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顧香生不至於自戀到自以為國色天香,皇帝一見鍾情,即便強取豪奪也要得到手。


    那麽皇帝忽然如此提議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麽呢?


    站在男人的角度和立場,她覺得很可能是由於自己以前的身份,讓皇帝覺得得到了自己,便有種成就感,因為曆史上不乏有這樣的皇帝,樂於接受前朝皇帝的妃子或女兒,對方未必如何美貌,然而對於男人而言,卻能從中得到征服的快感。


    當然,夏侯禮也未必當真想要將她納入後宮,有可能隻是一時興起,或者出言試探。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尤其是在摸不清對方心思的情況下。


    回答太過強硬,可能會使皇帝惱羞成怒,回答太過軟弱,有可能會令其覺得是在欲迎還拒。


    如何拿捏好分寸,則顯得十分重要。


    從方才皇帝與其他人的對話裏,顧香生發覺夏侯禮果然如同夏侯渝形容的那樣,專橫多疑,但也不乏容人之量,考慮事情多從大局出發,如果不是因為私心而做錯事,他一般不會多加苛責,反過來,如果不夠坦誠,被他發現了小心思,他卻很有可能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短短一瞬間,顧香生腦海裏轉過許多念頭,但在別人看來,她的臉色僅僅是微微變了一下,旋即恢複平靜。


    “陛下龍章鳳姿,容色英偉,我甚仰慕之。陛下垂愛,以我區區平庸之姿,更不該拒絕,隻是在邵州四年,我已習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受不得半點拘束,若是到了後宮,一來是怕自己失了規矩,令陛下蒙羞,二來則是自己嫁娶之心已淡,若是為妃為嬪,難免力有不逮,反令陛下不快,三來,惟願以微薄之力,開一蒙學,令更多讀不起書的窮苦百姓孩童知書達理,還請陛下成全。”


    徐澈屏住呼吸,強忍住扭頭去看顧香生的念頭,心口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對方在說這番話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但徐澈自己卻替她捏了好一把冷汗。


    進齊君後宮當然不是一個好去處,徐澈很明白,若是顧香生想當這個貴妃,當初又何必離開魏國,繞這麽一大圈,她那時候寧肯離國遠走,現在自然也不可能應承齊君。


    但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不會令齊君惱羞成怒嗎?


    皇帝嗬嗬兩聲,沒有就她入不入後宮的事情繼續討論,反而問道:“你不是魏國人麽,開蒙學,教的卻是齊國的孩子,等他們知書達理了,將來長大從軍為官,帶兵去打魏國,你豈非成了魏國的千古罪人?你於心何安?”


    這個問題竟比入宮為妃還要尖銳百倍,連於蒙額頭上都沁出一點冷汗。


    顧香生會怎麽回答?


    他沒有徐澈那麽沉得住氣,當即就忍不住微微轉頭,拿眼角餘光去瞥顧香生。


    後者微垂著頭,麵色清淡,好像在思考要如何回答,好像也被問得愣住了。


    這皇帝該不是看魏國不順眼,見了顧香生就故意刁難罷?於蒙想道。


    片刻之後,他們聽見顧香生道:“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從古至今莫不如此。前朝滅亡至今數十年有餘,各國分而久之,吳越、南平既滅,天下一統是遲早的事情,區別隻在於誰能來做這件事。可無論興衰起伏,無論誰坐穩皇位,黎民百姓方才是江山的根基。百姓便是百姓,如何有南北之分,難道陛下將吳越、南平納入版圖,那些百姓也要區別對待?”


    “教他們知書識禮,是讓他們將來能明是非懂道理,知道要孝悌父母,友愛親人,知道如何依靠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而非等災荒來臨時隻能坐等官府賑濟,與其等事到臨頭再行之教誨,不如自幼苗初長便開始栽培,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一代代下去,何愁百姓不賢?陛下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為安天下,正合一代明君之風範,必然也能明白民重於社稷的道理。”


    “退一萬步說,莫道我沒有逆勢而行的想法和能力,區區草芥之身,僅是想開個蒙學安閑度日罷了,更不值得陛下如此看重。”


    一語既畢,內殿之中無人說話應聲,幾乎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徐澈與於蒙心中忐忑,即使他們覺得顧香生這番話回答得很好,卻還忍不住擔心皇帝會忽然暴起發難。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對方是有容人之量的君王也就罷了,若是沒有,對方想無理取鬧,他們同樣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為今之計,隻能寄望於皇帝像夏侯渝說的那樣,不是一個小氣之人。


    “好一個百姓不分南北!”皇帝卻笑了起來,“先前聽說邵州出了位女長史,首倡修史,首倡建藏書樓,朕還當傳言有所誇大,如今看來,卻反倒是朕有些淺薄了。這麽說,你是寧願在宮外過清苦日子,也不願入宮享福了?”


    在宮外便是清苦,在宮裏便是享福麽?顧香生覺得未必,她這輩子生於富貴之家,更差點成了皇後,什麽榮華富貴都已見過,到頭來最可貴的,反倒還是能夠自己作主的生活。


    不過對皇帝,尤其是一個極度自信的皇帝,自然不能這麽說。


    她想了想,道:“請陛下賜筆墨紙硯。”


    皇帝:“依她所言。”


    樂正自然馬上去辦了,不一會兒文房四寶便都擺在顧香生麵前,一應俱全。


    她不慌不忙,提筆蘸墨,直到狼毫吸足了墨汁,方才在宣紙上下筆。


    大家不知道她想寫什麽,連皇帝都有幾分好奇,目光停住在那裏。


    顧香生寫下兩行字,紙墨未幹,夏侯禮對樂正道:“拿過來。”


    樂正與年輕內侍走過去,一人拎起一邊,拿到皇帝麵前,將橫幅豎了起來。


    皇帝原還以為顧香生在寫詩,此時才發現是一幅對聯。


    伏羲女媧,功業何分男女?


    秦皇漢武,一統不辨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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