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按門鈴。於堇條件反射地站起來。休伯特按按她的手,輕聲說:“這是我要的roomservice,咖啡,半夜點心。”於堇走了過去,開了門後,她坐回原位。門輕輕地推開了:果然是製服筆挺的侍者舉著盤子進來。


    “巴西的咖啡豆,意大利的研磨,現做的咖啡。”休伯特說。


    以前是聖誕新年或其他特殊的日子,他才如此講究。於堇驚喜地說:“哇,還有我最喜歡的奇士糕。”


    放在茶幾上的咖啡壺果然濃香四溢。侍者往兩個精致的小瓷杯裏倒上咖啡。休伯特取小費給侍者,侍者退了出去。


    兩人都是老習慣:咖啡不加牛奶和糖,而且都是喝一大口,然後停下來,仔細品味。小時候於堇喜歡快吃快喝,嫌休伯特太慢,現在開始覺得慢慢品味才有情調。


    於堇給他倒第二杯時,休伯特說,“這咖啡真香。”“我就等你這一句讓人放鬆的話。”於堇調皮地說。


    休伯特正顏看著她說:“在這個地方,國際飯店的十七層以上,你可以絕對放心。”他接過來杯子,放在小瓷盤上。“我們必須有一個絕對安全的基地。十七層以下,就難說了,品流複雜,可能就有人在監視著。”這和她去查看的情況相同,防火通道之處太幽暗,過道口有工作間,放雜物,也可藏人,讓人不得不提防。她想到那兩個神秘女子,三人一起站在窗台上。“我剛才還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於堇鬆了一口氣,但是她馬上打住了,夢不值得說。“這個飯店的經理,我以前不認識他――”


    “你絕對放心。這個索爾。夏皮羅三年前是靠了中國政府駐維也納領事館的幫助,才從奧地利逃到上海。他的父母,三親四戚都被納粹關進了集中營,生死未卜。他是我們的人,是個死也不會背叛的好漢。你什麽都不必瞞他,除了我下麵要說的一件事,過程他會全力幫助,最終情報目標,連他也不必知道。”於堇正在用餐刀切著奇士糕一塊塊往嘴裏送,在休伯特麵前,她在大口大口吃糕,完全丟開了大明星令人敬畏的端莊。聽了這話,她的手停住了,看了一眼他。果然,他的目光故意閃開去,似乎有愧於她。她擱下餐刀,低下頭來說:


    “看來你讓我回到上海,並不是想見我!”她覺得茶幾上的鳳尾花的紅瞬間凋零了,沒有那喜色。


    “別跟我鬥氣。”休伯特懇求道。


    於堇當沒有聽見他的話,接著往下說:“而是要派我用場。”


    休伯特點點頭。“你想必知道太平洋上空已經戰雲密布,日本派了最高等級談判使節趕往華盛頓,這正是日本要發動對英美戰爭的最明確信號。盟軍的勢態,隻能讓日本人開第一槍。日本也肯定會偷襲,搶主動權。”他看著於堇,“我怎麽想念你,也不會讓你在這種時候,到上海這種危險的地方來。”


    “莫非――”於堇抬起臉來,幹脆把心裏話說出來。“已經到了必須我上場的時候?”


    “是啊!”休伯特長歎一口氣,“手下的幾名最得力的人,近幾個月連續失蹤,有去無回,不再聽到他們的消息。說實話,我希望他們的靈魂已經升天,不至於在日本牢獄裏受刑。”


    這狠心話是不應該說的,他閉上眼睛,頓了一下,才往下說:“東京、沈陽、新京,青島,幾個小組都無法起作用。但是總部要求我動用全部力量,不惜任何代價和犧牲,必須盡早查出最緊要的機密:日本海軍將在太平洋什麽地方偷襲開刀。能擋住第一刀,下麵的局勢,就會好辦得多――我們的線太長,從香港延展到馬來西亞、新加坡、荷屬東印度、菲律賓,偷襲任何一個地方,都將使我們全線危急。”


    “所以,你這個遠東間諜頭子,就準備貢獻犧牲你的養女!”於堇用詞很尖刻,語氣卻柔軟。“你就為這個目的,把我扣在香港訓練了三年多!”“如果我犧牲自己能獲得這個情報,我寧願馬上自己去死,絕對不願意讓你有任何危險!”休伯特說:“你也知道,我已經無親無友,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


    “我隻在你麵前才訴苦。”於堇不無怨艾地說。“說是舍不得,還是生生折磨了三年。”


    休伯特把餐刀放在於堇手裏。她鬆開了,生氣地朝牆邊一站,那一幅油畫風景是假貨,離近一看,與真正的大師差好大一截。休伯特也站了起來,側身看著她,像是自言自語:“人類生死存亡的戰爭,基督與反基督的末日之戰。弄得不好,沒幾個人能活下去。”扣在香港訓練了三年多!“”如果我犧牲自己能獲得這個情報,我寧願馬上自己去死,絕對不願意讓你有任何危險!“休伯特說:”你也知道,我已經無親無友,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我隻在你麵前才訴苦。“於堇不無怨艾地說。”說是舍不得,還是生生折磨了三年。“休伯特把餐刀放在於堇手裏。她鬆開了,生氣地朝牆邊一站,那一幅油畫風景是假貨,離近一看,與真正的大師差好大一截。休伯特也站了起來,側身看著她,像是自言自語:”人類生死存亡的戰爭,基督與反基督的末日之戰。弄得不好,沒幾個人能活下去。“


    仿佛回到從前,休伯特常常在臨睡前給她念的詩句。她十一歲,對什麽事都感興趣。十一歲的心飄滿幻想,當時根本未記住,這時腦子卻閃出來。於堇往自己的腦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敲得她生疼。知道休伯特看著自己,卻轉過身,不讓他看。房間裏暖氣足,熱得手心有汗。這沉默可怕,加重了疼痛。


    “行了,弗雷德,你知道我不喜歡聽高調――西方式、東方式,都不愛聽。但是你說的任務,我會認真的。告訴我怎麽做吧?”就這麽說了幾句安慰似的官樣話,她的疼痛輕了。


    休伯特沒有回答她,而是走到窗前。推開窗玻璃,俯視上海的燈海,租界區燈火稠密,接近蘇州河北日占領區,燈光明顯稀少。龍華寺方向,更是燈光少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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