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冷笑:“若是我去幫忙,治好了便罷,沒治好,莫非也會落得我母親的下場,被斬首,連個完整的屍身都沒有?”


    她並不是永遠戴著溫和的麵具,憤怒時,仿佛周圍的溫度都下降幾分。


    但周福臨並不害怕。


    當他看到弟弟在雪地裏被上一任妻主家的人欺負時,和陶青的感受是一樣的,如果那家人有事找他幫忙,說不定他也不肯。


    周福臨難得十分溫順,頭輕輕靠在妻主的肩膀上。


    他剛沐浴完,墨發散開,發尾還有些微濕,散發著好聞的味道。


    他沒有提太女那件事,隻道:“忽然想吃糖葫蘆了。”


    “院兒裏種了山楂,你若想吃,我就給你做。”陶青撫了撫夫郎的頭發。


    她又是做糖漿,又是洗山楂,最後將山楂果串起來,裹上晶瑩的糖漿,等它涼透。


    漸漸地,陶青平靜下來。


    周福臨這才道:“不去就不去,哪裏值得你生氣了,那些人希望得到賞賜,希望加官進爵,我卻是擔心救人沒救成,你是否會受懲罰。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陶青啄了他一口:“福臨真好。”


    陶青等人是打定主意不摻和的,但有的人卻不放過他們。


    很快,張府的丫鬟便上門了,跟死了娘一樣,哭喪著臉:“大人被關起來了。”


    原來陶家醫館在陶青母親當年還是較出名的。不知有誰聽說,集市街的陶家醫館,就是當年那位陶大夫的女兒開的,這大夫頗得其母真傳。


    之前有人請陶青,陶青拒絕了,這些人就將主意打到了張府。


    原本他們還想打陶容那邊的主意,但陶容的妻主是個成功的商人,在皇城也算有點地位,做著許多生意,陶清也是這時才知道,他嫂子的店鋪背後還有一位大人物。


    與之相比,張府的張毓其實隻是一個小官,自然是誰弱就拿誰開刀了。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們家大人吧。”丫鬟說。


    這個丫鬟陶青也見過,對張毓可算是十分忠心,當初沒少給她臉色看,如今為了主子,倒是各種乞求。


    丫鬟說:“這事兒本也是和大人無關的,他們是為了逼您出去,才找了個由頭尋大人的不是,看在主夫和小小姐的份上,您便是去試試又如何呢?”


    “試什麽?”


    張錦出現在丫鬟的身後,她知道丫鬟是被父親派出來的。


    張錦的心情很複雜,母親有事,她心急如焚,可她也不希望長姐出事。


    原本皇家的人就懷疑,長姐殺了當年害過她娘的那批人,這回進宮,若是羊入虎口怎麽辦。


    父親平日裏說擔心長姐,這會兒為何沒想過長姐的安危?


    張錦說:“母親的確是犯了點兒錯,但問題不大,應該很快就會被放出來,我相信上頭不會為難她的,父親是糊塗了,姐你不必放在心上。”


    陶清早就猜到是她爹派人來的,到了關鍵時刻,那個男人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現在的妻家。


    丫鬟說得沒錯,張毓確實是被陶青連累的。


    陶青看了小妹一眼,對丫鬟道:“我會將你家大人換回來。但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夫,日後咱們就沒有虧欠了,我做什麽事他也別插手,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姐!”張錦臉色變了。


    不僅是她,周福臨等人也很吃驚,紛紛阻止。


    阿盼也哭道:“嫂子幹脆別去,我不想你有事,咱們不要賞賜了,把賞賜給別人吧,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我們怎麽辦?”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進了宮的大夫們,至今還沒有一個能出來,也不知是何緣故。


    胡大爺抹了抹淚:“好端端的過著日子,做什麽又來打擾咱們。親家也是,一點兒都不心疼自己女兒嗎?”


    陶青就這樣揭了告示進了宮。


    很快,張毓就被放了。她出來後,得知陶青進宮,沉默了很久。


    而陶父則呆呆地望著窗外,心裏空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周福臨默念著,一定要平安歸來。


    第三十九章 不好惹


    暴雨傾盆。


    太女的寢宮外殿, 眾多醫者齊聚,皆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她們不是沒有辦法嚐試, 但太女的身子骨弱,擔不得凶險,溫和的方子對她無用,以毒攻毒的辦法又用不得, 便隻能繼續探討。


    隨著時間流逝, 出來稟告的宮人蒼白著臉,說太女情況不好。


    當今皇帝便怒了,拂袖道:“太醫呢?太醫們也沒有計策麽?還有那些個被傳得神乎其技的民間大夫,不是說什麽奇難雜症都能治好?太女不就是去了一趟江南, 染了點小病, 這都治不好, 要你們何用?!”


    太女是鳳君所生,天資聰慧,在眾多皇女裏最得她喜愛, 幾乎是皇帝手把手帶大的。


    以往她雖身子不好, 在太醫靜心調理下,還算康健,現在卻瘦成皮包骨,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皇帝怎能不心急。


    她快五十了,鬢發已隱隱有雪色, 一向對臣民百姓持溫和之態,此時發怒倒顯出了威嚴。


    皇帝幽幽道:“李太醫?張大夫?周太醫……”


    醫者們安靜如雞,不敢抬頭看她, 隻聽得上頭念著她們的名字,被叫到的皆是一頓,都不敢說自己有幾分把握,能治好太女。


    東宮外,雨珠兒掛於尖尖的屋簷邊,不肯墜落,風一吹,不情不願砸在了地上,濺起晶瑩水花。


    正巧落在趕來的人鞋麵上。


    陶青撐著傘,垂著眼,沒有在意那點兒水花,隻靜靜站立在屋簷下。


    “在這兒等著。”領她進宮的宮人進去通傳了,很久都沒出來。


    等到腳底穿來酸麻之意,陶青才被允許進殿。


    一進去,那些早到的醫者們都盯著她,似乎是熱情加疑慮的目光。


    疑慮是因為沒見過這個人,熱情是因為,終於有人能轉移陛下的視線,替她們分擔壓力。


    “你就是陶家醫館,陶大夫的後人?我是不是得稱一句,小陶大夫?”皇帝道。


    那個想要靠陶青邀功的人,自以為知曉陶青殺人的秘密,就掌控了她,其實是見識太淺薄。


    宮人一通傳,皇帝想了一陣,就記起陶青等人。


    那年她某位皇姐病重,姐姐的貴侍被寵慣了,一氣之下殺了好幾個大夫,其中就包括陶青的娘。事情傳到宮中時,人頭已落地。那個貴侍懷著皇家的種,皇帝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


    貴侍生下孩子後,莫名病死了,且還死了一批丫鬟小廝,這在當時是個迷。前一陣,有大臣遞了折子,說起陶青,聲稱這人就是當年的凶手,眼下或許能用得著對方,建議她待太女一事結束,再處置這人。


    皇帝沉吟一番,打量眼前的女子,單從外表上看,陶青清秀中透著柔和,身量單薄卻不失力量,不像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你可能治好太女?”她問。


    陶青沒抬頭,聲音沉穩:“草民還不知太女情況如何,患了何疾,不敢妄言。”


    陶青心中嗤笑,不知逼自己來的那個人是多想邀功,這麽多太醫、民間大夫都沒個定數,不敢開藥方,議論紛紛,她就行了?


    皇帝鳳顏顯露出些許不悅之色:“你也不敢說?”


    陶青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些醫者,心中了然,直接道:“若我見過太女,會有兩成把握,若替其診斷,會有四成把握……”


    醫者中有人偷瞄陶青,這位不知什麽來曆,她們討論那麽久都沒定數,她就敢提幾成把握?光會唬人。


    皇帝一喜,終於有個能給準話的。四成把握雖少,但至少她聽了踏實。


    但下一秒她臉就黑了,因為陶青問她:“若治不好,陛下會處罰在座各位,甚至問斬麽?”


    這也是醫者們想知道的,紛紛低著頭,豎起耳朵。


    皇帝見狀,疲憊的臉上浮現無奈之意。


    她意有所指:“朕和某些人可不同,若太女果真命該如此,不會砍你們腦袋,朕隻罰不盡力,渾水摸魚之流。”


    畢竟女兒死了,殺再多人也沒用。


    陶青便獲得皇帝許可,最後一個上前查看了太女的病情,又和醫者們討論到一塊……


    ……


    “福臨,你看我,我嘴角是不是起泡了。”


    陶宅,胡大爺自從陶青離家後,便坐立不安,擔驚受怕,閑不住,整日在院子走來走去。


    他指著嘴上的泡對靜靜坐著的周福臨歎道:“這一家之主出事了,咱們可怎麽是好?親家不靠譜,旁人也幫不上忙……唉,你和小陶成親才多久,就攤上這麽個事兒。”


    “外頭說什麽的都有,我前日去了一趟醫館,那個夥計的兒子很是關心小陶,我還當他是真心呢,下一刻就說起了你,說是你克的她,把我給氣得,虧小陶對他娘那麽好,居然是個不會說話的。”胡大爺拍著胸口,憤憤道。


    周福臨扶胡大爺坐下,端了一杯茶給他,冷笑:“他可不是不會說話。”


    他是太會說話,這就是故意的。


    陶宅附近的百姓都挺厚道,不會聽信謠言,但醫館那邊兒是熱鬧的集市街,魚龍混雜,愛聽八卦的人很多,哪管真假,反正到處傳就是了。


    連住在柳巷的金四兒,去那邊趕集時,興許聽了什麽傳言,近日還來尋他,眼神極其複雜。


    聽聽金四兒的話:“我爹要給我娶夫郎了,本想著來看看你,看完就走,誰知……或許你不該成親的,我竟不知是同情你,還是陶青了。”


    這是信了譚郎傳出的那句“陶家夫郎是個克妻的。”


    不然,為何他前任妻主死了,這個又出事了?金四兒理直氣壯。


    周福臨眼神都沒給金四兒一個,甚至見到譚郎,看到對方穿金戴銀的模樣,也隻唇角微揚。


    壓根不把那些人當回事。


    “您不必著急。”周福臨安慰胡大爺,“這才去幾天啊,太女的病都來不及治好吧,說不定妻主很快便回來了。她在宮裏頭忙活,咱們可不能慌,否則就中了某些人的套。”


    周福臨這段時日閉門不出,甚至讓阿盼也停了學業,安安靜靜在家裏守著,照顧好一老一小。


    他覺得,妻主走之前,還算平靜。


    她還親了親自己的額頭,笑著對他道:“乖乖在家等我。”


    周福臨和陶青成親以來,家裏做飯的,更多是陶青,他麵子薄,又別扭,使性子的更多是他。


    現在妻主讓自己在家等她,周福臨覺得應該懂事一些,為她分憂。


    “您去睡會兒吧,正好,阿盼練完了字,跟您一塊兒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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