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整個人都懨懨兒的,她著了身湘妃色衣裙,又用胭脂點綴了麵頰才看上去有點氣色,可依舊覺得南方的雨季十分難捱。


    趙家人早在卯時便開始準備著,見到他們前來便立馬上來邀進了上座。


    奚蕊隨意打量了一番周遭陳設擺飾。


    鎏金異獸紋銅兩隻各擺置於室內角落,氤氳了滿室淡香,堂桌上設置的器具皆是瑪瑙、白玉、翡翠等物件製成,就連吃食也堪比京都高官家的一席盛宴。


    她有些驚歎,這趙府要比錢府更加奢華,卻並不是所有值錢物件全數擺上,其中順序種類還頗為講究。


    “早先便聞林公子年少有為,如此年紀輕輕便執掌了林家,如今南下從商也帶著夫人,當真是如傳言所說,與夫人鶼鰈情深哈哈哈哈……”


    趙老爺一見來人便笑得合不攏嘴,隻是那笑意卻並未達眼底。


    奚蕊被他的聲音吸引過去,隻見那趙老爺約莫是四十左右的模樣,一雙眼睛雖小,卻看起來極為精明,一見便知是常年從商之人。


    “老夫寒舍不比林家奢麗,還望公子莫要嫌棄。”說著他又抱拳以示敬意。


    祁朔微勾唇角,同樣抱拳還禮:“老爺謙遜,趙府家大業大,許多稀奇物件林某在林家也未可得。”


    一語落,趙老爺小眼睛微亮。


    雖說他對眼前人還有十足的警惕,但林家的家勢人脈擺在那裏,說不眼饞便是假的。


    如今竟然能得林家大公子的肯定,自是更甚欣喜,便又拉著他好一通介紹自己剛從南洋淘回來的寶貝。


    奚蕊在一旁見著祁朔遊刃有餘地一一應對著心中微有詫異。


    沒想到他這生在京都又常年處在北境的人竟對南洋這般了解。


    “林公子不愧是大家出身,連義父這顆夜明珠都能看出門道,柔兒好生傾佩。”


    忽有一女聲柔柔弱弱地自門外傳來,奚蕊下意識蹙眉,便見著一道倩麗的翠色身影蓮步移至正堂。


    隻見她那女子身姿婀娜,眸如秋水蒙蒙,白玉吊墜襯得那巴掌大的小臉娟秀出塵,湖綠紗裙著身纖細的腰帶勾勒出那不盈盈一握的腰身。


    金海棠珠花步搖斜插雲髻鬢邊,款步珊珊,舉手投足間皆是教養極好的大家閨秀風範,她淺淺福身,兩頰的紅暈盡顯小女兒的嬌羞:“小女子見過林公子。”


    頓了頓,又抬眸瞧了眼奚蕊:“還有林夫人。”


    趙老爺見著來人哈哈大笑兩聲,朝祁朔道:“林公子,這是小女趙柔兒,”剛說完又覺不妥對趙柔兒道,“柔兒今日怎得來這般遲?不知家中有貴客?”


    趙柔兒見狀方才還含笑的眸閃過一絲惶恐,急急又福身解釋:“柔兒來遲該罰,隻是......隻是早聞林公子豐神俊朗,一表人才,柔兒一直心向往之,如今能得以見上一麵十分不安惶恐......這便......便來遲了......”


    女子的聲音含著三分嬌弱,五分清啞,氤氳水汽的眼眶引得眼尾泛起了紅色,瀅聚的水珠掛在眼簾將落未落,饒是任一男子見了都恨不得將其摟入懷中好生心疼一番。


    奚蕊在聽到趙柔兒帶著哭腔的第一句時便開始頭皮發麻,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卻時刻記著今日身份,表麵依舊是一副端莊噙笑的模樣。


    義女?


    趙老爺這般賊眉鼠眼模樣的人怎會生出這般標致的義女?


    隻此一瞬奚蕊便明白,她大抵是遇上了那傳說中南方商販圈養的雛妓,為的便是在來往生意中獻出以示友好——而這類女子也稱為瘦馬。


    那麽祁朔他定然是不能......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攥緊的拳忽地被身旁男子掰開。


    奚蕊心下一驚,側眸看去,隻見男子冷冽的下顎線在光影中襯得分明。


    然後他微勾薄唇,低音朗朗:“既然惶恐,倒也不必見。”


    第69章 “我家夫君有些挑剔。”……


    語落, 室內諸人皆變了臉色。


    “小姐!”


    趙柔兒如遭了道晴天霹靂,泫淚欲滴,一張小臉慘白無比, 身子晃了幾晃幾欲摔倒,好在身旁婢女及時扶住了她。


    趙老爺的麵色同樣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本以為這林公子作為久經生意場之人該是明白這其中深意, 可他竟這般生硬拒絕, 屬實是沒想到的。


    趙柔兒可是還在繈褓之時便被自己帶回來花重金調養的女子, 不論是身段、樣貌還是才情在這景州都算得上數一數二,他對她很有信心。


    再者男人皆愛麵子,林公子愛妻之名在外,說不準今日是因礙於自己夫人還在此處才有此反應。


    思緒輾轉,趙老爺很快明白了其中利弊。


    他可不信有男人能拒絕得了這般尤物, 反正來日方長。


    趙老爺方才的哽噎頓時煙消雲散, 麵容由微愕轉為佯裝斥責道:“今日確實是柔兒的不是, 便是再傾慕也不可遲到, 罰你抄女戒十遍以示規矩!”


    趙柔兒自幼便被調教地精明,此時哪裏不懂義父的以退為進?


    當下從婢女手臂中抽出了身, 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分明是委屈的模樣,卻又強作鎮定道:“柔兒知錯, 柔兒甘願受罰。”


    說罷那雙剪水秋瞳再次看向祁朔, 盈盈一拜:“可......柔兒即便是再惶恐,那敬仰之心卻要遠比惶恐更甚,公子若厭棄柔兒,柔兒便坐遠些不礙公子的眼。”


    女子的聲音淒淒切切,嘴上說著不礙他的眼, 實際上卻寸步未行。


    那一雙含波的美眸嬌怯無比,其中流轉著瀲灩的水光,字字句句透露著欲拒還迎。


    好一個敬仰之心要比惶恐更甚,奚蕊聽著簡直想為她這口齒伶俐鼓掌。


    也不知這位女子究竟師承何方,如此迂回話術堪比京都貴女圈中的彎彎繞繞了。


    奚蕊以帕掩麵,輕瞥了眼身側男子,雖然心有不爽,但還是伸手捏了捏那握住自己的手掌,小聲道:“咳……與人為善。”


    即便方才那話讓她有些舒愉之感,但奚蕊自認為是個十分有大局觀之人,此情此景下,祁朔作為林逸霄自然是不能這般像個大爺的。


    此時的趙柔兒依舊這樣保持著屈膝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快要僵硬,可卻並未得到半分回應。


    怎麽會這樣?


    他不該來說讓自己……


    “嗯。”祁朔側目看了眼身邊那皮笑肉不笑的小姑娘,再次彎了唇,“去吧。”


    趙柔兒:“……?”


    趙老爺:“……?”


    奚蕊:“。”


    一時間氣氛再次凝固。


    趙老爺首先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蹙眉道:“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趙柔兒如大夢初醒:“……是。”


    她搖搖晃晃著起了身,被身側婢女扶著落了方才她自己說的最遠處的位置。


    好像沒有問題,但好像……又有哪裏不對。


    ……


    這頓飯吃的各懷心思,後來趙老爺索性沒再提趙柔兒,又說了些景州的事情和寒暄奉承了一陣林家,倒也算是融洽了氛圍。


    不得不說趙家作為景州數一數二的商賈之家,家業頗大。


    趙家設宴的月湖有一半連通趙家內宅,而另一半月湖則在內宅牆院之外。


    此時他們所處的位置是趙府一處閣樓的二層,以奚蕊現在的視角恰好能瞧見那院牆外,另一半月湖上煙雨朦朧中飄蕩著幾葉花船。


    外頭的小雨淅瀝瀝地打在屋簷上,又凝聚成串,沿著黛瓦白牆滴滴落下。


    奚蕊出神地望著這樣一幅美景,忽然想起了書上對南方的描述,溫婉小意之情頓現,竟覺得這雨日都沒那麽令人煩躁了。


    ......


    午膳用畢,趙老爺邀祁朔去了書房,留下趙夫人和趙柔兒同她一道閑談。


    “方才見林夫人不停看向月湖,可是想要上去遊玩一番?”


    趙夫人手指撚著茶盞邊緣輕笑著朝奚蕊道,又在斂下眸時朝趙柔兒使了個眼色。


    趙柔兒立馬會意,莞爾一笑:“夫人自北方滄州來,定是對這方風土人情知之甚少,若夫人不嫌棄,柔兒可為夫人引路。”


    奚蕊聽言,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雖然她很是不想和這個趙柔兒有什麽聯係,但是正如先前去和錢夫人單獨相談一般,男子在外結交,這後院女子之間的氛圍融洽也是兩家和睦之關鍵。


    況且這次是趙夫人提及,若拒了,損的便是趙夫人的麵子,而就根據她方才觀察所見,這位趙夫人似乎並不是個善茬。


    想到這裏奚蕊那摩挲著茶盞邊緣的手指頓下。


    祁朔如今所行之事本就危險,她這邊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好。


    反正她們也奈何不了她。


    思及此,她沉吟半響,然後抬眸輕笑:“那就有勞趙姑娘了。”


    *


    山色空蒙,水波瀲灩,因著行船引得水麵蕩漾著微痕的湖麵之上仿佛籠罩了一層薄紗,細細的雨絲繚繞在空中,如夢似幻。


    此時一葉小船之上,湘妃色與翠青色的身影交映在油紙傘下的朦朧之中。


    奚蕊身上披了件外衫,手中捧著文茵剛煨好的湯婆子目光朝外看著繚繞的霧氣。


    她生得太好看,在這朦朧煙雨縈繞的氛圍中,雲鬢霧鬟,更像是蒼靈下凡。


    趙柔兒站在一側瞧了她許久才出聲:“夫人覺得此間景致如何?”


    這麽多年她為趙家生意或多或少見過許多人,卻都隻是陪陪酒,賞賞花,未做到最後一步。


    而當今日出門前義父便同她百般囑咐過這次來的是滄州林家的大公子時,她本以為林公子會同先前所有人一樣惡俗不堪,卻不想是這樣一位儀表堂堂,英俊不凡的男子。


    隻此一瞬,她再也不想再同先前一般過那樣輾轉於各種惡心商販身前,看人臉色的日子了。


    奚蕊瞳仁微動,回了她的話:“甚美。”


    趙柔兒並未在意她言語中的敷衍,輕撩過鬢邊的發絲掛在耳後,輕笑道: “聽聞夫人自幼寄養在林家,同公子青梅竹馬?”


    奚蕊多看了她一眼,繼而想起先前林知眠同她說過的林逸霄的事情,這趙家人多少還是在他身上下了功夫的。


    “是。”


    趙柔兒:“夫人同公子這般琴瑟和鳴,柔兒見著好生羨慕。”


    頓了頓又轉過眼,眼底盡是豔羨:“若是尋常人家寄人籬下的孤女大多都是無依無靠,夫人能得公子庇佑當真是上天眷顧。”


    她話說得保守且沒有破綻,明麵上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羨慕,實則卻是在提及林夫人的身份與林逸霄並非對等關係,若離了林逸霄她便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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