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臣一眼就看出了簫晏對李皇後的厭惡和煩棄,這種情緒之前他是從未見過的。


    且皇上思慮周全,為人處世總是妥帖的,盡管不能說是溫柔,可是將李皇後直接棄在京郊草甸上不顧,這事兒是從未有過的,極為不對勁。


    唐清臣睨了一眼外麵站著的李皇後,隨後朝著簫晏道:“皇後娘娘有太姒之賢,且毓粹高門,知道皇上憂心,還送了參湯,皇上為何……”


    “太姒之賢?”簫晏冷嗤一聲,原本他也是這樣認為的,隻是經曆了這一樁樁,他才發現人性自私到了極致,而李柔靜則是極致裏的巔峰。


    李柔靜是昭國公府嫡女,自幼又在崇文館為公主做司籍,眾人都誇獎她寬和而敏慧,善良而賢淑,所以盡管她母親舒氏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利用先帝,將李柔靜送上了鳳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不想,她李柔靜私下竟是如此自私而陰毒。喊住所有禦林軍,聲稱她是皇後,不得有閃失,別人的命都是草芥,隻有她李柔靜最寶貴…… 嗬,太姒之賢,何其嘲諷。


    簫晏麵色清冷,眸中的厭惡之色毫不加遮掩,“皇後李氏失德,乏柔順強嫉妒,失德天下,廢黜鳳位,永不為複!”


    話音剛落,外麵參湯的瓷盅就落了地……


    李柔靜慌了,真的慌了,盡管當著一眾奴才,不想跌了臉麵,可是這廢後的話從簫晏嘴裏說出來,她心裏忽然像是被箭一下子穿透了,深深的疼……深深的後怕……


    ***


    霧雨淅淅瀝瀝,足足下了一天,到了晚膳時,終是聽了。簫晏去了德陽宮,這是出征前的最後一趟。


    他進了正殿,裏麵的紗幔微微的晃著,他腳步突然就僵住了。


    整整兩個多月,他內心是何等的煎熬,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大梁的江山和國庫早已經被先帝造的幹淨了,而這次的對手是寧王,他恨不得當天就去禦駕親征,可是每行一步都是捉襟見肘,而那一刻的無奈和憤懣,激的他心中最黑暗的地方如火山一般不住地迸發……


    每每想起這些,他心口就像是堵了一塊巨石,憋悶的不行。


    而此刻,一切準備得當,他心裏也很清楚,對於魏鶯鶯,他是再也無法去劃分為前朝和後宮,他不在意她的過往,不在意她的身世,不在意她的家世,他在意的就是她這個人。


    盡管最初的最初,他對她的興趣源於那份曖昧和迷離,對她於公於私也是劃分的幹淨清楚,可是後來,一步一步一寸一寸,他對她失了分寸,沒了深淺。


    直到自己當真是對她沒了轍,當真是捧在心尖兒還嫌不夠好,就那麽一刻,他忽然明白,當真動了情,什麽帝師、帝學、帝修那些框框架架是規束不住的!


    德陽宮的燭火滅了,整個宮殿又恢複了黑漆漆和沉寂,而簫晏則和忠將衛巡起兵,進發雲南。


    衛巡走的水路,比禦駕親征軍早到廣西府。


    而簫晏也是兵出奇招,不走中路,而是直接向西北走,到了壽王駐守的朵甘思宣慰司。


    那是兵家必爭之地,扼住這裏,與衛巡雙向夾擊,便多了幾分勝算。


    ***


    而這邊兒,濟慈照慣例給鶯鶯診脈,隻是還未診完,忽然聽到外麵的隨從朝著寧王低低又急急道:“王爺,皇上禦駕親征——到了朵甘思宣慰司,衛巡走水路到了廣西府。”


    而這話一出,濟慈立刻發現魏鶯鶯的脈象猛地一跳,麵色也忽然映上了一絲活氣。


    而寧王剛進門,就看到了她臉兒上這抹極為明顯的歡喜和活氣。


    “簫翼,你放我走吧。”魏鶯鶯起身,徑直走到他的跟前。


    “你就這麽想走?”簫翼看著她問。


    魏鶯鶯重重點頭道:“我求你,放我走。”


    簫翼深吸了口氣,眉眼裏掛著霜,道:“你走近些。”


    魏鶯鶯往前邁了一步,而下一刻整個人就被他圈在懷裏,魏鶯鶯掙紮用手指甲掐他,簫翼卻是頹然一歎,“讓本王好好抱抱你,你求本王放你走,本王自然要索取些什麽,這樁交易才成,不是麽?”


    簫翼微微歎了口氣,將她圈的更緊了些,低頭便是她烏膩的長發,帶著淡淡的香氣,綠色的襦裙將她襯得益發的豔美清雅。興許是因為懷孕的關係,他又處處裏差人好生照料,她身材豐腴不少,貼著他的外衣軟軟的,但是纖腰依舊很細很細。


    他上輩子就愛極她這幅模樣,如今這般抱著,往日那些壓抑的渴望猛地像是一團火瞬間就燎了原,但是他也沒敢做什麽,甚至都沒敢親親她,生怕她在惱了臉,再出了前世的事……


    簫翼微微合眼,將她圈的更緊了些,兩輩子了,他愛的就隻有她一個,他又是不懂得怎麽去愛的,直到失去了之後。他手臂用力,見她似乎想逃,便又威脅道:“你再動,我決計不會放你走!”說完,又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濟慈日日給你診脈,昨日說看脈象和孕肚,可能是個女孩兒。女孩兒也好,女孩兒像你……”


    魏鶯鶯茫然地抬頭,其實她最近這幾天的孕吐越來越厲害了,吃一口就吐,吃什麽都吐,腿也開始微微的腫,但是她有有種莫名的歡喜,一種即將為人母的歡喜。


    至於孩子的性別,她倒是真的沒有在意過,濟慈說是女孩兒……那大概率是有可能的。


    若是當真是個女孩兒,依照簫晏的性子,會不會早早的讓她去崇文館聽習,會不會將女兒養的古古板板的?


    想到這些,魏鶯鶯忽然想笑,可是心裏卻又陡然湧起一些旁的,她的確是很想很想簫晏,可是這次禦駕親征當真就能如願嗎?他身邊謀士甚多,他會不會最後聽了謀士的話,畢竟棄車保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再者,他是皇帝,三年一選秀,而京師的女子對他素來就是趨之若鶩的……或許,她自己根本就什麽都不是。


    想到這兒,她微微的皺眉,待腰間的手力度加重,她眉頭則皺的更緊了些。


    “我沒有動,但是你什麽時候放我走?”魏鶯鶯抬頭,一雙明淨的眸子看著寧王簫翼。


    “你是沒動。”簫翼懶洋洋地道,“可是,你不動,本王也沒說就放你走,不是麽?”


    “你!簡直是個流氓!”魏鶯鶯擰眉,氣的呼吸都沉了,重重地擰他的腰,語氣帶著惱,“你怎麽就不肯?”


    簫翼笑了一聲,“我怎麽能肯,我這個人向來是一無所有的,自始至終,我隻有你,我要的也隻是你。”他握住她的手道:“你總是擔心著他,可是我就天生該死麽?你擔心他戰死,那麽我呢?”


    他低頭看她,一雙桃花眼裏帶著灼灼。


    魏鶯鶯苦笑一聲,“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我不記得了,我現在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夫君是簫晏,我有了他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即便之前是,但是已經死了,已經早亡了,何必又糾結著不放呢。”


    簫翼抬手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沉沉,“你不知道失去一個人的痛,整日整日無邊的黑暗。如今你來了,如今你在我的跟前,便是怎樣的你,我都愛。你放不下簫晏,覺得痛苦,而我放不下你的那種痛苦是翻了幾千倍的,一日日的煎熬,兩輩子了,魏鶯鶯。”


    魏鶯鶯眉頭蹙著,一雙眸子蘊著淚。


    她覺得頭有些痛,想要揉揉太陽穴,而一抬手卻覺得肚子裏微微一動,她不由伸手捂住了肚子,眉宇裏帶著驚訝。


    她從來不知道肚子裏孕育著小生命是這種感覺,微微的一動,瞬間就牽扯到了她的心,她此刻覺得她自己好像真的要成為一個母親了。


    簫翼看她捂著肚子,不由猛地皺眉,著急且心疼道:“可是哪裏疼?”


    魏鶯鶯抬頭看著著,隨後又斂眉微微的搖頭,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很難言說。


    “我想去外麵走走,很悶。”魏鶯鶯抬眼,第一次沒有說放她走,而是想去外麵走走,散散心。


    雲南是他的地盤,她在街上走走,自然是無妨的。


    且雲南府的百姓愛風雅愛花草,街上栽培了很多新式的花草,個個都開的好,整日待在府裏悶著,倒不如讓她去散散心。


    簫翼應了,魏鶯鶯則第一次呼吸到了外麵的空氣。


    後麵跟著丫鬟,不近不遠,她也沒心思去管他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肚子裏的那一下胎動,她忽然覺得心境有些微微的改變了。她現在不僅是魏鶯鶯,還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她現在是感覺到了。


    她要努力的讓自己在逆境中寬和開心,這樣肚子裏的孩子才不會煩憂心小。


    而這麽想著,一抬頭卻見一個身材纖長,風流又健美的一個……女子……姑且是可以稱之為女子,朝她走過來。


    看著極為眼熟,思緒猛地被拉回徐嬤嬤帶她去京兆尹衙門那次……衛……巡,是衛巡。


    而下一刻,自己忽然被他微微一撞,不輕不重,而耳邊忽然聽他低低一聲,“鶯鶯,進胭脂齋!”


    第44章 小哭包   簫晏……和他的小哭包…………


    魏鶯鶯皺眉看著衛巡, 一身大紅色的襦裙,臉上塗著通紅通紅的胭脂,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帶著星光一般彎彎地看著她。


    好半晌, 魏鶯鶯才反應過來,下一刻就睜圓了眼睛,有些磕巴驚訝道:“衛……衛……”


    衛巡挑眉,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隨後一把抓住魏鶯鶯的腕子,捏著嗓子, 娘裏娘氣道:“你這姑娘,走路不看人的嘛,我這上好的鐲子都被你撞得摔碎了。”


    說著,衛巡袖裏一隻鐲子掉了出來, “哢嚓”一聲就摔得細碎。


    後麵跟著的丫鬟看到這一幕, 忙小步跑過來, 正要嗬斥衛巡,卻聽得魏鶯鶯道:“罷了,既是摔碎了你的鐲子, 我賠你一隻便是,看看這胭脂齋可有你鍾意的?”


    衛巡拿著帕子掩住口鼻, 下唇微微一顆痣透過通紅的、薄薄的紗質帕子若隱若現。


    魏鶯鶯看了衛巡一眼,隨後轉身, 朝著丫鬟道:“去找你們王爺要百兩銀子, 我沒有錢。”


    丫鬟聽到魏鶯鶯主動跟寧王要錢,不由笑著飛也似地朝著寧王府去了。


    一個女人肯花男人的錢,自然就有了可鬆口的地方, 且魏氏跟王爺要錢,王爺自然是開心的,王爺是恨不得摘了天上月給魏氏的。


    當然,這丫鬟雖是去了,還是吩咐其他丫鬟跟著魏鶯鶯。


    魏鶯鶯掃了一眼緊緊跟著的丫鬟,正躊躇如何支開她們,忽然見衛巡捏住了自己的腕子,故意道:“別仗著人多勢眾就不賠了,我那鐲子是七娘舅的三姑媽家的哥哥給的定情信物,你不給我買最好的,我決計不會放你走!”


    丫鬟聽了,皺眉要嗬斥衛巡,卻見魏鶯鶯笑了,“好。”說完又轉頭朝著丫鬟吩咐道:“你們在外麵等著。”


    丫鬟不敢得罪魏鶯鶯,隻能聽話地在胭脂齋外麵守著。


    一進了胭脂齋,衛巡立刻一把扯掉了頭上的發套,一邊用發套充當扇子扇風,一邊握住了魏鶯鶯的手,一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定定地打量魏鶯鶯,想要噓寒問暖,脫口而出地卻是,“他很擔心你,為了你禦駕親征,連後事也安排好了……”


    魏鶯鶯自然知道衛巡口中的他是誰,她是從來沒想過簫晏竟在江山和美人之間,選擇了她,她是從來沒想過簫晏會這般的。


    衛巡見她眼圈發了紅,眼淚珠子在眼眶中打轉兒,便低低道:“這胭脂齋是我們的人,你隨我來。”


    這胭脂齋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卻是竟是朝廷裏安插在雲南多年的探子,隻是為了避免寧王起疑,十年來從未用過,如今倒是真用上了。


    衛巡帶著魏鶯鶯從暗道繞出長街,兩人又各自換了不起眼的粗布羅衫。一路掩人耳目地出了寧王的監視圈。


    當丫鬟們在外麵等的心焦,等取銀子的丫鬟歡天喜地捧著銀子跑來時,魏鶯鶯早已逃出了曲靖府。


    馬車一路疾馳,魏鶯鶯覺得自己腰酸背痛的,衛巡也是看出來,便棄了馬車順著水路,換乘船隻帶著魏鶯鶯往朵甘思宣慰司。


    衛巡謝謝靠在船的木窗上,一雙桃花眼不住地打量魏鶯鶯,盡管是粗布衣衫,但是那白膩精致的小臉兒,眉宇間淡淡的凝愁,更是將她襯托的婀娜多姿又嬌豔無倫,這種天生麗質是粗布爛衫都遮掩不住的。


    衛巡看了半晌,忽然疏懶掛笑地拉過魏鶯鶯的手,將一隻掛著金鈴兒的佛珠套在了她的腕子上,“這是祖母在大佛寺求來的,又在佛像前供奉開光了百日,我每次出征打仗,帶著它都會逢凶化吉,你收下。”


    魏鶯鶯畢竟不是當初那個無所依靠的小姑娘,而是心中有了人,肚子中也懷了一個小生命,接受一個陌生男子的保命符的東西,自然是不合適的。


    想要拒絕卻見衛巡又斜斜靠在迎枕上,舒舒懶懶道:“你別怕,子昭兄心尖兒上的人,我是不會動的,就是看著你,心裏覺得不好受。”


    他最初見在京兆尹衙門見到這小姑娘就覺得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後來他冒失地去找簫晏賜婚,又被簫晏黑臉調到了督察院,他在明白了簫晏對這嬌姑娘的感情後,便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心思。


    但是如今,看到她眉宇間那抹濃的化不開的憂愁,忽然就覺得很心疼,而且是那種親人之間的感同身受的心疼。所以,他將自己那護命的金鈴兒佛珠送給了她。


    隻是一種發乎親人一般的心疼,無關風月。


    魏鶯鶯見他坦蕩,心裏的別扭和不安也就消散了不少,那佛珠在腕子上暖暖的,倒真像是家人一般。


    衛巡半抬著眼皮看她,見她小臉兒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便也隨著笑的歡喜,又從袖子裏掏出一些新鮮的杏子,道:“喜歡吃杏子嗎?”


    魏鶯鶯笑眯眯地接過來,她孕吐的厲害,總是想吃些酸的,但是寧王又總是不讓她吃,說是傷胃……隻是能止吐便好了,傷胃不傷胃的,她也不怎麽在乎。


    魏鶯鶯將酸杏兒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滿嘴的酸,但是似乎懷孕本身就口味奇特,她竟然很喜歡這酸氣。


    衛巡皺眉,將袖中剩下幾隻酸杏都放在了她跟前,半晌又忽然道:“皇上在朵甘思宣慰駐軍,那裏地勢如瓶塞,對付寧王也不是沒有勝算。”


    魏鶯鶯又點了點頭,這等地勢,自然是能增加幾分勝算,但是對手是寧王,真要打起仗來,還是難度不一般的。


    衛巡看著魏鶯鶯走神兒,一雙極為幹淨的桃花眼便又細細地打量起魏鶯鶯來,且越看越覺得著了迷一般,且這越看倒是越覺得她跟父親書房裏掛的那副畫像上的女子極為相似……


    半響,他見她酸的皺著眉頭,便拿起茶壺給她到了一杯清淡的白茶,“別吃了,多酸。”


    魏鶯鶯也是酸的厲害,忙接過茶水來,像個孩子一般咕咚咕咚的喝水,衛巡則雙手環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喝水,茶杯一遮擋,那雙清雅嫵媚的眸子倒是跟那畫像上的女子像的不能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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