音叫他留下。


    待出了寢殿後,他才將在一旁候著的張彥叫過來。


    “安排尚藥局的人替太後會診。”


    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他也不會真的心狠到看著對方病逝。


    可如今的他也不會再答應太後任何一件事了。


    眼下的天子還不知,此時雲滄城內的情況已經很嚴重,那些被派去雲滄城的太醫署和尚藥局的人早已焦頭爛額。


    而當他收到魏王派人從南陽城快馬加鞭送回的奏疏時,離庫高國和南陽長吏約好夜間直去南陽城的時日便是剩下了十日。


    尚且來不及思考魏王為何會離開自己封地跑去南陽,天子便已因著那奏疏中所寫的內容而皺緊了眉。


    紫宸殿中,他的手中捏著那本折子,翻來覆去瞧了許多遍。


    他不是特意要猶豫不決,而是因著魏王的折子中所寫的東西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隻因庫高雖然多年前曾和大恒有過一戰,但那時最終是以庫高戰敗結束。


    而從那之後,庫高國和大恒便井水不犯河水,再沒有過摩擦。


    甚至庫高國的商人還時常到大恒境內的南陽城做生意。


    若說當初戰事剛結束,大恒和庫高之間還有針鋒相對,那眼下這麽多年過去,兩國之間早已關係變得有些緊密起來,雖未言明,卻有些盟國的意思。


    而這時本應在渭寧的魏王忽然從南陽送回一道折子,說庫高有出兵大恒的打算,讓秦淮瑾早做決斷。


    這樣的消息一時間讓人難以判斷。


    誠然魏王完全沒必要說謊,但畢竟事關兩國,許多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魏王所說有誤,庫高並沒有打算出兵,屆時大恒這邊的應對便成了挑釁,反而落了下風。


    可若魏王所言為真,那便確實時間緊迫,一刻不能耽擱。


    最終,天子決定召集重臣於紫宸殿商議此事。


    結果眾人都說此事要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


    可偏偏折子中魏王特意點明,庫高國很快會趁夜色占領南陽,下一個便是雲滄。


    若放任不管,恐會釀成大禍。


    幾位重臣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考量。


    在並不確定真實性的情況下貿然出兵十分冒險,因此他們的意見是先派人去南陽城,看看究竟是不是魏王所說的那般,若果真如此,屆時大恒再出兵於兩國邊界也不遲。


    眼見幾個重臣都統一了意見,天子心中也不知該如何決定。


    於是他臨時在宣政殿臨朝聽政,將此事讓文武百官都知曉,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結果建議從長計議的竟占了大多數。


    而說要馬上出兵做準備的,也隻是少數幾個。


    眼見得魏王折子中所說的時日一天天逼近,天子沒辦法,隻能先派人快馬趕去南陽,看看究竟什麽情況。


    同時他還派了人去鎮軍大將軍府上,也就是先皇後外祖父府中,想要問問這位曾經戰功赫赫,且和庫高國交戰過的將軍對此事的看法。


    .


    而另一邊,衛三緊趕慢趕,終於在最後幾日前帶著五十魏王親衛趕到南陽城。


    這些人雖人數有些多,但卻並未引人懷疑。


    隻因早在還沒到南陽城前,這些人便各自喬莊改扮,裝作是從不同地方入南陽城的人模樣,最後各自在南陽城打消酒樓客棧落腳。


    唯有夜幕落下時,親衛首領才趁著夜色和衛三趕到城外見了魏王。


    “後日便是那南陽長吏和庫高國那邊的人約定的時間。”看著眼前的人,魏王道,“南陽城的情況本王已叫人送回京城,隻是路途遙遠,京城那邊定然是來不及解決這回的事了,因此本王才調了你們來。”


    那親衛首領拱手應了聲。


    “臣明白,還請王爺言明要臣等要如何做?”


    魏王聞言便抬頭,朝遠處那隱約閃動著微弱燭光的草屋看了眼,接著從袖中摸出一張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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