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眼望著的是季休明,原打算趁機單獨試探一番,不料話還沒落音,江離就走到了他身旁,意思再明顯不過。


    未出口的話就跟著轉了個彎,戚朝夕道:“我和江離去那邊的河裏瞧瞧,生火就麻煩二位了。”


    “客氣了。”季休明朝他點頭,然後帶著江蘭澤往林子深處去了。


    他們二人往另一方向走,不一會兒,蜿蜒流淌的小河出現在了眼前,河水清澈,戚朝夕隨意係起衣袍就走進了河裏。畢竟是秋天,即便在南疆,河水也透著一股子涼意,戚朝夕轉頭道:“你在岸上等著吧,別下……”


    然而晚了,江離已經跟著他下了水。


    戚朝夕無奈地笑起來:“那你當心點,腳下的石子滑得很,別跌倒了。”


    “嗯。”


    戚朝夕微微傾身,瞧著江離沉默的側臉,問道:“你不想和季休明他們同路?”


    江離抬眼看向他,終於開了口:“我不信歸雲山莊的人。”


    “但是與其讓他們在看不見的地方動作,倒不如把他們放在眼皮下盯著,即便出了變故,也能及時應付。”戚朝夕又笑了笑,“江離,你不放心他們,難道還不放心我嗎?”


    江離想了想,點頭不再說什麽了。


    隻這一會兒,戚朝夕已出手如電地捉住了一條遊近的肥魚,他看著江離這樣子,忽然喊了一聲,緊接著把魚淩空拋了過去。江離一驚,連忙伸手接住,這魚約莫覺得遭受了虐待,在他手裏拚命彈跳起來,水珠亂濺,硬生生讓武功如他也一陣手忙腳亂。


    戚朝夕笑得更厲害,等江離好不容易將這條魚給製服了,他虛握著的手又遞到了麵前,笑吟吟道:“你猜這是什麽?”


    江離臉上的水珠還沒來得及擦,聞言戒備地後退了一步:“什麽?”


    戚朝夕緩緩打開了手掌,一團瑩綠的光芒閃動,點亮了江離的眼眸,小小的螢火蟲在他掌心振翅。


    戚朝夕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正要說些什麽,那條不甘寂寞的魚猛然一彈,魚尾甩起了一潑水花,戚朝夕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臉的水,前襟幾乎濕透,螢火蟲帶著綠瑩瑩的光點飛遠了。


    江離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還是頭一次聽到江離笑出聲,戚朝夕頗為狼狽地抹著臉上的水,心裏很沒骨氣地覺著挺值,麵上卻還要板起臉:“笑什麽笑,有這麽好笑嗎?”


    “好笑。”江離點頭,笑得眉眼彎彎的。


    戚朝夕心頭一動,就連那一點裝出來的脾氣也沒了,轉而去威脅了魚:“等會兒就吃了你。”


    他們走回去時,季休明和江蘭澤已經把火堆生起來了。那條肥魚自然難逃厄運,被剖開去鱗,串在木枝上烤得噴香。


    吃飽之後,走了一天路的勞累便泛了上來,江蘭澤接過毯子把自己裹住,然後往樹上一靠,就昏昏欲睡了。季休明從行囊裏拿出了另一條毯子,略一思索,遞向了對麵的江離。


    江離看了他一眼,複又垂下眼,沒有動作,也不吭聲。


    季休明的手還尷尬地懸在那裏,戚朝夕及時伸手接了過來,將毯子抖開了披在江離背上,對他笑了聲:“季公子別介意,我這徒弟性子內斂,一向不愛和人打交道。”


    江離立即要將毯子扯掉,卻被戚朝夕按住了手,他頓了一下,才終於默默接受了。


    季休明將這些小動作看在眼裏,訕笑道:“沒事,你們師徒關係真不錯。”說完不再自討沒趣,靠在鄰近的樹上也閉目休息。


    夜色下,林中萬籟有聲,火堆發出了細微的劈啪聲響,戚朝夕隨手撿起一根細枝條,在地上邊畫邊想。


    因為虛穀老人和太華派的關係,那些年他為老教主東奔西走搜尋《長生訣》的線索時,曾幾次派人前來查探過,般若教並不缺少精通機關和奇門遁甲的人,然而每次派去的人都沒能回來,他對穀中仍是一無所知。


    戚朝夕不禁歎了口氣,忽然肩上微微一沉,偏過頭看到是江離不知不覺中睡著了,靠在了他的肩上。


    暖融融的火光照著江離的麵容,戚朝夕輕輕笑了笑,或許江離自己都還沒發覺,但他確實對戚朝夕生出了依賴感。戚朝夕敏銳地覺察到了,並且十分受用,連方才的煩惱也先丟到一邊,伸臂把江離攬住了,側臉貼著他的額頭,安心地合上雙眼,就這樣相互依靠地睡去了。


    第51章 [第五十章]


    次日一早,他們四人就進入了穀中。


    藏在草叢間的一塊圓石上刻了鮮紅的‘虛穀’二字,看上去頗具威懾力,而一踏過這道界碑,林子雖是原樣,氣氛卻陡然一變,似乎連風中都隱隱潛藏著危機。


    戚朝夕與季休明交換了個眼神,接著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小心謹慎地觀察起了周遭動靜。


    當第一聲輕微的窸窣響起時,江離一把拉住了戚朝夕的衣袖,示意他往旁邊的草叢深處看。戚朝夕等了片刻,靜靜的不見異狀,於是他仍盯著那片草叢,刻意加重了腳步往前走去,他這一動,隻見草叢向兩旁倒伏,露出了一對閃爍著凶光的豎瞳。


    “蛇,有蛇!季師兄,好大一條蛇!”


    背後搶先傳來了江蘭澤的驚叫,戚朝夕匆忙轉頭,望見另一邊的樹林中飛竄出了一條黑蟒蛇,足有房柱般粗,張開了血盆大口就撲向江蘭澤,季休明迅速攜住他縱身掠到了樹上,而那蟒蛇動起來也飛快,盤住了樹幹便爬了上去。


    身旁一聲長劍出鞘的銳響,戚朝夕回過視線,看到江離橫劍在身前,就在他們麵前,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黑蟒蛇從草叢間爬了出來,立起的蛇身竟有一人多高,吐著細長的信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兩人。


    戚朝夕將手搭上劍柄,低咳了一聲,江離會意地微微點頭,下一刻,他們同時向蟒蛇的兩側飛身躍起,劍光忽閃,兩把長劍一上一下形成了夾擊之勢,江離揮劍斬向蟒蛇的後頸,戚朝夕精準地砍中了蟒蛇的七寸。


    然而僅擦起了一點火花,這蟒蛇渾身的鱗片黑亮堅硬,連他們的劍也難以穿透。蟒蛇顯然被攻勢激怒了,扭身將兩人甩開,大張的嘴裏發出‘嘶嘶’的叫聲,長長的蛇尾跟著抽了過來。


    戚朝夕仰身閃過蛇尾,腳下連退幾步避了出去。江離膽子卻是極大,淩空看準了方位,直接落在了蟒蛇的背上。可蛇鱗冰涼濕滑,根本無法穩住身形,江離雙手握住了青霜劍,將內力凝注劍上後猛然刺下,不料隻在蛇鱗上劃下了一道刻痕,仍未傷及根本。


    蟒蛇卻劇痛似的顫動起來,不惜將自己狠狠地摔到地上翻滾,硬生生把江離給甩了下來。


    江離落地一滾便撐住了身形,那蟒蛇閃電般地扭轉過三角狀的頭,張開大口凶猛地咬了過來,腥風撲麵,簡直是要把他給一口吞下。


    “江離,過來!”戚朝夕一步衝上。


    江離一雙眼隻瞧著蟒蛇,他不退反進,刹那間幾乎是踏進了蛇口之中,青霜劍光爆發,長劍刺入柔軟的肉壁,頃刻從蛇頭穿透而出,鮮血炸開!


    蟒蛇不再動了。江離抽劍退了出來,蟒蛇重重地倒在了他腳下,他的手臂卻也被尖銳的蛇牙劃開了一道口子,滲出了血。


    戚朝夕拽住江離的手臂把他給扯了過來,還沒開口,江離便道:“沒毒。”


    戚朝夕差點被他這反應速度給氣笑了,等仔細確認了那傷口流出的血液顏色正常,鬆了口氣,才在他頭上狠狠揉了一把:“小東西嚇死我了,等回去了再跟你算賬。”


    樹林裏嘩啦啦地響成了一片,他們倆轉身望去,原來是季休明護著江蘭澤施展不開手腳,隻得運足了輕功在林葉間穿梭躲閃,另一條蟒蛇的黑影始終跟在他們身後緊咬不放,長尾掃起了無數落葉。


    戚朝夕道:“你站這兒等著,我去。”


    江離知道這會兒不能再惹他生氣,便止住腳步,老實地呆在了原地。


    眼看身後蟒蛇越追越近,季休明正心急如焚,轉頭瞧見了戚朝夕往這邊來,便猛提了口氣,腳下頓時飄出了幾丈遠。他倉促落地,將江蘭澤塞給了戚朝夕,旋即回身拔劍,迎麵劈上了緊隨而至的蟒蛇。


    一點火星濺開,見蟒蛇毫發無損,季休明便引它往反方向而去。


    孰料蟒蛇晃了晃頭,完全不理會他,張開了大口仍衝著江蘭澤撲去。


    戚朝夕趕忙拎著江蘭澤的後領躍上了樹枝。一番躲閃下來江蘭澤的腿都快軟了,見狀終於忍不住叫道:“這蛇為什麽追著我不放啊!”


    “興許它看出來你細皮嫩肉,是我們四個裏口感最好的。”戚朝夕見蟒蛇又要爬上樹來,拍了拍江蘭澤的肩道,“瞧見你季師兄在對麵了嗎?”


    江蘭澤舉頭望去:“看到了,怎麽——啊!”


    “季公子,接住了!”戚朝夕突然出手把江蘭澤給高高拋了出去,季休明大驚失色,急忙飛身去接,而那蟒蛇果然也豎起身子,隨著江蘭澤轉動腦袋。


    戚朝夕刹那而至,趁著一瞬空隙迅猛出劍,正中蟒蛇的眼珠,刺透了蛇頭。


    蟒蛇悶聲倒地,他隨之落下,江蘭澤也不偏不倚地栽進了季休明的懷裏。這少年被嚇得不輕,卻是個好脾氣,被人像麵袋似的拋了一回,不但不發火,還上氣不接下氣地朝戚朝夕點頭:“戚大俠,你……你真厲害!”


    戚朝夕也朝他點頭:“你比我厲害。”


    林子又靜了下來,不再有異動出現,江蘭澤拉著季休明坐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戚朝夕便按著江離把他手臂上的傷口簡單包紮了,休整過後,四人再度上路。


    這一路走去倒是極為平靜,隻是樹木長得愈發高大茂密,枝葉在頭頂交織,幾乎遮天蔽日,路兩旁漸漸出現了半埋入土的動物屍骨,沒走多遠,又多了幾具森森人骨,便顯得幽陰可怖了。


    江蘭澤緊跟著季休明,膽戰心驚地環顧四周,突然,他驚喜地指向前方:“你們看!我們快到了,我們找到虛穀老人了!”


    前方林中露出了一角青磚白牆的院落。


    江蘭澤大為振奮,連害怕也忘了,快步走到了最前頭,還朝他們連連招手催促:“快啊快啊!”


    戚朝夕望著那一角院牆,不禁皺起了眉。


    跟著江蘭澤加快腳程走了半個時辰,可抬頭再望,那院牆依然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樹林也都是一般模樣,乍一看,仿佛是他們站在原地沒動。


    戚朝夕心頭微微一驚,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拉住江離,叫住了還悶頭往前的江蘭澤:“先停下,收聲仔細聽。”


    季休明也停住腳步,凝神靜聽,困惑地搖了搖頭。


    江蘭澤更茫然:“什麽也沒聽到啊。”


    “什麽聲音都沒有才不對勁。”戚朝夕道。


    江離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放眼望去,不見有任何鳥獸,耳邊更不聞蟲鳴鳥叫,不知何時起,這林中變作了一派死寂。


    季休明也反應了過來,警惕道:“這是陷阱嗎?”


    戚朝夕抽出劍在一旁的樹上做了個記號,道:“繼續走。”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沒過多久,便望見了那棵做了記號的樹遠遠立在前方。


    戚朝夕拉著江離的手一緊,道:“身子別動,一步步慢慢往後退回去。”


    江蘭澤緊張地和季休明對視了一眼,依言往後退。


    然而不過數百步,那棵樹又靜靜地立在了他們身後。


    “我們是陷入陣法中了?”季休明看出了點門道。


    “若是我沒猜錯,這是太華派守穀的陣法。當年七殺門攻襲太華派,為了破這個陣法,動用了三百人排成一列而行才找到了陣眼。現在這個陣法肯定沒太華派那個大,但光憑我們四個,想破陣還是難辦。”話音一頓,戚朝夕笑了聲,“不過好消息是,可以肯定這位虛穀老人的確是太華派的遺存弟子了。”


    他還有心情笑,季休明可笑不出來,忙追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戚朝夕搖了搖頭:“沒辦法,隻能看運氣了,慢慢試。”


    說著他打算再做一個記號,然而就這幾句話的功夫,林中彌漫起了淡淡的霧氣,剛吸入時還沒什麽感覺,他走了兩步,胸口忽然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悶痛得難以呼吸。


    戚朝夕終於變了臉色,猛地回頭:“是毒瘴,屏住呼吸!”


    可瘴氣越來越濃,白茫茫地籠罩住了林子,屏息不過是拖延一時,他們終究不能不喘氣。陣眼遲遲找不到,四人的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一開口仿佛溺水般地氣喘不止。


    季休明道:“路上的那些屍骨……莫非……正是被這樣困死的?”


    戚朝夕沒有吭聲,隻點了點頭,為了節省氣力,他同江離打著手勢在尋找陣眼。


    季休明隻得認命地歎了口氣,跟著慢慢地找。


    四人中數江蘭澤的內力最弱,此時便最難抵抗這毒瘴,他拖著腳步跟著,憋得滿臉通紅,可眼看做下的記號一次又一次出現在麵前,那一角院牆依然不遠不近地在前方,似乎永遠都無法接近一步。


    江蘭澤再也受不了了,毫無征兆地朝那院牆的方向跪下了,深吸了一口氣後放聲大喊:“前輩!我是前來求醫的,求求您見一見我!”


    “蘭澤!”季休明壓著聲音提醒,“別喊了,沒用的,你這樣隻會吸入更多瘴氣。”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困在這兒遲早也是個死,季師兄,你就讓我試試!”江蘭澤胸膛劇烈起伏著,喘得更加厲害,“前輩,求您見見我!我父親病的很重,他病了快兩年了,這半年來隻能在床上躺著煎熬,天下名醫我都已經求遍了,他們都說沒法子,可我不想看著父親等死,除了前來求您,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季休明上前要製止江蘭澤這不要命的做法,腳下大地緩緩顫動了一下,他驚詫回首,隻見他們身後的樹林分開了,一條小徑通往外麵去。


    “看來是要饒我們一命了。”季休明轉回身拉住了江蘭澤,“前輩的態度已經擺明了,蘭澤,師叔說得對,虛穀老人隱居多年不是我們想見就能見到的,走吧!”


    “不走,我不走!”江蘭澤拚命掙開了季休明的手,他吸入了太多毒瘴,臉上已泛起了死灰的黑氣,眼睛反而亮了起來,朝那院牆又磕了幾個頭,“前輩,您聽得到我的話對不對?求求您了,隻要能救回父親,您讓我做什麽都行!”


    院牆那處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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