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那天大佬張從郭輝的辦公室出來後,就開始注意紅樹灣酒吧的動向。越注意,他越認為郭輝講得對。因為戚賀鵬就是在紅樹灣酒吧服用搖頭丸的,而這個酒吧的老板正是旺仔。


    狗改不了吃屎。大佬張心裏罵。天底下那麽多的生意可以做,狗日的旺仔卻偏偏要做這種生意。要是放在以前,就憑這一條,大佬張就可以帶領聯防隊員把他的酒吧封了。但是現在不行,現在大佬張手下的聯防隊員解散了,他一個居委會治保委員不具有執法權力了。大佬張感到懊惱。他認為撤消治安辦和聯防隊也不應該一刀切,像眼下城中村這樣的情況,他以前所領導的治安辦和聯防隊比如今的警務室管用。警察太文明,對付旺仔這樣的癩皮狗。


    大佬張也找過警務室的曾警官。曾警官態度很好,對大佬張非常尊敬,一看見大佬張來,馬上就站了起來,在大佬張沒坐下之前,他就一直站著陪大佬張說話。可是,在說到實際問題時,曾警官態度謹慎。說這種事情關鍵要有確鑿的證據,否則他不好出警。還說即便真有人在紅樹灣酒吧服用搖頭丸,也不能說明就是酒吧提供的。他還打比方,說如果有人在火車上吸毒,難道我們還能去查封火車?


    “再說,”曾警官說,“這樣的大行動也不是我們一個小小的警務室能處理的。權限不夠,人手也不夠。”


    最後,大約是出於對大佬張尊重,曾警官表示隻要大佬張掌握確鑿的證據,他就可以向所裏報告,請求所裏來執行,所裏執行不了,還可以向分局報告。


    大佬張當然不能提供確鑿的證據。他目標那麽大,不會有人當著他的麵從事非法交易。


    大佬張沒有放棄,他打算采取非正常手段。


    賀曙光決定在嚴肅認真的地方談嚴肅認真的問題。


    一上班,賀曙光把大佬張叫到辦公室,認真地向他布置任務:把戚福珍找來。找到他辦公室來。


    在大佬張出去的時候,賀曙光又在他背後補充一句:你帶著她一起來。


    大佬張感覺奇怪,戚福珍有手機,一個電話她就來了,幹嗎要“找”呢?不過,既然老板不用電話喊,而是要“找”,那麽他就找。大佬張對賀曙光已經產生一種信任,相信賀曙光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在跟著大佬張去辦公大樓的路上,戚福珍覺得奇怪,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在家裏不能說,非要跑到辦公室來說?即便要到辦公室來說,一個電話就可以了嘛,為什麽要大佬張來找?搞得像是被抓來的。


    戚福珍想著可能是來了什麽人,比如是當年的老師諸葛文來了,賀曙光忙著接待,一高興,就讓大佬張把她叫來,而大佬張實在,老板說讓叫他就叫,連電話都不打了。


    對。戚福珍想,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裏,戚福珍問大佬張:是不是來了什麽人?大佬張搖頭,說不知道,沒看見有什麽人來。


    戚福珍忽然有一種不詳預感。肯定是什麽不好的事情。是什麽不好的事情呢?能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呢?難道是查到他經濟上有問題,來“雙規”他了?應該不會。哪有居委會主任被“雙規”的。再說,戚福珍相信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大佬張都不會出賣賀曙光,這時候也不會騙她說沒看見有什麽人來。


    難道他想跟我離婚了?在家不談,跑到辦公室來談?搞突然襲擊?當著律師的麵談?


    戚福珍越想越像是這麽回事了。聯想到身邊有那麽多的女人從老婆變成了“大奶”,他賀曙光是支部書記,不敢養“二奶”,所以就幹脆跟我打離婚,名正言順地取一個北方來的大學生?


    難怪這麽既著在外麵買房子,戚福珍想,原來是準備打發我呢!


    戚福珍感覺小腿沒勁,要軟下去一樣。幸好這時候已經到了辦公大樓,戚福珍努力讓自己鎮靜,手扶著門走進電梯。


    她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把自己想象成劉胡蘭。劉胡蘭上鍘刀都不怕,我戚福珍就那麽怕離婚?這麽想著,在走出電梯的時候,腿不軟了,而且還昂首挺胸,真跟當年劉胡蘭上刑場一樣。


    盡管心中有疑問,大佬張仍然按規矩辦事。他把戚福珍領到賀曙光辦公室的時候,自己並就沒有進來,而是立在門口,等戚福珍進去之後,他伸手準備把門輕輕地帶上。


    戚福珍一看辦公室裏果然隻有賀曙光一個人,既沒有諸葛文老師也沒有上麵的來人,似乎證實了剛才的想法。這時候見大佬張一點勸和的意思都沒有,竟然連門都不打算進,戚福珍真想狠狠地罵他一頓。想,別看大佬張平時嫂子長嫂子短,一副貼心貼肺的樣子,隻要賀曙光一變臉,他一定堅決站在賀曙光一邊。於是,賀曙光還沒有開口說話,戚福珍就已經提前體味到世態炎涼了。


    “你不要走,”賀曙光大聲說,“大佬張你進來。”


    大佬張很聽話,立刻就進來。


    這時候賀曙光一臉嚴肅,親自走到門口,把門關上,鎖死,好象是防止他們當中某一個人要臨時逃跑的樣子。然後才回到客廳裏,一邊在一個沙發上坐下,一邊輝揮手,嚴肅地對大佬張說:“你把戚賀鵬的事情對她說說。”


    賀曙光在這樣說的時候,並不看任何人。既不看大佬張,也不看戚福珍,並且手輝完之後,立刻就收回來,放到自己的額頭上,使勁地揉,既像是擾癢,也像是。


    大佬張沒有想到賀曙光讓他叫戚福珍來是談這個問題,感到很突然,也沒有思想準備。但是,仔細一想,也覺得賀曙光這樣安排有道理。因為關於戚賀鵬服用搖頭丸的事情,賀曙光了解得肯定不如大佬張全麵,要他自己對戚福珍說,不但說不清楚,而且戚福珍可能還不相信,倆口子為這事情吵架也說不定。所以,大佬張簡單思考了一下,把情況說了。


    戚福珍聽了一炸,眼睛要蹦出來的樣子。


    “誰說的?!在哪裏吸的?!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們有沒有搞錯?!”


    說實話,戚福珍的口氣像誰誣陷了她的寶貝兒子。也幸虧是在辦公室,並且不是由賀曙光說的,而是由大佬張說的,如果不是這樣,戚福珍肯定要歇斯底裏。


    賀曙光顯然比戚福珍鎮靜。這時候他仍然在繼續揉自己的額頭,但眼睛已經睜開,鼓勵大佬張繼續說。


    要是前幾天,大佬張說不定就被戚福珍幾個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問住了,但是現在不會了。這幾天大佬張並沒有閑著,他采用了非正常手段對紅樹灣酒吧向客人兜售搖頭丸的事情進行了認真調查,不但證實戚賀鵬他們確實服用搖頭丸,而且證實這些搖頭丸其實就是酒吧提供的。


    大佬張把情況說了。說戚賀鵬確實是服用搖頭丸,晚上在紅樹灣酒吧裏服用的,服用完之後就使勁地搖頭,和他一起服用的還有春仔和阿清他們幾個。


    關於搖頭丸是紅樹灣酒吧提供的事情,大佬張沒有說。他不想讓賀曙光扯到這件事情裏麵來。他要一人承擔後果。


    戚福珍信了。其實大佬張不做這些補充她會相信的。她相信大佬張不會拿這麽大的事情同她開玩笑,更不會同賀曙光開這樣的玩笑。


    相信之後,戚福珍又軟了。這次軟的不是小腿,而是全身,因為她頓時就癱了下去。


    51


    社區醫院的李醫生被緊急叫到賀曙光辦公室的時候,戚福珍已經蘇醒過來。李醫生說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但最好還是送到大醫院全麵檢查一下。賀曙光不敢怠慢。在他的印象中,戚福珍雖然個頭比較小,但身體一直很好,從小到大似乎都沒有去過大醫院,怎麽一受刺激就突然暈倒了呢?


    賀曙光不想聲張,主張不用救護車。他讓大佬張開他的車,他自己抱著戚福珍坐在後排。李醫生說他對醫院的情況熟,去了方便一些,於是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雖然沒有聲張,但戚福珍暈倒的消息還是很快傳遍整個城中村。不大一會兒,戚賀鵬開著他的大霸王追到醫院,看到母親戚福珍斜躺在病床上,似無大礙,隻是臉色蒼白,像虛脫了一般。見戚賀鵬進來,戚福珍把臉背過去,不理睬他。戚賀鵬一麵喊著“媽”,一麵急切地繞到另一麵。戚福珍再次把臉背回來,仍然不看他。戚賀鵬還是喊著“媽”,又要繞回來。經過賀曙光身邊的時候,被賀曙光一掌扇了個踉蹌,大喝一聲:滾!


    戚福珍顫動了一下,立刻把眼睛閉上,眼淚順著眼角嗽嗽地流淌。


    戚賀鵬還想上前,大佬張怕他再次挨打,上前抱住他,把他擁到門外。


    一直到門外,戚賀鵬似乎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拚命想掙脫大佬張,無奈力氣沒有大佬張大,掙脫不掉。生氣了。對大佬張破口大罵。用羅沙村的土話罵。罵得很難聽,大概的意思是罵大佬張多管閑事,假充好人,沒按好心,不得好死之類。


    賀曙光從裏麵衝出來,劈頭就打。


    大佬張趕緊放掉戚賀鵬,返身又抱住賀曙光,不讓他追打。


    戚賀鵬跑出一定距離,見賀曙光並沒有追上來,又停下,繼續罵大佬張幾句,才跑開,並且邊跑邊回頭讓大佬張等著。


    大佬張並沒有等,而是一直在主動出擊。前段時間他為掌握旺仔向戚賀鵬他們兜售搖頭丸的證據,費了不少腦筋,無奈他的目標太大,加上他和旺仔素來不對勁,旺仔時刻提防他,所以取證工作沒有任何進展。後來他在組織清理工業區圍牆小廣告的時候發現一句話,“私家偵探”,後麵是一個手機號碼。大佬張知道私家偵探屬於灰色行為,不合法,但也沒有明確說違法,於是病急亂投醫,打了一個電話試試。對方答應的很爽快,說沒有他們搞不掂的事情。大佬張提出要到對方辦公地點談談,對方說在他們正式簽定委托合同之前,不能把外人帶到自己的辦公場所。於是就約定了一個地方。見麵一談,大佬張感覺不是很好。對方一見麵就問大佬張打探什麽,是妻子外遇還是對方轉移資產。大佬張覺得對方話太多,自作聰明,靠不住,所以沒有細談,說回去考慮考慮再聯係,把對方打發了。


    好在類似的小廣告到處都是,連大馬路的路麵上都寫著,所以大佬張非常方便地聯係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私家偵探。最後,大佬張選定一個女偵探。原因之一是他認為做酒吧裏麵的取證工作女人更方便一些,原因之二是這個女偵探是科班出身。她給大佬張看了自己的相關證件和畢業照通訊錄等等,證明自己是正規警校畢業的。大佬張認真看了這些文件,相信畢業證可以偽造,但全班同學的集體畢業照和通訊錄不可能偽造。於是問女偵探,既然是正規警校畢業生,幹嗎不去當正規的警察,跑來做這種事情?女偵探苦笑著說你以為我不想呀,可如今世道變了,並不是每一個警校畢業生都能當警官的,像她這樣的高價生出來自己找工作的情況並不少。男生還好,當不了警察起碼還能當保鏢,女生就慘了,她本來是做一個老板司機兼保鏢的,後來老板要她提供延伸服務,必要的時候還要陪老板睡覺,她不幹了,感覺與其出賣肉體,不如出賣技能,所以當起了私家偵探,做一單吃半年,比出賣肉體更能保持人格。


    如此幾次交談,大佬張對女偵探產生了信任。為了避免將來可能產生的麻煩,他決定不簽合同,直接達成口頭協議,按工作進度分批支付費用,風險屬於能控製範疇。


    給了第一筆費用之後,大佬張暗中觀察,看到女偵探果然天天造訪紅樹灣酒吧,打扮得跟新來的坐台小姐一樣。幾天之後,大佬張往女偵探的賬上又打了一筆費用,指示她使用微型dv取證。女偵探照辦。將拍攝的dv當麵交給大佬張,並收取最後一筆酬勞。


    現在,大佬張已經掌握紅樹灣酒吧向顧客兜售搖頭丸的確鑿證據,他要開始行動了。


    為了不走漏風聲,大佬張繞過城中村的警務室,也繞過當地派出所,甚至繞過分局,直接向深圳市公安局舉報中心舉報。


    大佬張做了多年的保衛工作,知道一條規矩,凡是直接在市局舉報中心備案的,一般人不敢包庇。大佬張相信,這次他一定能將紅樹灣酒吧查封,將旺仔繩治以法。


    經全麵檢查,賀福珍屬於突發性神經係統紊亂引起的暈倒,隻要靜心調養,不再受什麽刺激,問題不大。但是這件事情造成的影響不可低估。村裏人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並且立刻就傳的有鼻子有眼睛,而且添油加醋,說戚賀鵬是吸毒了。


    消息也傳到七叔公和七叔婆耳朵裏。


    七叔公和七叔婆表現得比戚福珍堅強。他們首先是不相信,說自家的孫子他們知道,不求上進喜歡玩是真的,但基本上還是比較聽話比較孝順的孩子,不可能吸毒。後來了解清楚情況之後,兩個老人也沒有一個發生神經紊亂,隻是七叔婆忍不住流了一些眼淚,而七叔公則輕描淡寫地說:搖了就搖了嘛,下次不搖就是。然後,七叔公笑吟吟地說他老了,想到外麵去看看,要求外孫戚賀鵬陪他一起去。


    戚福珍還在為老豆的表現疑惑,賀曙光馬上就理解老人的用心良苦了。說好,他支持,費用算他的。


    七叔公沒好氣地瞪賀曙光一眼,說不必了,這點錢他還有,然後就吩咐戚賀鵬去辦手續。


    賀曙光雖然討了個沒趣,卻暗暗佩服老嶽父,承認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自己低估嶽父嶽母能力與智慧了。他相信,等戚賀鵬跟著阿公周遊列國回來後,情況一定會有改觀,效果肯定比一天到晚把戚賀鵬鎖在蓮花山花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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