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華燈初上。


    刺史府門口停了幾輛馬車。


    數量不多,但能夠停在這裏的,定然是邵州城中非富即貴的人家,平日的宵禁對於他們而言,僅僅是一紙空文。


    沈南呂下了馬車,身邊還帶著那個新寵鳳竹。


    他雖然喜新厭舊,但喜愛一個人的時候,必然也會將她捧到天上去,更何況鳳竹比起以前那些妾室,更加善解人意,更加溫柔體貼,沈南呂沒有理由不寵愛她。


    鳳竹很注意分寸,她並沒有恃寵生嬌,跟沈南呂並肩同行,而是稍稍落後半步,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刺史府的內部。


    直到一個男人在旁人的簇擁下從內廳走了出來。


    是邵州刺史徐澈。


    鳳竹的視線落在對方的容貌上,目不轉睛,心裏再一次暗暗讚歎他的風姿儀態。


    隻是為了不讓沈南呂發現,她不能將這種讚歎表現出來,看了幾眼便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隨即她注意到,徐澈作為邵州刺史,竟然親自迎了出來,與他一起的還有邵州府的屬官,以及提前到達的林家黃家的人。


    喔,還有周枕玉,那位周家的當家。


    鳳竹對周枕玉其實沒有太多的惡感,也許緣於同是女人,也許是那天周枕玉在沈家低聲下氣的表現,勾起了鳳竹的同情心,她不由多看了周氏幾眼。


    對方跟在林家人後麵,低眉順眼,穿著也很普通,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誰讓你得罪了沈家呢?鳳竹暗暗歎了口氣。


    就連徐使君也得低頭呢。


    一行人寒暄幾句,入內就座,鳳竹就坐在沈南呂旁邊,與他同用一張桌案。


    其他人都沒有帶侍妾出席,但誰也沒有對沈南呂帶著鳳竹表示什麽不滿,就連徐澈也沒有。


    徐刺史拍拍手,侍女魚貫般入內,手中端著果品菜肴,琵琶聲隨之響起,若溪水璁瓏,為平靜的夜晚平添幾分抒情。


    “也不知沈當家喜歡什麽,今日便沒有讓人準備歌舞,隻以琵琶伴奏,也方便談話。”徐刺史道。


    鳳竹仔細一聽,果然發現這琵琶樂聲另有玄虛。


    聲音若小若大,凝神去聽的話自然能夠聽得見樂曲,但若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對話上,樂聲就成了背景。


    很妙。


    沈南呂顯然也挺滿意:“徐使君費心了。我聽說如今官倉內虛,連俸祿都發不大出來了,今晚這樂師菜肴,莫不是使君自個兒花錢請的?”


    鳳竹心頭一跳,她心裏早已暗暗偏向徐澈,覺得這話說出來,徐刺史不定會如何難堪。


    但徐刺史似乎一無所覺,反而歎了口氣:“沈當家真是一針見血,如今旱情剛過,各州縣的賦稅都收不大上來,其中還要抽出不少上繳國庫,我自來到邵州之後,便覺得處處掣肘,寸步難行,還真不如在京城的時候,無官一身輕呢!”


    沈南呂哈哈大笑:“徐使君會這樣說,隻不過是還沒體會到當官的妙處,若等你體會到個中三味,就是讓你辭官,你怕也舍不得走了!”


    戲肉來了!


    便是鳳竹這等不參與其中的無關人等,也察覺到場麵在那一瞬間緊繃起來。


    其他人雖然在低頭品菜,又或是低聲交談,但沈南呂的話剛出口,他們的動作便都頓了一頓,悄悄豎起耳朵。


    徐刺史:“不知當官的個中三味是什麽?沈郎君有以教我。”


    見他昨天明明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裝傻充愣,沈南呂的笑容一收,將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放,也懶得與對方周旋廢話,直接便道:“使君現在不是缺錢缺藥麽,我聽說本月邵州府連俸錢都發不出去了,丹縣與嵩縣已經開始有瘟疫的苗頭,若是使君願意,我即刻便可奉上錢與藥,保管使君不必再為此發愁。”


    徐澈苦笑:“在場都是熟人,我也就不瞞你們了,如今州府的確拿不出錢,也沒錢買藥,上回沈郎君所言的以稅賦抵債,我也仔細想了想,你提的兩成,實在太多了,每年州府賦稅交上來,七成要給國家,州府隻餘三成,若是你拿走了兩成,等於州府就剩一成,隻怕難以為繼啊!”


    聽著徐刺史用近乎商量的語氣討價還價,鳳竹心裏有點難受。


    可現實由不得她作主,她連插嘴的資格都沒有。


    沈南呂似乎以為難徐刺史為樂,他自然不會有半分退讓:“徐使君應當比我清楚,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按照沈家借出的東西來算本利,便是這兩成稅賦,使君也得連著還三年,才能還清呢!”


    刺史三年一任,他說三年,這就是想將徐澈在任期間都牢牢捏在手心。


    如此一來,即便是刺史,也不過傀儡一個。


    徐刺史臉上果然露出難堪的神色,他不由看向在座的其他人,似乎想讓他們出來打個圓場或者說句話,可惜被他看到的眾人,要麽低下頭,要麽紛紛移開視線,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也是,在邵州,誰敢違逆沈南呂呢?


    沈南呂看著徐刺史的表情變幻與掙紮,心頭暗自得意,舉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心想刺史府的酒味道居然還不錯,回頭要問問是從哪個飯莊買來的,自己也去進一批。


    過了好一會兒,徐刺史終於出聲了:“……就依沈郎君所言罷。”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似乎經過了劇烈的心理掙紮。


    沈南呂忍不住嘴角上揚:“徐使君真是通達明理之人,有您這樣的父母官在,邵州城很快就能恢複往日繁華了!”


    好處到手,他不吝於給對方一頂高帽子帶。


    徐刺史苦笑了一下:“如今州府屬官小吏之俸祿僅發了七成,丹縣嵩縣兩縣百姓正等著米糧下鍋,藥材治病,還請沈郎君趕緊向城中糧商打聲招呼,好讓我派人向其購糧賑災!”


    “自然,自然,藥草和糧食都是現成的,隻要使君一聲令下,明日我保證準備齊整!”沈南呂看向其他人:“想必其他各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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