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已經想明白了,徹徹底底地想明白了。


    無論是他有讀心術,還是他也重生了,都不能讓徐善知曉。他要憑借這兩個先機,狠狠地、無情地、肆意地玩弄徐善,讓她哭都沒地方哭!


    陸濯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一天,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用最柔和的聲音問:“徐小娘子怎麽不說話?”


    徐善道:“我來尋我家的馬車。”


    “哦,馬車呢?”陸濯繼續柔聲。


    徐善誠懇道:“就在五殿下您的腳下。”


    “……!!”陸濯趕緊離開,離開的過程中時刻注意不讓徐善看到他的正臉。當然,側臉也不行。“把這扁平之物拖走吧。”


    徐善:“好呢。”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窮摳。”


    “有困難找官府,”陸濯一本正經,“遇到這般飛來橫禍,顯然不是我這個閑散皇子可管當管的。”


    ——“可是,是飛來橫禍嗎?”


    徐善心裏盤算著一些陰謀詭計,麵上的神情卻越發溫柔可親。


    “五殿下擔憂我遭遇不幸,屈尊降貴前來相救,雖然並沒有起到什麽用處,但我仍是極為感激五殿下,何況您還因此受了傷。”徐善輕歎,“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五殿下的大恩大德。”


    陸濯講究地撫平袖口的褶皺,擺出矜貴的姿態,等著徐善假惺惺地以身相許,又或者給他當牛做馬。都行,都可以,他不挑。


    就聽見徐善情緒穩定地說道:“我願把我最會來事的婢女送與五殿下,伺候您,巴結您。”


    “?”陸濯難以置信,“徐善,你覺得我缺牛馬?”


    “殿下自然不缺!”王得誌格外的激動,“奴才在此,哪裏用得上旁的牛馬?”


    老實人李直默默地讓開一步,不與王大公公爭出這個風頭。


    剛剛趕過來匯合的習秋猛得聽了一耳朵,整個人都不好了。


    “小娘子,我不會來事。念夏會來事,讓念夏去吧。”這樣的好事,習秋從來不與念夏爭風吃醋。


    “果然是近墨者黑。”陸濯冷笑,“徐善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個婢子是不是和你如出一轍的惡毒!”


    很奇怪誒。


    陸濯堅定不移地覺得她惡毒,這不是第一回 了,然而,怎麽會呢。徐善不懂呢,明明前世陸濯駕崩的時候,她還是一位賢後,頂多勸陸濯遠離妖道少嗑丹藥的次數有些多,顯得有些囉嗦,但怎麽都跟惡毒掛不上鉤呀。


    陸濯若是重生的,理應找到她這個患難妻子,和她抱頭痛哭、憶苦思甜。


    而不是一天到晚吆五喝六,動不動發神經擺出瘋驢德行。


    徐善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


    她接過習秋買來的飲子,自說自話:“五殿下想必嫌棄坊間吃食粗鄙,我婢子方才從王婆家買來的桃花飲,就不孝敬五殿下您了。”


    貢院這一片都亂了,她還讓婢子去深曲王婆家買桃花飲,這不對勁。


    而更不對勁的,是這杯王婆家的桃花飲。上輩子,帝後二人曾微服前來貢院,與廣大士子比詩論道議政,徐善興頭上就嚐了聞名此片的王婆家桃花飲,沒想到身子不服,人差點沒了。


    上輩子有傾太醫院之力相救,這輩子可沒那樣的條件。


    是以,她喝,陸濯你攔還是不攔?


    第17章 徐善:“我有裙下之臣。”……


    陸濯顧及著他破損的容顏,倔強地不肯回身,對徐善的話充耳不聞。


    徐善於是向前輕移了幾步,李直攔她:“徐小娘子,你莫要靠近我們五殿下,殿下的清白最為重要。”


    先前那幾回已經在坊市之間傳的很難聽了,他們五殿下是一點清白都沒有了。


    縱然李直心裏清楚,壞事都是五殿下自找的,但身為下屬自然要幫親不幫理,隻能從徐小娘子這頭下工夫了。


    徐小娘子偏生不是好說話的人。


    她蓮步飄忽,拿捏著從徐媚那裏學來的精髓,風過人晃險些臥倒在李直身上。


    李直被嚇了好大一跳!


    他趕緊蹬蹬退回去,不好再攔,甚至都不敢再多看柔若無骨的徐小娘子一眼。


    李直一退,徐善自動有骨頭了,也會走路了。她沒到陸濯眼前去,主要是她對陸濯此刻鼻青臉腫的樣子心裏有數,不想給自己善睞的明眸找罪受。


    她不過去,倒是讓王得誌發出了一聲頗為遺憾的長歎。


    徐善樂了。


    ——“他不會以為我要對陸濯投懷送抱吧,我可不敢。陸濯身嬌體軟,他那樣弱,很不中用的。”


    ——“真男人至少得像李直這樣。”


    陸濯忿忿地把袖子一拂。


    他哪裏軟哪裏弱,他明明硬的很!


    他可天子呐,天底下哪個男人膽敢自稱硬過他?他吃虧就吃虧在駕崩太早,叫徐善俏年守寡,多年下來把他們的那些歡愉的、帶勁的、刺激的□□忘卻的幹幹淨淨。


    陸濯盯著徐善的影子——


    徐善向他靠近的這幾步,正好把自己的身影送到了陸濯的眼下,叫他看得清清楚楚。


    她雲袖掩住,在嚐桃花飲。


    陸濯沒有動作,也沒有出聲。製止什麽的,不存在的。


    倒是王得誌陰陽怪氣了一句:“徐小娘子倒是愜意得很。”不孝敬給主子喝就算了,他一個公公怎麽地也不配喝坊間飲子了?王得誌從不知道他自己這般高貴。


    “五殿下人俊心善,想必不會與我計較。”徐善垂下衣袖,唇瓣似有水色。


    陸濯輕喝:“王得誌,我們走!”


    他們這一行人,呼呼啦啦,聲勢浩大,把陸濯簇擁在最裏麵,宛如嗬護見不得人的閨中小娘子。


    徐善凝視著陸濯的背影,自失一笑。


    從來都是如此。


    在逼捐群臣前,先由她這個皇後出頭節製後宮;想抄哪個權貴的家,先由她這個皇後發旨叱人家妻女對自己不恭;不想讓後宮被外朝拿捏,不敢選秀,拿出來的理由是皇後善妒。


    此類之事不勝枚舉。


    江山不是陸濯打下來的,是老皇帝瀕死不得不傳給他的,京城裏暗流洶湧,陸濯如履薄冰。為了他的江山大業,徐善被架在火上烤。


    那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想徐善死的人越來越多。而她雙親皆逝,兩位兄長都不能獨當一麵,隻有當穩皇後,才有機會活下去。從被動到主動,徐善成了陸濯最好的盟友。


    她好多次差點死了,不止桃花飲、不止流產、不止刺殺,徐善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


    不過,她的命,跟陸濯心中的籌謀與丘壑比起來,當然輕於鴻毛了呀。


    這輩子的五皇子妃,狗都不當。


    那頭,陸濯一身的寒氣,人上了馬車,才掀起眼皮子,瞥向李直。


    “你怎麽在這裏?”


    李直一愣。他一個當屬下的,主子走了,他當然要跟著啊。


    然而陸濯不這麽想。


    他拍案:“我讓王得誌走,讓你們走了嗎!”


    未曾設想的路!


    李直不敢正視陸濯開染坊的臉,怕一不小心泄露被醜到的震驚,“屬下知錯,屬下沒想到殿下記掛著徐小娘子的安危……”


    “放肆!”陸濯叱道,“何來的厥詞,我與她相熟嗎?”


    龜縮在一邊的王得誌小心地拍著胸脯。親娘喲,主子如今是越發的讓人捉摸不透了。幸虧他剛剛沒開口,逃過了這等子浩劫。


    李直就逃不過了,他倚靠曆史經驗稍稍盤算,知曉這個時候萬萬不可順著主子的話術往下說。


    倘若他來了一句“殿下所言極是,您與徐小娘子根本不熟”,他這個人也許就沒了。


    於是,李直堅定地說道:“殿下,我這就回去,護送徐小娘子回徐府。”


    “荒謬!”陸濯枯著眉頭,語氣涼涼,“你是我的侍衛,竟要置我安危於不顧?”


    李直大無語:“……”那他應該怎麽辦!


    微涼的風穿過,帶起李直濡濕的額發,他隱隱約約有了一絲覺悟。


    “殿下同屬下一道?”那剛剛走什麽走哦,不是沒事找事嗎?


    陸濯冷哼了一聲,往後倚著,閉目養神。


    王自得衝李直使了個眼神,“愣著作甚,走啊。”這個榆木腦袋。


    徐善那邊,在他們一行人離去的時候,就讓瑟瑟發抖的車夫把破爛馬車休整休整拽回府。


    “習秋,你說看見我大哥了?”徐善隨手把剩下的桃花飲連著竹筒遞給她。


    “是啊,大郎君跟著人群走著,渾渾噩噩的,婢子嗓子都喊啞了,大郎君沒聽見。”習秋抱著竹筒,有些疑惑,“小娘子沒飲?”


    “胡言亂語。”徐善道,“你仔細掂一掂,裏頭分明少了好幾口。”


    習秋感覺不出來,她抓了抓竹筒:“小娘子,您是知道貢院這邊要出亂子了?”所以今日精挑細選了即將壽終正寢的老舊馬車出來,又在馬車上備了她們喬裝的粗布衣裳。


    “我可沒有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我們徐家的二郎君還是做了些好事的,平日往這馬車裏藏了破衣穿著去鬥蛐蛐,倒是陰差陽錯方便了我們。”


    上輩子春闈放榜,貢院前也鬧了一出,但很快就平息了,老老少少都在守菜市口看趙國公被砍頭的熱鬧。


    這輩子,貢院前的聲勢也太浩大了一些。徐善眉眼烏沉,她看到了人仰馬翻中的血色,可維持秩序的京兆尹和金吾衛都沒有來。


    原本,士子們心是散的,就是人群裏有“打倒奸邪、匡扶正道”的口號響起,惶惶的人心被凝聚起來了,他們都覺得自己是正義之師,於是越發的大無畏了。


    這是前世沒有的變數。


    而這樣的手筆——


    像極了一個人。


    崔九,是你嗎?


    上輩子的崔九早早回家,這輩子的崔九在京城春風得意,而今應當越發的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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