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見主人又笑話它,不高興地嘟囔一聲,便掙脫主人臂彎,轉頭叼了食盒過來,催促她吃飯。


    “醜也不是什麽壞事,”少女伸手接過食盒,安慰小花:“小彩那身七彩羽毛多美,被你熬死了。小白,一隻烏雞,身上沒一根雜毛,多神氣。快死了,四姨婆也沒放過它,配了老參給燉了,連個全屍都沒。還有小翠……”


    分了一塊牛骨給小花,小花趴地兩爪子摁著骨頭啃得噴香。


    “你看你一隻狗,跟著我,什麽沒吃過。”少女轉眼下望坐落在百丈下的三間石屋,彎唇輕笑,她這庵堂住得也真夠有意思的。


    三間石屋倚傍著峭壁,峭壁之內還有一件密室。此刻一蒼白發老婦正跪在密室香案前,一眼不眨地望著香爐中將要燃盡的香。


    唬一聲,密室石門打開,身著青竹圓領袍的灰白發老婦走了進來。她就是當年自宮中帶走小墨姿的墨氏家主墨柒,現年已經六十又九了,看著魂香燃盡,眉間“川”字深刻。


    “長姐,還是不行嗎?”


    跪在地上的蒼白發老婦墨壹一聲長歎:“六百三十年了,老祖宗要是還在,想來也不會對咱們這一脈不管不問,”撐地站起身,“妄念罷了。”


    墨柒雙目一陰:“近一年,墨姿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了。小十說她陰氣已侵入五髒,加之鬼魅纏身,最多兩年,再尋不到法子,我們就好為她準備後事。”


    “族籍有曰,當年先祖娉婷仙子之所以帶咱們這一支脫離主家,是因主家用旁支女換取修仙資源,以供嫡支修煉。而被換出去的族人,不是成了爐鼎就是被煉成傀儡。”


    墨壹凝神望著放於香爐旁的那隻墨玉盒:“小七,你是怎麽打算的?”


    片刻沉默,墨柒深吸一口氣:“長姐自墨姿滿五歲,每年都會點一根魂香,日日守候。”


    “是啊,每年都點。明知不會有回應,但還是不願放棄,”墨壹自嘲。


    “長姐所求就是墨柒所求,不止是為我那可憐的小墨姿,還為墨氏後嗣,”墨柒雙手背到身後,沉聲道:“皇帝壽辰將近,我會帶墨姿下敬陽山。綏玉國老國王如果真的存異,那他定不會放過墨姿。”


    墨壹點首認同:“為保萬全,叫墨彡回來。還有綏玉國西江岸的鬼穀,百年前一夜生成,而遲夷現所居的夢蘭別院離鬼穀不到百裏。”


    墨柒斷定:“遲夷有寶,但很可能他並不知仙凡結界在哪,目前應也在找尋。”


    “一切小心為上。”


    第4章 自慧


    出了密室,墨柒來到石屋外,站定在盛滿積雪的大缸邊,半闔眼眸看著長於山沿石縫中的那株古鬆。古鬆雖瘦削,但枝幹卻遒勁。剛與長姐所述之事,她並無什把握。


    探子已回報,年近耄耋的遲夷,膚質緊實墨發如緞,貌比青壯年。很明顯他已摸到了法門,但修為不高,不然也不會滯留在這世俗二十載。可即便如此,仙凡有別,墨氏勝算寥寥。


    一陣風襲來,點點冰淩打在臉上,令人頓時神清。還有墨家毫發無損回來的探子,遲夷是真的沒有察覺嗎?


    有些事不能往深裏想,墨柒長呼一口氣,吐盡心中鬱積,沉澱心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就榮雲一個孩子,而小墨姿是榮雲的命。


    崖上少女與花皮狗分食了晚膳,將碗筷收進食盒。轉眼望天際,日已退去獨留一片紅霞。正想讓花皮狗將食盒送回,就瞅見一熟悉身影出現在山道口。


    “祖母,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自墨姿將《九陰藏明經》練至大成,墨柒就不再守著她了:“半個時辰前,”看了一眼放置在小花身旁的食盒,笑問,“都吃完了?”


    “嗯,一粒米都不剩,”墨姿起身。


    墨柒走近,伸手攬住小孫女的肩:“你父皇又給你送來了六套額飾,還有一枚在國安寺供奉了三年的白玉眉心墜。”皇帝以為墨姿生來會遭受如此厄運,全都是由她眉心處那顆紅得似凝血的痣帶來的。


    不止皇帝,就連長姐也有過懷疑,隻墨姿眉心處的痣外人根本碰不得。她曾經得墨姿同意,就近細瞧過。那凝血痣不似一般,裏麵像是活水,一直在流動。痣的中心有一黑點,她運真氣聚於雙目細看,就有一悠悠淒淒的空靈哀唱入耳。


    問邊上旁人,旁人無一聽聞。


    此種異樣,哪是凡俗所有?她私下裏也問詢過墨姿,墨姿凝眉苦想三日跑來告訴她,那可能是冥界渡厄吟。嬌兒是她一手帶大,自是知其生而心中無癡,性慧天成。


    古籍《觀空海神靈經》中有曰:魂渡忘川,生來自慧。也許這並非傳說。


    “我已經有一百三十六套額飾,十九枚眉心墜了,”墨姿苦笑,抬手去摸掩在眉心墜玉下的痣,有些可憐:“父皇跟小紅是不會融洽了。”話才說完,喉間發癢,止不住地咳。


    墨柒心一緊,一手為她輕拍後背,一手收攏她敞開的鬥篷。看小孫女咳得小臉脹紅,自己卻無能為力,更是堅定了要掏遲夷那虎穴。


    骨子裏散出的陰寒在不斷地蠶食墨姿白日聚於經脈中的陽氣,身子一點一點地冰涼。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她給自己順了順氣,抬頭見祖母眼眶發紅,故作輕鬆地安慰。


    “您不要擔心,近來咳嗽得厲害,是我放縱的。我把日升時凝集的紫.陽之氣引入命穴藏起,雖然目前難了點,但有紫.陽之氣守我命穴,我總會有一息在。”


    墨柒聞之色變:“簡直胡鬧,將紫.陽之氣引入命穴,何等凶險!你要是有個萬一,祖母怎麽向你娘交代?”


    口中有鹹腥,墨姿吞咽下,笑言:“我這不是沒事嗎?”不護命穴,至多兩年她這條小命就要交代出去。祖母想瞞她,哪瞞得住?近一年,墨氏隻留長姨婆守在敬陽山,其他人幾乎都在外奔走,想來也是為了她。


    “你……”


    都長到她鼻下了,墨柒想打又不知在哪下手,是既氣又心疼。


    “不要氣,氣大傷身,”墨姿打諢:“孫女兒還指望仗您的勢,殺回卞啟城,逼我父皇立我為太女呢。”


    墨柒不當這是玩笑,抬手給她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青絲:“你真想做女帝?”


    聞言一愣,墨姿懵神,趕緊搖頭:“就是打個趣兒。”


    “六月初六是你父皇四十壽辰,再過兩月,我就帶你回卞啟城。”


    夜幕將臨,墨姿目送祖母拎著食盒離開,靜立崖頭久久不動。


    回卞啟城嗎?她一出生就能記事,康澤七年七月十五,那夜雨下得很大。凝神斂目,眸中神思不明。她娘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的模樣一直印刻在她心頭,還有那臂彎處的溫暖……


    “呃……”


    體內真氣動蕩引發經脈劇痛將她從沉思中拉回,手捂心頭,墨姿麵色蒼白如紙,雙唇卻紅得似血,眼底平靜如水。不過一個時辰,陰寒之氣就蠶食盡經脈中的陽.氣,湧向命穴。


    藏於命穴的紫.陽之氣,激烈抵禦。緊咬後槽牙,墨姿閉目強忍。


    新月高高掛起,月下崖頭的人依舊站得筆直,瘦瘦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陰風吹得她鬥篷揚起,卻吹不幹她麵上的汗。守在一旁的小花,狗眼中蓄滿了淚,不斷發出哦哦聲,急得直打轉。


    崖下石屋門前,墨柒背手迎風而立,靜靜地陪著。


    夜到子時,陰氣最盛,紫.陽與陰寒相抗更是劇烈,墨姿痛到極致時竟突然有悟,立時盤坐下引命穴中的紫.陽、陰寒入經脈。激烈抗爭的二氣一入經脈,經脈中的真氣瞬間如水沸騰。


    “嗚嗚……”


    一陣鬼風經過,一衣不蔽體滿身傷痕的蓬頭婦人跪在一丈外哀哀哭泣。粗糲的手指上都是幹裂的口子,擦著血淚,乞求地望著盤坐崖頭的少女。


    小花這會正是煩躁時,凶橫地扭頭怒瞪,見婦人還在哭,猛然撲了過去。結果毫無意外,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它撲空了,氣惱得兩前爪大力耙地。


    婦人根本就不理那醜狗,開始幽幽淒淒陳訴自己的冤:“奴家是卞啟城外舟昀府下陳良縣陶山村陳梁之妻。陳梁原就是個踏實肯幹的農戶,奴家上頭有三個哥哥,爹娘又疼愛,下嫁予他時,帶了足足十兩銀子的嫁妝……”


    子時過,陰氣稍退。不過墨姿並未得輕鬆,未挨到醜時正,晨間凝集的紫.陽之氣就被消耗殆盡。刹那間,西陡崖頭陰風肆虐,夾帶著放肆的鬼嘯,鬼氣漸漸聚集。


    “陳梁拿著奴家的嫁妝銀子發了家,對奴家再無柔情蜜意,不是打就是罵。就連陳家兩個老不死的都想盡辦法作踐我。奴家跑回娘家,可有三個嫂子攔著,哥哥們都不能替我出頭。”婦人說到痛處,眼似淬了毒,加之周遭鬼氣濃鬱,陰戾急劇成形呈於婦人眼底。


    “我被折磨死後不滿一年,陳梁就續娶了舟昀府大戶孟家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陳梁一家不死絕,我怨氣難消。”


    從之前的疼痛中緩過來的墨姿,睜開一雙秋水眸,身上黏黏的散著一股餿臭味,不過今日身子卻比過去要輕鬆些微,心情上佳:“在我這哭訴無用,你該去纏陳梁一家。”


    婦人激動:“怎麽會無用?你那麽厲害,連紅花娘都動不了你,你去幫奴家殺了陳梁一家,為奴家報仇。不然……不然奴家就日日纏著你。”


    纏她的鬼魅多了,也不差她一個。墨姿冷嗤:“你說陳梁一家欺你、殺你,若屬實,他們必會心虛,”回頭看向女鬼,“就你這模樣,夜裏現個身,也能嚇死他們。”


    “我……我我怕他們,”女鬼又嗚嗚噎噎哭了起來。


    墨姿眨了眨眼睛:“你怕我就不怕嗎?我才十二歲,而且殺人依大嶽律例是要償命的。”


    “你不用……你是皇帝的公主,殺陳梁一家就像碾死螻蟻一樣,沒官敢為難你。”


    “哦,”墨姿冷笑,餘光瞥見有鬼氣偷摸靠近,站起身:“冤有頭債有主,我與你無親無故,與陳梁一家無冤無仇。你卻因我身份尊貴逼迫我殺陳梁一家為你報仇,這是何道理?”低頭問小花,“我蠢嗎?”


    小花狗頭一歪:“嗷嗚。”


    不蠢,墨姿挑眉:“那就是我看起來純良,她覺得我好騙。”


    “汪汪……”


    “很好,小花去把我的劍叼來。”兩團鬼氣妄圖想要過她身,墨姿右腳一跺,離地直上,其身後突現一紅衣鬼影。翻身急閃,離開崖頭上空。這時跪在地上的婦人眼神一變,身形碎裂化成鬼氣就欲去環抱朝她這方來的墨姿。


    劍插在山道口,小花取了來,汪一聲,將它踢飛向主子。


    一劍橫掃,包圍她的鬼氣被撕開。聽聞一聲嚎叫,墨姿彎唇,足尖點地,三兩步就到了小花身旁,持劍直麵紅衣鬼領著的一眾鬼魅。


    “咳咳……”


    崖下墨柒早就察覺西陡崖異動,並沒急著上崖頭誅鬼。這一出每日裏都會發生,不然小小墨姿也不會短短八年就將《九陰藏明經》練至大成。倒是那些鬼魅,耍的花樣是越來越多了。


    又被墨姿劈了一劍的鬼婦人,鬼影已近透明,再不敢上前,用死目怨毒地盯視與紅花娘激鬥的少女,嗚嗚哀泣:“公主生來尊貴,不體諒奴家命苦就罷了,竟還幫那黑了心肝的一家子,真真是叫奴家心寒……”


    小花不斷地衝撞鬼影,接連撲空,轉身繼續。


    轟的一聲,崖頭一角被削,人鬼分開各據一方。


    “反正你也撐不了幾年了,遂了我的願又如何?”紅花娘再提老話:“你助我成鬼仙,我定善待墨氏。”


    “我還未出生,你就纏著我娘。我出生後,你死纏我。”墨姿冷視那紅衣鬼,強壓著上湧的血氣:“十二年了,我早就喜歡上你的打擾,所以就算是赴黃泉,也一定帶上你,”廢話不多說,再次出劍。


    “狂妄小兒。”


    一戰到東方露白,紅花娘還是未能得手,不甘地退離。跪在地上的鬼婦人見狀想跟上,但墨姿哪肯放過她,一劍截下鬼影。


    “不是想要我幫你報仇嗎?”


    一眼不眨地盯著持劍冷對她的女娃,鬼婦人心生懼意,連連後退:“不不,奴奴家自己去去找陳梁。”


    墨姿斂目,望著她眼底的腥紅:“你不是怕嗎?”強硬吞咽下已湧至喉間的血腥,“還是等我殺了你,再去幫你報個官吧,”手腕一翻,起步上前,“你放心,我報的官,官府一定不敢敷衍,必會將你的冤屈查得水落石出。”


    第5章 謀算


    直至西陡崖上安靜下來,墨柒才上去,見小墨姿正在調息,她背手迎風而立,靜靜等待。周遭鬼氣還未盡散,不過東方天際已透紅。


    撲撞了一夜的小花有些累,耷拉著舌頭趴在山道口休憩。


    經脈中真氣恢複溫順,墨姿察覺出了異樣,雖然微乎其微,但她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沉靜心神有意運轉真氣,細細感知,片刻之後睜開眼睛,雙目錚亮。


    “祖母,將紫.陽引入命穴,待子時陰氣最盛時,把陰陽二氣導入經脈運轉,可洗筋伐髓,就是疼了點。”


    “洗筋伐髓?”墨柒很是意外,完全忽略了墨姿後綴的那句話,思慮稍稍又問:“你運轉真氣變得更流暢了?”


    墨姿點頭:“還不止,今日身子都比過去要暖一些,”抬臂向祖母,“您聞聞臭不臭?”


    看著小孫女比嬌花還美上百倍的笑靨,墨柒難得地大笑出聲,眼中有晶瑩:“我早就聞到酸臭味了,不說也是想要給你這個大姑娘留些臉麵。”她倒好,還歡喜地讓她聞。


    墨姿不覺羞,收回臂膀。


    思及之前崖上事,墨柒抬眼望東方,深邃不見底的眸中是曆經世事後的波瀾不驚。


    “墨姿,祖母很欣慰。你出生就遭鬼魅緊纏,我日日在你耳邊誦《道德經》、《廣義經》、《三思文經》。你牙牙學語時,我就開始教導你《道德經》,所行皆是想你明守己身。”


    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墨姿早已了然:“孫女沒讓您失望。”鬼魅不入黃泉,多是有執念,而執念逃不過貪嗔癡。她年幼,心智不穩,很容易被那些纏身鬼魅迷亂心智引入歪門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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