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實在籌不到錢,張勁鬆和林軒文搞得都不好意思去湘妹子吃飯,換句話說,就是不好意思去見老板娘。張勁鬆甚至理解當初趙一維為什麽說他差點都想到去偷了。看來,人被逼急了,確實容易產生一些希奇古怪的想法,這幾天張勁鬆見著那些開著高級轎車把錢根本就不當錢的大款,真想上去搶一把。當然,這些念頭隻是在頭腦中偶然閃一下,閃的目的也就是自己為自己解氣,並不是真的想這麽做。


    張勁鬆和林軒文不敢去見老板娘,老板娘卻找來了。老板娘知道他們住糧食招待所,想找總是可以找到的。


    “哎呀,我可把你們找到了。”老板娘說。


    張勁鬆不好意思地幹笑,林軒文則慌忙倒水。


    “我已經對工程隊說好了,”老板娘說,“說既然他們要恢複開工,人就會來很多,我一個小飯店肯定忙不過來,所以,我要把這個小飯館給我表弟做,我自己在旁邊再搞一個大的,他們同意了。”


    “是嘛!”林軒文高興地叫起來,幾天的煩惱似乎一掃而光。


    “記著,”老板娘說,“如果別人問起來,你們就說是我的表弟。”


    “那是,那是。”林軒文說。


    “可是,”張勁鬆說,“我們實在沒有籌到錢。”


    張勁鬆這樣一說,林軒文的熱情也就被一瓢涼水從頭澆到腳。


    “什麽錢不錢的?”老板娘說,“你們不是有一萬塊嗎?先給我,剩下的錢以後再說。不過我有話在先,你們千萬不要跟我搶工程隊的生意,我就是怕別的人來接手之後跟我搶生意,所以才給你們的。”


    “一定,一定。”林軒文說。說得像表決心。


    “我們聽大姐的,”張勁鬆說,“大姐讓我們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


    “這樣,”老板娘說,“工程隊經常有一些吃請和被吃請的事情,原來這個地方太小,沒有場麵,做不成,所以我要搞大點的,這個生意你們不要跟我搶。外麵快餐的生意歸你們做,我不跟你們爭,大家說好,行不行?”


    “行!”張勁鬆和林軒文異口同聲回答。


    “什麽時候開始?”張勁鬆問。


    “你們今天把一萬塊錢先給我,明天湘妹子的收入就算你們的,我明天一大早就請人來重新開口子,動工。”


    說著,三個人一起去銀行。


    在去銀行的路上,張勁鬆和林軒文果然看見本來死氣騰騰的工地上已經開始有活的氣象,各種大型機械已經往裏麵開進,確實像老板娘說的,馬上就要開工了。聯想到電話裏麵車間主任吳昌業說到的鄧小平南巡講話,深圳又要迎來新的發展,張勁鬆頓時感到自己的春天提前到來了。


    拿到錢之後,老板娘把一串鑰匙交給張勁鬆,說:“從現在開始,湘妹子就是你們的了,我還要去落實明天開工的人。”


    說完,老板娘風風火火地走了,去落實明天幫她開工的人去了。


    老板娘一走,張勁鬆和林軒文突然就安靜下來,剛才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熱鬧,熱鬧的根源在於老板娘不斷地說話,他們兩個當聽眾,思路不知不覺地跟著老板娘的話走,現在老板娘一走,他們倆角色還沒有調整過來,還在繼續當聽眾,但是已經沒有人說話了,所以場麵一下子就冷了。


    突然,張勁鬆有點不對勁的感覺,至少,老板娘應該跟我們到湘妹子去當麵移交吧?


    “我們快去看看!”張勁鬆說。


    林軒文不理解張勁鬆為什麽走得這麽急。本來他以為隻有他自己心急,急著想看到已經屬於他們自己的餐館,沒有想到張勁鬆比他還著急,走得這麽快,搞得林軒文都有點跟不上腳步。


    本來並不遠的路程,現在也覺得特別的長。


    張勁鬆和林軒文趕到湘妹子餐館,門根本就沒有上鎖,是開的,小餐館裏亂七八糟,像是剛剛被人抄家一樣,原來裏麵惟一值錢的一個冰櫃也已經搬走了,留下的空地比其他地方更髒,塵土、廢紙還有塑料袋。


    “哎,”林軒文說,“老板娘怎麽把冰櫃搬走了?三萬塊轉讓費當中應當包括冰櫃吧?”


    張勁鬆則不說話,眉頭緊鎖,臉上比林軒文嚴峻。


    這時候,門口來了兩個人,兩個戴著安全帽的人。雖然戴了安全帽,但並不像出苦力的,因為身上的襯衫潔白平整,還是名牌金利來。其中一個嚴厲地說:“怎麽還沒有搬走?我再說一遍,不管你們搬走不搬走,明天早上我們肯定是要封牆!”


    “怎麽回事?”張勁鬆問。


    “什麽怎麽回事?!”那人說,“我講了多少遍了?不是我們為難你們,這是我們複工的條件之一,要是這個圍牆還不封上,就不允許我們重新開工。誰收了你們好處你們找誰,不管我們的事情。你們看看清楚,我們是中建三局的,不是原來的湖南三建。”


    “我們……”林軒文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我們剛剛接手這個餐館,還沒有營業呢,怎麽就要封門?”張勁鬆說。


    “剛剛接手?上當了!又一個上當了!頭先一個還撈走一個冰櫃,你們恐怕是什麽也撈不到了!”


    林軒文當時就感覺頭“嗡”地一響,張勁鬆則眼睛裏麵充血,拳頭纂得咯咯響。


    林軒文哭了。當初他無緣無辜被廠保衛科抓起來,鬧得那個幼兒教師跟他分手,他沒有哭,後來張勁鬆為他打了江用權,他隻是拉架,卻弄得廠裏給那麽大的處分,除名了,他也沒有哭,不但沒有哭,而且當場就跟張勁鬆一起昂首挺胸地走出冶煉廠,但是,今天,他哭了。哭他自己是掃把星,不但克自己,也讓張勁鬆跟著倒黴。


    “哭個鳥!”張勁鬆說,“先找老板娘,找到老板娘把她皮扒了!”


    林軒文不哭了,跟著張勁鬆一起去找老板娘,找老板娘的目的不是為了扒她的披,而是為了要回自己的錢,即使不能全部要回來,要回一半也行。


    張勁鬆比林軒文清醒,頭腦子還沒有亂,他還知道從這兩個帶安全帽穿白襯衫人這裏打聽湖南三建的下落。這兩個人似乎也比較同情他們的遭遇,給了他們一個電話號碼。張勁鬆和林軒文千恩萬謝,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打過去,沒有說是找湘妹子餐館的老板娘,而是說有一個小工程,請他們做,對方果然高興,並且很快就被張勁鬆套出他們的地址。兩個人破天荒地打了的士,趕到湖南三建在深圳的另一處工地,找到負責人,說明來意。那個負責人聽了也蠻同情他們,但是實在沒有辦法幫忙,因為張勁鬆他們說的那個工地早就停工了,現在重新開工的時候又換了一個施工單位,所以他們確實不知道一個什麽湘妹子餐館,更不知道這個餐館的老板娘是什麽人。


    “難找,”那個負責人說,“沒名沒姓怎麽找?”


    “原來那個工地的負責人呢?”張勁鬆問。


    “原來那個工地也就是掛了我們湖南三建的一個名,”負責人說,“其實並不是我們在做,是‘遊擊隊’,這些人現在又到什麽地方做了實在不知道。再說你找到他們有什麽用?他們跟你們也沒有發生任何關係。”


    “我們不是找他們麻煩,”張勁鬆說,“就是想通過他們打聽老板娘的下落。”


    “那也沒有用,”負責人說,“深圳這個地方流動性很大,人也很現實,如果他們跟老板娘沒有什麽親戚關係,肯定就不會知道老板娘的下落,如果是親戚,知道老板娘的下落,但是他能告訴你們嗎?”


    張勁鬆和林軒文一聽,知道這事沒戲了。


    “你們可以到派出所報案,”負責人建議,“碰碰運氣,說不定通過其他案子,能夠把這個案子帶出來。你們不是說她還騙了其他人嗎?”


    張勁鬆和林軒文自然又是千恩萬謝,回頭往派出所報案。


    趙一維平常單溜,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本打算晚上請張勁鬆和林軒文一起吃飯的,沒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見兩個人回來,隻好自己去吃了。吃完之後,回到糧食招待所,仍然沒有見兩個人回來,一直等到差不多半夜十二點了,才見到他們兩個像鬼打了一樣地回來了。


    “怎麽了?!”趙一維問。


    張勁鬆不說話,準確地講是說不了話了,這時候隻能擺擺手,算是沒有失禮。


    林軒文更絕,已經忘了什麽叫禮貌,坐在床沿上,根本就沒有看趙一維,自己發呆。


    “我請你們吃夜宵吧?”趙一維說。


    趙一維這樣一說,張勁鬆和林軒文果然就有反應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反應,因為他們倆到現在連晚飯都沒有吃,忘了,現在經趙一維一提醒,想起來了,既然想起來了,就有一種餓得支撐不住的感覺,於是,幾乎是相互攙扶著跟著趙一維去吃夜宵。


    不用說,夜宵吃得比正餐還要多。


    吃著,張勁鬆把情況簡單對趙一維說了。


    趙一維自然也非常氣憤,並且同樣說了逮著老板娘一定把她皮扒了這樣一類的話,但是,隻是說說而已,他們根本就找不到老板娘,當然也就不存在扒皮的事情。


    “還好,”張勁鬆自己安慰自己說,“天還沒有塌下來。”


    “就是,”趙一維說,“破財免災,就算是買個教訓,交了學費,我不也是來了就把錢包丟了嗎?”


    聽著二位這樣一說,林軒文的心情確實好了一些,至少沒有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了。


    “幸虧我們沒有籌到錢,”林軒文說,“如果籌到了,損失更大。”


    這樣一說,心情更加好一些,仿佛當初沒有籌集到錢就等於今天撿了便宜。


    趙一維見二位心情好一點,就把自己已經找到工作的事情說了,並且勸他們也要麵對現實,先找一份工作做著,騎馬找馬。


    “再說,”趙一維說,“隻有先做著,心態才能安定,才能慢慢適應這個城市。深圳機會多,因此陷阱也就多,對稱的。我們要慢慢學會識別什麽是陷阱,什麽是真正的機會,才能躲避陷阱,抓住機會。”


    張勁鬆和林軒文相互看看,想,大學生就是大學生,知道的東西比我們多,看問題也比我們透。但是,他們沒有想到,趙一維在這樣說的時候,自己的一隻腳已經踏到了一個大大的陷阱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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