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道自家老大哥徐羨被這場大風浪裹挾到哪兒去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不是徐小娘子嗎,甚巧甚巧!”


    鮑檜騎著大馬,遠遠在一片亂象中看到了一位神仙妃子,心神一漾,趕緊拍馬而來,他看到的果然是讓他魂牽夢繞的徐小娘子。


    這麽些天,鮑檜已經想明白了,徐羌多管閑事,不讓他強搶民女,那就應該把親妹子賠給他,他一定要把徐小娘子弄到手,要不然他這個小國舅不當也罷!


    鮑檜東張西望,挑撥離間:“小娘子居然孤身一人在此,徐羌真是狠心啊,好兄長做不出來這等事。若我府中有如小娘子這般美貌的佳人,我絕對把她放在心尖尖舍不得離開她一步!”


    徐善柔聲道:“小國舅是想與我的二哥較量一番嗎?”


    “!!”鮑檜幹笑,“沒有的事哈哈,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徐羌……羌兄在周遭?”說著,驅馬向徐善逼近。


    “這不是小國舅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死咱家了!”


    就在這時,一道怪裏怪氣的聲音在鮑檜身後響起,來人正是王大公公。


    鮑檜不太認識王得誌,但聽他自稱“咱家”,就曉得他是宮裏人。他下意識地認為是親姐柔嬪或親外甥六皇子派來的,於是勒馬問:“什麽事?”


    王得誌虛胖,跑得氣喘籲籲,話都說不利落。他把大腿一拍,一驚一乍:“小國舅,不好啦!”


    鮑檜被驚得差點墜馬:“誰……睡不好了?娘娘還是殿下?”


    “小國舅你的後院不好了!投井的投井懸梁的懸梁,死的死瘋的瘋,剩下的全都鬧到京兆尹那兒去了!”


    還好還好,不是娘娘也不是殿下……等等,他的那些美人兒出幺蛾子了?!


    鮑檜手下失控,大馬對天撂蹄子長聲而嘶——


    兩支離弦之箭緊貼鮑檜的左右耳側擦過,鮑檜臉色慘白!


    長箭深深刺入貢院牌匾兩側。


    箭上穿著的對聯一左一右,雙雙垂落,示於光天化日之下。


    “趙子龍一身是膽,左明丘兩眼無珠!”【1】


    這兩句夠直夠辣,還用了典,簡直就是啪唧兩個大耳光,扇到了趙國公和左翰林體麵的大臉上。


    這輩子他們還未被老皇帝定罪,先被天下讀書人指著鼻子罵了。


    亂糟糟的人群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徐善扶著習秋,正盤算著趙國公和左翰林會有什麽福報,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異味。


    一旁大馬的腹毛濕了,再往上瞧一瞧,原是鮑檜小國舅的褲子濕了。


    “不是咱家說,小國舅,你比咱家都不講究了。”


    王得誌生怕徐善過於眼尖,瞧到鮑檜身上什麽不該瞧的,回頭主子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流淚,於是忙不迭用肥碩的身子遮住徐善的視線,順帶嫌棄鮑檜不幹不淨看著有病。


    “徐小娘子,請吧,咱家的意思是,機會難得,小娘子可去給咱們五殿下行個謝禮。”王大公公有些倨傲在身上的,他勸徐善別不知好歹。


    徐善用雲袖掩住鼻尖,衝鮑檜矜持地點了點頭,而後才提起裙裾,跟隨王得誌翩然離去。


    鮑檜滿臉臊紅,又忍不住癡迷地看著她的背影。


    仙子一樣的徐小娘子在王得誌耳邊發出低語:“公公何必多此一舉,鮑小國舅明明有著不輸公公的平坦空闊。”


    “!!”


    王大公公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張著嘴,指著手,顫顫巍巍,瞪著徐善說不出口話。


    而徐善羞澀一笑,靠近五皇子殿下的馬車,站立在一旁,抬手輕敲車壁,輕喚:“五殿下?”


    馬車裏頭並無任何聲響傳出。


    徐善是和陸濯過過日子的,見此情景,她就曉得了,陸濯這是真的生氣了。他甚至都不願吆五喝六,這氣走心了。


    可他又有什麽好氣的呢,氣她喝了桃花飲還沒有死掉嗎?


    換做前世,徐善攀著陸濯過日子,一遇到陸濯生這般走心的氣,徐善就該討好他了。少不得要在床榻上委曲求全,讓陸濯如登仙境好幾把,折騰到虛脫自然就沒勁再氣。


    如今,徐善可沒想當五皇子妃,她不吃陸濯這一套。陸濯就是氣死了,跟她徐善又有什麽幹係呢?


    她遺憾地收回手,看向王得誌,疑惑地問:“王公公,五殿下可是不在馬車中?”


    “在的在的。”王得誌恨不得替她鑽馬車,“小娘子你得主動點,莫不是還要殿下出來親迎你?”


    “那怎麽敢。”徐善瑩徹如雪的小臉上染起薄紅,眸光往半遮半掩的車門落。


    她這副做作忸怩的神態讓王得誌越看越滿意:“敢的,小娘子,咱家說你敢,你就必須敢!”不要大意地上吧,給彼此一個過好日子的機會。


    車裏,陸濯隱隱約約看到徐善雲袖下的濕痕,涼涼牽起唇角。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徐善怎麽可能服下桃花飲,又怎麽可能拿性命試探他。徐善當真在意他是否為重生之人嗎?


    這些年的情愛與時光,怕都是錯付了!


    陸濯的心底一片水深火熱,不過他願意給徐善最後一次機會。但凡她上車向他叫饒,從此重新做人,他作為日後的一國之君,願意既往不咎。


    畢竟她韶年守寡,寂寞了那麽些年,腦子憋出了點毛病算是情有可原。陸濯寬宏大量地想著。


    車外,徐善猶豫不決了好半晌,終於想清楚了:“不行,我怕。”


    王得誌:“……”他這是被戲耍了啊!


    徐善楚楚,還說還說:“我不敢見五殿下,我好害怕呀。”


    ——“誰愛哄陸濯誰去哄,反正我不哄。”


    ——“有這個閑工夫,我不如去找崔九問問今天是怎麽回事。他若是早展露出這手本事,上輩子何須當我的裙下之臣?“


    裙下之臣——


    車內,陸濯一口老血噴出來,濺到了車簾上!


    第18章 裙下之臣是什麽意思?


    “荒唐,荒唐,荒唐!”


    老皇帝龍顏震怒,大掌一揮,案上的堆得山高的奏折伴隨著筆墨紙硯通通落地。


    暖閣內,上上下下都跪了一地。


    “退下,你們都給朕退下,滾!”


    除了安進忠,其餘人全都連滾帶爬膝行出去,其中以翰林大人徐正卿的姿勢最為卑微標準。


    暖閣外,候滿了人,心思各異,卻各個大氣不敢出。看到裏頭的人滾出來,都越發的膽戰心驚了。


    “父皇可有保重龍體?”


    二皇子平王稱病沒來,畢竟犯事的左翰林是他外祖父何首輔的人。於是皇子這邊,打頭的就成了三皇子康王,他憂心忡忡地關心老皇帝還氣不氣。


    旁的人苦哈哈地與諸位皇子大臣進行話術拉扯。


    一同滾出來的徐正卿卻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態,對周遭一切恍若未聞,進入到一種玄而又玄的境界之中。


    “陛下——陛下——”


    伴隨著一道淒厲的女聲,麗妃來了,她在暖閣門口跪下,素衣脫簪,淚流滿麵。


    “請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饒過罪妾之父性命吧!”


    說著,她的額頭就砸到地上,磕到流血。在場的外臣都背過身去,不敢多看。


    麗妃原本也有過春風得意時候的,就是她憑美貌上位,讓皇貴妃從此有權無寵。皇帝陛下素愛美貌之人,看到麗妃如今這淒慘的樣子,徐正卿的內心難受。


    年輕的時候,誰人不是容色傾城。翰林大人感覺到了兔死狐悲的蒼涼,畢竟他離年老色衰也沒兩年了。


    “娘娘,您就別鬧了。趙國公固然是娘娘您的父親,可您也為人之母,多少得為四皇子殿下想一想。”


    安進忠走出來,一甩拂塵,立刻上來兩個孔武有力的太監,不由分說把被拿捏住七寸的麗妃拖了下去。


    暖閣外的皇子大臣們都不敢吭聲了。


    徐正卿低垂的目光從皇子那列無聲擦過。打頭的是三皇子康王,其後立著眼神亂閃的六皇子,以及年幼乖巧的七皇子。


    二皇子平王因為左翰林的緣故稱病,四皇子因為外祖父趙國公犯事的緣故被責罵禁足在府中自省,五皇子……咳,五皇子陸濯,在貢院門口被暴民打了,被打吐血了都,在府中養著呢,這事聽來荒唐,但偏偏千真萬確。徐翰林反正是信了,他家乖女徐善可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過了一會兒,安進忠又出來了,召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禦史進去。


    “諸位大人若有旁的事需要覲見,且候著吧,若無他事,可自行告退。”


    康王向前一步,追問道:“安總管,父皇可有傳我進去?”


    這樣的舞弊案,好好做文章,分明可以一齊扳倒老二和老四,到時候他鶴立雞群,再也不必和母妃一同伏低做小了。


    “陛下念著諸位殿下呢,叮囑諸位殿下這些時日好生歇息,別跟平王殿下一樣,弄得身子的症候連太醫都查不出來。”


    這是讓他們別走平王的老路了。


    康王臉色一黯,抱抱拳退後一步。


    父皇並不是真心想抬舉他,連這樣震驚朝野的大案,都不給他插手的機會。虧得他在放春榜那日拖住了京兆尹,不讓他去拿人,卻不知道他的苦心孤詣如今都要便宜了誰。


    有野心的人還有些不情不願的,想留下看看風聲。


    老翰林徐正卿早就想走了,他在這裏又沒什麽用。這個時候走,回家還能趕上和夫人一道用午膳。


    “翰林大人——”


    然而,他方抬腳,身後就傳來安進忠的聲音。


    安大總管笑眯眯道:“翰林大人慢步,陛下尚有一事要交由您來辦呢。”


    徐正卿大惑。


    他能有什麽用武之地,莫不是命他去獄中給趙國公講史?可以,但沒必要,左翰林就在大牢裏給趙國公當鄰居呢。


    安進忠拂塵一抬,一行小太監抬著箱子、挑著擔子魚貫而來。


    “這些人參鹿茸、蟲草雪蓮,有太醫院精挑細選出的,更有陛下私庫裏珍藏的,樣樣價值千金,是可遇不可求的療養聖寶。如今,都交與翰林大人您。”


    “這,我……”徐翰林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多的珍寶,他的眼眶都紅了,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勉強穩住情緒,對著暖閣大門直身跪下,顫聲道,“陛下厚愛,愚臣惶恐,隻願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陛下什麽都曉得,必然清楚他們老徐家的大郎君徐羨在放榜之日被傷到了的事。徐羨被傷到了右手,若非徐羌閑不住出門尋他與徐善,徐羨指不定右臂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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