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嚨一癢,眼前一黑,耳邊傳來小全子慌張的聲音:“殿下——”


    他不能死,他要先送那對狗男女自相殘殺下地獄。陸濯的手指微曲,從唇邊緩慢地擦過,帶走血色。


    “送走!”


    把密信擲給進來的李直,陸濯迅速背過身去,不忍再多看一眼。


    他眼尾發赤,隱有淚光,猶如受了天大委屈,恨聲道:“徐善,這都是你咎由自取!”


    第22章 對徐善出手!(入v萬更,有……


    李直把那燙手山芋一般的密信給崔九送去了。


    他累不活了,思來想去,去馬廄探望王得誌。


    王得誌已經勤勤懇懇喂好些天馬了,一身的馬味,喂完馬吃幹草又挨個給馬梳毛,一副老手的樣子。


    看到李直來了,王得誌越發地有幹勁了,甚至嘴裏還哼起了小曲兒。


    “王公公,別裝了,難受的話就哭出來。”李直在馬廄邊站住,皺巴著眉頭開口。


    王得誌甩了一把不曾存在的拂塵,惱怒道:“李侍衛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咱家可不難受,難受的怕是您吧!”


    李直:“……”會心一擊。


    王得誌哼了哼:“說說吧,攤上什麽事了?”


    李直咳了一聲,目光逡巡一周:“王公公這裏可是說話的地方?”


    “除了你我,就隻剩馬。”王得誌歪了歪嘴,“馬又不會說話。”


    雖然尋常時候,他們倆總是互相傷害,但遇到困局,也隻有彼此最可靠。


    李直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嚴肅地說道:“殿下讓我把畫給處理了。”


    “咱家當是什麽呢,就這麽點事。”王得誌摳了摳耳朵,嫌棄道,“李侍衛做不了細致活,這等子抬手就成的事也做不好嗎。從前殿下那些畫作不都是悄悄處理了,換了好些銀錢回來,都是做慣了的事兒,殿下心裏也美著呢。”


    “唉,不是一回事。”李直道,“從前是從前,這會兒,殿下讓我處理的是那副美人山寺焚香圖!”


    “不就是美人……美人?是那副畫哦!”王得誌眼睛瞪大了,拍了拍馬屁股,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李直麵前靠,“殿下終於過了那股興頭了?”


    王得誌早就看徐善不順眼了。


    她一個小官之女,勾得五皇子殿下失魂落魄,做出好些荒唐事,這實在是太耽誤他們籌謀的大業了。


    起先以為陸濯是一時興起,王得誌沒給他潑涼水,想著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五殿下終究會回到原先那個忍辱負重、韜光養晦的風雅皇子。


    哪知道這一陣子也太長了,長到王得誌多提了一嘴徐小娘子,人就被發配馬廄喂馬了。


    王得誌這幾日盡琢磨著,如何搬出已故的太後娘娘,給沉迷男女情愛的五皇子殿下一個當頭棒喝。他還沒找到一個好時機,那頭陸濯貌似自己清醒了。


    “那你還不趕緊地把美人圖給處理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王得誌恨不得替李直去把畫燒了,“你拖拖拉拉的,回頭殿下變卦了,又把那畫當寶,白日裏瞧黑夜裏摸,入了魔障如何是好?”


    就應該斷了五皇子殿下的念想,讓他眼不見心為靜。


    道理都懂,但李直做不到:“殿下不給我碰那畫。”


    “……”王得誌用剛拍過馬屁股的手,拍了拍李直的臉,“那你在咱家麵前逼逼賴賴到現在做什麽?”這不是耽誤他伺候馬嗎!


    李直不吭聲,瞅了瞅王得誌。


    他陡然出手,抹向王得誌的脖子,王得誌老臉失色躲閃不及,掐著嗓子大喊:“別——”


    “畫上的小娘子就這樣子。”李直緩慢地收回手,道:“殿下有言,汙了,就不能要了。”


    王得誌捂著自己的脖子,一屁股朝地上一坐。


    他腿軟了,軟著軟著,王得誌哈哈大笑:“終於到了,這一日終於到了!我們五殿下,還是那個見到隻螞蟻都得踩死的五殿下!”


    “畫沒了有什麽用,人沒了才叫不給自己留一絲一毫的念想,才叫斬草除根!”


    “殿下從未真正荒唐過,李侍衛,是你我狹隘了啊,先前把殿下想錯了。殿下心裏明白著呢,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殿下始終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人,真好啊。”


    王得誌眉飛色舞,高談闊論。


    “徐家女不識好歹,依照殿下的性子,容不下她是遲早的事!”


    隻是沒想到,這一日會來的這般快,殿下不愧是被先太後選中的人,看起來再胡鬧心裏都記著他們的大業。


    “真是萬萬沒想到,殿下絕情起來竟然至此。”李直唏噓。


    他其實覺得徐小娘子挺倒黴的,這一樁樁、一件件荒唐事,其實都是殿下搞的,如今殿下惱羞成怒了,又要取徐小娘子的命,屬實離譜。


    但人各有命,徐小娘子的命數,大約就是如此。


    不過,李直沒有立即對徐善下手的原因,可不是對她憐惜了。李直他有當刀的自覺,這輩子壞事沒少幹,隻是——


    “王公公,我若是前腳取了徐小娘子的性命,殿下會不會後腳就要取我的命?”李直木著臉,“一個猜想,不一定對。”


    王得誌的得意戛然而止。


    他笑不出來了,半晌,眼神複雜地看向李直:“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麽在不應當聰明的時候,卻又聰明起來了?”


    李直:“……”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可以當刀,但當完刀就被主子嫌髒埋了,這誰頂得住?


    殿下這哪裏是重用他。李直麵前有兩條路,一條是絕路,另一條也是絕路,他竟然淪落到和徐小娘子一樣的倒黴境地了。


    真是羨慕王得誌啊,可以在馬廄裏無憂無慮地喂馬,年老不知愁滋味。


    顯然,王得誌也意識到自己有福氣了。他抖擻精神,爬起來親昵地給馬順毛,慢悠悠地說:“人各有命,李侍衛啊,你也有你的命數。”


    “指不定還有餘地。”李直自我安慰,“殿下又讓崔郎君動手了。”到時候,他做好輔助,見機劃水,事後分鍋應當不用被扣最大的那口。


    “崔九?”


    王得誌仿佛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樂了,“太歹毒了,不愧是我們殿下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就等著看好戲了。


    最好李直把徐善殺掉,主子再後悔莫及賜死李直,這樣主子身邊可就剩他一個貼心人了,多好。


    -


    碧雲寺後院。


    崔九依然客居於此,一切如往常。不過碧雲寺明麵暗裏被換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他身前的榆木桌麵上,攤放著兩塊粗布,這是從貢院□□那一日兩個趕來卻死透了的金吾衛身邊發現的,上頭沾染著幹涸的血跡。


    青天白日,桌上的燭台點起了火,一點一點正在吞噬著密信。


    就在這時,屋舍的門被敲響。


    崔九沒動,專注地凝視著火苗,直到密信被完全燒成灰燼,他才揚起聲音。


    “進。”


    進來的是一個灰衣管事,把一本冊子遞給他。


    “九郎君,從我們崔家鋪子裏拿這類細葛布的人都在上麵了。”


    這類細葛,看似平平無奇,跟粗布無甚兩樣。實則輕薄透氣,有些值錢,在京城隻有崔家鋪子做這買賣。


    崔九隨意地翻了兩頁,眼神掃過去就頓了頓:“這就是你們的賬本?”


    “對外的罷了。”崔家管事倨傲道,“若非九郎君親口吩咐,原本連這也不能呈上的。”


    崔九又翻了兩頁,看著上頭的一堆趙錢孫李,別說身份,就連真正的名字、何時何日買了幾匹布都看不出來。


    他點了點賬本:“崔管事是個人才,做假賬的本事如此爐火純青。”


    “九郎君說笑了。”崔管事恭敬了三分,“您哪裏有不解的,盡管問我。”


    “這個花開錦繡,是四皇子殿下的產業吧。”崔九唇角凹下,“我崔家布坊竟有這般能耐,能讓天潢貴胄來此拿貨。”


    “唉,九郎君,這可不能瞎說啊。”崔管事道,“都是底下的人,孝敬過去的,四皇子殿下怕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是以,金吾衛身邊的布,不見得跟四皇子的人有幹係。


    崔九頷首,目光繼續往下滑:“不應當隻孝敬過四皇子這一位貴人吧。”


    做傷人性命的勾當,不應當穿著金貴的衣裳去。能把這種細葛不放在眼裏、且不希望金吾衛去貢院捉拿暴民的人,顯然沒有幾個。


    崔九突然嘖了一聲。


    “說起來,我也有這樣的衣裳,還不少呢。”


    他也不想金吾衛過去呀,繞來繞去,最大的嫌疑犯竟是他自己。


    “除卻我,還有誰與我不謀而合呢?”


    崔九的眸光落在了賬本的”鮑“字上,笑悠悠的神情微微地裂開。


    “鮑小國舅?”


    京城裏鮑姓之人可不多啊,竟會是鮑會與他不謀而合嗎。


    崔管事道:“小國舅是咱家鋪子裏的常客,他用的料子多,也不僅僅買了這些細葛。”


    崔九覺得這京城越發的有意思了。


    看著好像到處是傻子,但屈指一算,真傻子卻不知道能不能湊夠一隻手。


    那一日放榜,鮑小國舅就去貢院周遭晃蕩了,他一出現就各種招搖高調,讓人下意識忽略邊邊角角發生了什麽。說不準他就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之人!


    而那一日,出現在貢院周遭的,又何止是他。


    崔九的指腹從“徐二”這兩個字上擦過。


    他的桃花眼裏興味盎然,說起來,他有些時日未曾見過徐家的小女君了。


    -


    徐善可不知道她被惦記了,她也有惦記著的人呢。


    被她惦記著的就是江南名醫賽扁鵲。


    這一日,趕在天色尚好之時,有一個麵白長須、抱著竹篋的中年男子坐著驢車,風塵仆仆踏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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