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認為王天容是個怪人,當初把丈夫和孩子丟在北京,自己跑到臨港市來就夠怪的了,現在自己主動從政府大樓裏搬出來就更怪了。然而這還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她給自己的能源集團選擇的辦公地點,居然是全臨港市拉電頻率最高的地方。


    搬出市政府大樓之前,王天容專門讓手下的人搞了一個調查,調查全市的電力供應緊張程度分布情況,並且繪製成圖,像是作戰用的標圖,一眼就能明顯地看出什麽地方用電最緊張,也就是拉電頻率最高,什麽地方則相對好一點。作為臨港市能源辦公室,搞這樣的調查並且繪製這樣的分布圖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問題是,這個圖一繪製完,她馬上就在用電最緊張的區域找辦公場所。秘書蒲小元猶豫了半天,還是提醒了王天容:這裏會經常停電的。


    “我就是要選經常停電的地方。”王天容說。


    “為什麽?”蒲小元問。


    “你說為什麽?”王天容反問。


    蒲小元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王天容說。說得有點得意。


    “不知道。”蒲小元回答。回答得有點尷尬。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王天容說。


    辦公地點搞好後,盡管經費緊張,但是王天容還是堅持“高標準”——安裝了空調。本來大家看到這樣的“高標準”還蠻高興,因為當時就是臨港市政府辦公樓,也不是每個房間都安空調的。於是,大家就覺得王天容其實也是個蠻懂得生活的人。但是,很快人們就發現這是一個“空標準”,空調成了真正的“空”調,沒有電,怎麽“調”?於是,王天容的怪得到了進一步的注釋。


    王天容的“怪”也傳到樊大章的耳朵裏,但是樊大章沒有覺得王天容怪,並且他馬上就理解王天容的意圖了。果然,能源集團這些看著“空”調擦幹汗的人馬上就製定了一個應急方案。方案建議打破常規,實行電力價格浮動製,鼓勵社會力量集資興建小型燃油發電廠,鼓勵國外企業投資辦電廠,並且給電廠享受“免二減三”的所得稅優惠政策,電廠投產後,前兩年免所得稅,後三年所得稅減半。這種方案在當時是具有突破性的,或者說是大膽而冒有風險的。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他們不是搬出了市政府大樓,不是來到這個天天看著空調幹瞪眼的地方來辦公,那麽,這個方案不可能出台,至少不會那麽快出台。這就是樊大章對王天容“怪”的理解。


    當時臨港市政府機關的幹部基本上都是從內地來的,或者是從省城來的,但不管是從哪裏來的,反正都是從計劃經濟的體係中來的。如果按照他們以前在計劃經濟體製下的固定思維,那麽,第一,電價是國家統一製定的,不可能什麽地方想提價就提價。第二,電力是國家戰略資源,不是什麽人想搞就搞的,尤其不是外商想搞就能搞的。但是,現在從政府大樓裏麵搬出來了,特別是搬到這種天天守著空調擦汗的地方來之後,人的思想好像馬上就適應環境了。既然鄧小平說發展才是硬道理,那麽到了他們這裏,“發電就是硬道理”,解決供電讓空調機能夠運轉起來,比什麽都重要。於是,一個關於自主調節電價,鼓勵社會資金和外商投資建設小型燃油發電廠的計劃馬上就被報到姚秉誠的辦公桌上。當然,同樣的報告也送到了樊大章的手上,但是明確注明是“抄送”,主呈市委、市政府,抄送市投資管理公司和市經濟發展局。並且王天容還當麵對樊大章說:“這是實事求是,這個報告要是先報給你,你也批不了,不但批不了,還有可能起壞作用。”


    “那不會吧。”樊大章說。


    樊大章是笑著說的,不知道是涵養好還是真的不介意王天容越級上報。


    “怎麽不會?”王天容說,“如果我先報到你這裏,將來就完全有可能形成踢皮球的局麵。你可能會說:我沒意見,關鍵看市裏。市裏麵肯定會說:能源集團是投資管理公司下屬企業,還是讓他們先拿個意見。你看我這滿身的痱子,我可不能當皮球,讓你們踢來踢去。”


    說著,王天容差點忘了性別,準備把衣服掀起來讓樊大章看看她滿身的痱子。好在樊大章沒有忘記性別,趕快製止,說:“好了好了,我理解,我支持,你也不用脫衣服讓我看了,我已經看見了,看見你滿脖子上這個樣子,就能想像你身上什麽樣子。”說完之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於是補充道,“我是說知道你身上肯定也有痱子。”


    他這樣一補充,反而把王天容的臉補充紅了。


    “行,”王天容說,“你不看我的也行,明天去我們那裏視察一下,看看我們那裏蒲小元身上的痱子。”


    這下該樊大章臉紅了,因為蒲小元就是石化集團掛牌儀式那天站在樊大章身邊的那個美麗少女。


    為了那天的開業典禮,程思湧差不多把臨港市國營單位的所有美女全部都集中使用了。那時候臨港市還不繁榮,一個星期停四次電的地方當然不繁榮,所以那時候臨港市的美女相當少,至少在國營單位工作的美女相當少,少到程思湧不得不打起政府機關的主意,於是,就把王天容的秘書蒲小元也“搜刮”去了。碰巧,那天作為臨時禮儀小姐的蒲小元就站在樊大章的旁邊。蒲小元認識樊大章,但是樊大章並不認識蒲小元。不認識就想認識,於是,在後來舉行的舞會上,樊大章就主動贈了一張名片給蒲小元。那時候名片也是稀罕物,比如今的“人才證”還稀罕。樊大章有名片,而蒲小元沒有名片。當樊大章把自己的名片給蒲小元的時候,蒲小元隻好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沒有名片。”


    蒲小元說著,還給了樊大章一個甜甜的微笑。


    於是,樊大章就問她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單位的。


    當蒲小元告訴樊大章她是能源辦的之後,樊大章的臉上馬上就尷尬了一下。雖然樊大章並沒有對蒲小元說什麽,更沒有對蒲小元做什麽,但是獻殷勤是明顯的。既然獻殷勤了,並且獻完殷勤之後知道這個漂亮的女孩是市政府機關的,而且是王天容手下的,就好比有個男人去桑拿場所消費,突然發現為他服務的小姐是他的侄女一樣,有點難堪是自然的。好在樊大章應付這種尷尬有經驗,應付的方法是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跳舞,目不斜視。


    蒲小元回來後,不僅向王天容描述了典禮的盛況,而且還向王天容展示了樊大章的名片,所以,現在王天容一提“蒲小元”,樊大章馬上就意識到這個情報王天容已經掌握了,紅臉是必然的。


    “我支持,堅決支持,堅決支持!”樊大章的表態像賭咒發誓。


    不知道是不是樊大章堅決支持的緣故,或者是王天容把同樣的手段也使用在了姚秉誠身上,反正市委市政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致通過了王天容他們的方案,再次展示了臨港市的特區速度。


    方案通過之後,臨港市的燃油電廠就像小樹林中雨後的蘑菇,突然一下子從地底下冒出來許多。


    那時候王天容還不知道市場的魔力,不但王天容不知道,就連樊大章和姚秉誠也不知道。但是近鄰的香港人懂,香港人知道隻要是緊俏商品,而且國家允許生產和買賣,並且所得稅減免,那麽就等於讓他們發財。於是,隻是出台了一個政策,外商馬上蜂擁而至,搶著建廠。這時候,王天容在電力部門多年的工作經驗和在社科院的關係網真正發揮了作用,因為早在製定這個應急方案的同時,她就委托國家權威部門的權威專家們為臨港市未來的電力發展製定了科學的遠景規劃,所以,一開始就將外商的積極性納入到臨港市電力發展的整體規劃當中,使“一窩蜂”按有序的方向發展。既解了當時臨港市嚴重缺電的燃眉之急,又沒有影響臨港市電力發展的整體規劃和能源集團在臨港市電力發展中的主導地位。


    另外,還有一點不得不說。當時的方案中,雖然有許多優惠外商投資的政策,但是同時也暗藏了對外商投資的許多限製,主要是對電廠規模和時限的限製。後來姚秉誠在和樊大章的私下交流中,還專門說到了這個問題,說王天容“像男人”,一點都不含糊。當然,這隻是他們兩個男人私下的交流,沒有在公開場合這麽說,而如果在公開場合這麽說,那麽就有歧視女同胞的嫌疑。其實樊大章和姚秉誠背後這樣評價王天容絲毫沒有貶低女人的意思,隻不過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總覺得男人應該比女人更具備對事物宏觀把握的能力,比如在製定鼓勵社會力量和外商大辦電廠政策的同時,還要考慮在未來的長期發展中,保持臨港市能源集團在臨港市電力市場的絕對主導地位,他們潛意識裏可能覺得隻有他們男人才有這樣的思維,所以,當王天容拿出包含這種思考的具體實施方案的時候,他們確實有點意外,於是,發出王天容“像男人”這樣的感慨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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