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隨意。”周策擺手。


    “對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裴照雪臨走前說,“周嶺要重新整合周家的海外產業,有的出售,有的另作他用。雲叔原本答應給你的那個莊園,周嶺可能打算改建成中轉基地。”


    “為什麽?”周策瞪大雙眼。


    “臨海。”裴照雪意味深長地說,“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做一些事情很方便。消息告訴你了,我走了。”


    周策目送裴照雪離開,腦中快速回溯著裴照雪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他有一種非常模糊的意識,先前他單純的以為裴照雪隻是看不上自己,現在卻覺得裴照雪在麵對他時的態度和言語總是很分裂的。當然,他也會對裴照雪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他說他要殺王世錦,實際上他並不認為當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王世錦有太多關係。裴照雪提到了周嶺,這正是周策不太想聽到的名字。周嶺對待王世錦的態度令周策相當失望,而在他走後所偷聽到的周簡和周嶺的對話也令他啼笑皆非。


    關鍵的是,周嶺竟然要一聲不吭的處置那些產業,這讓周策倍感意外和緊迫。他開始試圖揣測周向雲的內心,究竟為什麽會做出這樣一番抉擇?


    周策想不明白,他隻知道周嶺的所作所為讓他非常不滿。莊園的過戶不是什麽大事,但好歹也算周策這次回來要完成的任務之一,父親突遭不測和自己的受傷打亂了他原本所有的計劃。他不喜歡這種被推著走的感覺,失去主動權讓他內心變得有些陰鬱,於是那座莊園就好像變成了他執念,執念變成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上,如果完不成,他將無法忍受這樣的結果。


    他決定去跟周嶺談談,他認為這對周嶺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周嶺隻要同意自己的請求,他就能立刻省去一件掛心的魔障。


    周嶺仿佛確實不認為這是什麽重要的事情,讓他去找劉瑞,那些產業畢竟掛在公司名下,劉瑞負責處理掉。周策特意去公司拜訪劉瑞,劉瑞對待周策非常和藹,可聽說周策前來的目的之後就犯了難。


    “這恐怕還是需要周嶺答應才行。”劉瑞從文件櫃裏找出了相關的文件擺給周策,“你看,已經在公司立項了,如果項目有改動是需要他簽字的。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你還不如借著找你二哥,我看隻是個普通房子罷了,他那麽寵你,還能不答應你?”


    “就是他讓我來找您的。”周策快速掃過了文件,疑惑周嶺為什麽會這麽做。思來想去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周嶺當真不想應他這件事,可能在周嶺看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插曲隨便糊弄一下自己就會當無事發生,過兩天也就忘了。


    可越是這樣,周策就越有那種逆反心理。一切不由他所促成或非他所願的事情發生,都會叫他倍感焦慮。


    “那沒辦法了。”劉瑞拍拍周策的肩膀,“這件事我也幫不了你。”


    周策默念:“隻是個房子而已……我也姓周,我也有權利,為什麽我不可以?”


    “阿策,在這樣一個家族裏,哪怕是一個硬幣的歸屬也應當聽從當家人發落。現在是周嶺當家,他說的話就大於一切。”劉瑞說。


    周策說:“可我爸已經答應我了,要不是他……”


    劉瑞嚴肅說道:“權利不在你手上,你隻能聽之任之。要怪……就怪你自己從來沒有珍惜過吧。”


    周策垂著頭一言不發,他心中憤恨難平。很快,那團怒火便被詭異的冷靜壓了下去。他知道周嶺想做些什麽,他可能會把珍珠莊園當做一個地下交易所,來處理他即將要拓展的那些肮髒生意,那是周策的永無鄉,他不允許周嶺這麽做。


    從回到潞城的那一刻起,周策的麵前仿佛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那是他一直以來極力想要逃避的東西,他以為自己遠走高飛就可以擁有足夠自由的光明的人生。


    可惜幻想很美,卻像泡沫般脆弱不堪。他的父親被傷害,他自己也難以周全,更可怖的是他察覺到漩渦中的暗礁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告訴自己快逃,快逃,不要回頭看。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似乎對那團黑暗也充滿了隱秘的期待。


    周策的冷靜太過詭異,連他自己也不住反問自己,他在期待什麽?


    他隻是想要拿到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並且,他一定要拿到。


    第9章


    周策約了張文傑吃飯。他受傷的消息被封鎖得很好,連張文傑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還以為周策跑去跟美女談戀愛,疏忽了朋友關係。


    周策也沒有跟張文傑解釋過多自己的近況,隻是有意無意地聊了聊最近市麵上的一些八卦消息,張文傑對待周策很是坦蕩,知無不言。他比較好奇的是周家的八卦,周簡之前跟王家鬧得關係很僵,現在周嶺上台,周向雲的情況又不明朗,外麵的傳說就越來越多。


    張文傑關心周策的處境,同樣也希望通過從周策嘴裏了解一些情況,以免周家再出什麽變故導致自家蒙受損失,畢竟在當初可是連他父親都是看好周簡的。


    周策怎會不知道張文傑的想法?隻道是人之常情罷了,坦然說道:“現在確實是我二哥當家,隻是你猜也知道,情況肯定是沒有那麽簡單的。再多的,其實我也觸及不到了。”


    “哎。”張文傑歎氣,“孩子多了就是麻煩,你看我家,我爸就我一個,就算我再怎麽不爭氣,家業最終還是得留給我。你家兄弟幾個都那麽出色,確實是個難辦的事情。如果你有上進心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考慮這麽多了。”


    他見周策沉默,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解釋說:“你不要誤會,我隻是隨便說說。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的。”


    “我知道。”周策點頭,轉念又說,“周末在白馬酒店有一個派對,你去嗎?”


    “當然。”張文傑說,“陸小姐的派對不去的話可是很失禮的,你呢?”


    周策搖搖頭:“可惜,我沒有這個資格。”


    陸家在潞城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陸老爺子走得早,剩下孤兒寡母兩個人。陸夫人獨自把陸艾帶大已是不易,生意上的事情難免有所怠慢。論實力背景,陸家是遠不如其他家的。隻是陸艾這人極為善於交際,八麵玲瓏得很,跟任何人都保持琢磨不透的關係。久而久之,她的派對成了城裏最重要的一個社交場所和信息交換平台,陸家一舉掌握了重要的信息資源。雖然沒有人能真正拉攏陸艾,但是大家又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參加陸小姐的派對,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她可能不知道你回來了。”張文傑沒想到會這樣,找借口說,“或者……她覺得你對潞城的社交圈不感興趣。”


    周策聳肩,張文傑就開始吐槽這些看似上流社會的派對本質上也無趣得很,來來回回就是那麽點人,要不是身在此中,他也不想浪費時間。囉裏八嗦說了很多話,張文傑還打算向周策直播一番現場情況。


    “反正我三哥會去,估計到時候他也會跟我講的。”


    “你三哥去?”張文傑有些驚訝,“我以為陸小姐會邀請你二哥。”


    “那我就不知道了。”


    張文傑細想一番,也許陸艾也對周家目前的狀況持觀望態度,所以才隻請了周昂。隻當作一個普通的下午茶,日後也不會有什麽過多糾葛。


    派對當天,司機卻找不到周昂了。


    這些天周昂已經不怎麽回來家裏住,周策見司機那急匆匆的樣子,便親自給周昂打電話。因為是他,這個電話很快便接通了,聽筒裏周昂的聲音懶洋洋的。他在自己的公寓裏,不知道跟什麽女人在鬼混,周策提醒他赴約的事情,他的態度很敷衍。


    電話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周昂告訴周策自己的請柬沒有帶,應該是放在了家裏。周策依照周昂的提示找到了那封請柬,周昂大概想好了理由,叫周策替自己去。周策本是拒絕的,架不住周昂一再勸說。請柬打開來上麵隻寫了“周先生”三個字,周昂又告訴他陸艾的派對隻看請柬不看人,隻是去湊個人數,並無大礙。


    周策聽著周昂的說辭想要翻白眼,周昂的性格像是一團泥,總是能在某些方麵讓周策不太能看得上。隻是出於兄弟關係,周策也說不出什麽,而且除此之外有關生活玩樂上的事情,周昂對他還是很好的。


    司機載著周策去了白馬酒店,如周昂所講,果然門衛隻看了請柬便讓周策進去了。玩樂的聚會派對他去過很多,很能適應現場的狀況。在場眾人幾乎都是各家當中同齡的少爺小姐,有些人他認得,有些人就不大熟悉了。


    他大概渾身寫滿了外來者的氣息,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張文傑快步走來,周策跟他笑了笑。


    “你怎麽來了?”


    “我替我哥來的,怎麽,不可以嗎?”


    “哪兒的話。”張文傑拍拍周策的肩膀,“來,我帶你介紹一下。”


    一圈過後,大家都知道今天來的人是很少在潞城現身的周家四少爺周策,鑒於周家目前的情況,大家對於跟周策的交往都保持著一定的尺度。周策並不在意,隻是環視四周也沒有發現陸艾,反而視線之中看到了一個熟人——王世錦。


    “他也在?”周策問張文傑。


    “嗯。”張文傑說,“他很追捧陸艾的,隻是陸艾不太給他麵子。”


    周策說:“你連這種八卦都知道?”


    張文傑笑笑:“這不就是我的優點嗎?”轉念,他又說,“但很難說結果會怎樣,王世錦如果真的促成了那筆幾個家族聯合的生意,可真是一躍成為年輕一代裏的佼佼者了。陸艾和他連手,對陸家是最有好處的。”


    “你們這些家族門閥啊。”周策搖搖頭,“連婚姻利益都計算的無比準確,真是沒勁透了。”


    “哎,你不也是……”張文傑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回廊那處出現一個人影,仔細分辨,正是陸艾。他給周策指了一下,周策也看見了。他少年離家,此前也不關心潞城的任何事情,對於陸艾的認知隻有很小的時候的幾麵之緣,可以說得上是陌生人。


    眼前的陸艾跟他所設想的的形象相同又不同。陸艾有著典型的上流特征,優雅美麗,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風情。她穿著一件白色露背長裙,周策仔細打量著她側身經過人群時的背影,看著她背部肩胛因稍稍繃住而收緊的線條,不住猜想這位陸小姐的身手一定很不錯。


    王世錦很殷勤地上前,陸艾跟他笑著聊了兩句天,然後擺擺手,意外地朝著周策的方向走來。


    “周策?”陸艾問。


    周策點點頭,禮貌地親吻陸艾的手背。陸艾並沒有問他為什麽代替周昂來,也沒有問他以前做什麽以後做什麽。她說話總是帶著笑,語氣溫柔,隨意聊聊天氣飲食的樣子都熟絡得仿佛兩人是老相識。


    陸艾說話喜歡直視對方的眼睛,她眯起眼睛笑的樣子也許是迷人的,可在周策看來很危險。這個女人聰明且深藏不露,周策心裏漸漸對她保持起警惕。


    陸艾走後,周策臉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變得嚴肅起來。張文傑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問他怎麽了,他抬頭看了看天上,什麽也沒說。


    在學校的時候兩人經常出入各種聚會,周策是很受女人歡迎的類型,他也很擅長迎合女人,然而在剛剛他與陸艾的交流之中,張文傑似乎感受不到周策一貫那種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態度。


    而在遠處,王世錦把陸艾和周策的一番互動盡收眼底。


    第10章


    等周策和張文傑找了一個避開人群的桌子坐下時,他搖晃著酒杯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周策,好久不見。”王世錦跟周策完全沒有客氣的樣子就坐了下來,反而周策稍微有一個起身的動作,很快就被王世錦按住了。“覺得這裏怎麽樣?我好像沒怎麽聽說你出來過。”他笑道,“年紀輕輕,不要總是呆在家裏,多跟同齡人接觸接觸。”


    他翹著二郎腿,身體鬆弛地靠著椅背,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揚起來,明明沒比周策大到哪兒去,口吻和神態上卻好像周策的長輩。


    “不過我還挺意外的,我以為今天是你哥來。”王世錦斜眼看了一下張文傑,張文傑幹咳兩聲,跟周策說:“我去那邊拿點吃的,你們先聊。”


    周策點頭,等張文傑走遠之後才回答王世錦:“我有三個哥哥,你說的是哪個?”


    “周昂吧,我猜的。”王世錦說,“周嶺可沒有這種閑工夫的。”


    周策說:“你跟我二哥關係真好,對他的行程安排都這麽清楚。”


    王世錦一笑,身體稍微靠近周策,拍拍他的肩膀:“咱們兩家之前雖然有些糾葛,雲叔對我可能也有一些誤會,現在他老人家……哎,不說這些晦氣的話了,你不用太擔心,雲叔平日裏身體就很好,一定能扛過去這一關的。現在你二哥當家,我和他都希望我們能有更近一步的合作,大家以和為貴,生意興隆。”


    周策說:“我二哥能做這個主嗎?”


    王世錦臉上還是笑著的,並且這個笑意加深了許多,反問:“不然呢?聽你大哥的?聽你三哥的?還是聽你的?噢我忘了,在你們之前還有個裴照雪,你和周昂可比不了他的地位。”


    麵對對方如此明顯的嘲諷挑釁,周策麵色不動“嗯”了一聲,說道:“王哥,我們家的事兒你就不用太操心了。你的意思我回頭會轉告給我哥的。”他沒有指明到底是哪一個,起身卻是要走。王世錦叫住他,抬高一點聲音說:“周策,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些事情不該你摻和就不要摻和,安心當你的少爺,日後仰仗你二哥有什麽不好的?”


    周策轉身,歪頭看了王世錦一會兒,對方態度愈發輕蔑。周策慢慢地走了回去,隨著他的靠近,王世錦鬆鬆垮垮地往後靠了一下,仰頭笑對周策。


    周策站定,一手抄在口袋裏,說道:“我爸還沒死呢,你可別這麽篤定。”


    王世錦無所謂地說:“都一樣。”


    周策欠身,一手撐在王世錦的椅背上,一手撐在桌沿兒上,他麵帶笑意靠近了王世錦,王世錦倏地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繃直身體,周策卻拍拍他的肩膀,居高臨下地說:“這麽自信?我爸出事跟你有關係嗎?王世錦,也許你還不夠了解我,如果讓我知道你從中作梗,我就讓你血債血償。”


    最後四個字從周策的嘴裏發出時仿佛真的有血腥的味道,王世錦不信邪,故作鎮定地說:“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借你十個膽子,你敢嗎?”


    周策目光直視王世錦,兩個人在對視之中已經形成了角逐,這時,周策收回目光轉向到了桌麵上,仿佛那裏有更吸引他的東西。王世錦也順勢看了過去,隻見周策拿起了他自己剛剛喝水的杯子碰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玻璃杯壁的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那響聲細微,在音樂與人聲之中完全不起眼,幾乎要融於風中。王世錦卻聽得格外清楚,因為在那之後的一瞬間,玻璃碎成了幾片,他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他搭在桌麵的手掌上。


    王世錦的叫聲比他實際感受到的痛苦要來得晚,他在未察覺之間就被周策用玻璃片割開了半個手掌,好似玻璃鋒利如刀,楔入桌麵,將他的手死死定住,血流不止。


    “啊——!”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樣一聲慘叫,所有人都驚恐地尋找著慘叫的源頭,張文傑在遠處看見周策竟冷不防地在這樣公開的場合對王世錦下此毒手,驚出一身冷汗。人們亂了,周策卻很鎮定。他不太喜歡別人對他大喊大叫,特別是王世錦這種目中無人的威脅,更令他覺得可笑。


    自小到大,從來都隻有他想不想,沒有他敢不敢。


    周策走出了白馬酒店,一路之順暢竟無一人前來阻攔。他獨自站在酒店的門口,天色已晚,嘈雜紛亂被拋在身後,他看著眼前向下的長階,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幹幹淨淨,一點血都沒有沾染,也沒有顫抖。此時,好像有另外一個他從身體裏分離了出來,站在某個高而虛無的地方俯瞰著這具肉身。客觀來說,他惹了大麻煩,他割斷了王世錦半個手掌,王世錦和他背後的王家都不會善罷甘休的。但是,周策的心裏沒有一丁點的害怕,也沒有那種闖禍之後像個無頭蒼蠅亂飛亂撞的驚慌。他心中很坦然,甚至不把這些當做是問題。


    他想起下著大雨的那天,他在無人的街道上射殺了那個前來暗算的司機,他第一次拿槍殺人,他問裴照雪那應該是什麽感覺,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似乎對一個生命的消亡無動於衷。


    現在,連傷害別人也是。


    皮開肉綻的割裂與鮮血慘叫會叫大多數人覺得可怕,有一些人則會為此而興奮,那種興奮是沉浸在失控中的,周策則不然。他頗為冷靜,每一個動作都想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好像有點快感,但並不沉溺。


    他想這麽做,於是便這麽做了。


    他小時候跟著周向雲和哥哥們一起去釣魚,周簡和周嶺總愛比較誰釣得多釣得大,他站在一旁看著魚簍裏撲騰的活魚,周昂在一旁小聲嘟囔,可憐那些被魚鉤割破嘴的魚在痛苦掙紮死去,他卻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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