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阮玉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刻衝到攤子上,跟阿婆喊一聲,“我要十碗。”


    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餛飩攤前,手裏還捧起了一碗心心念念的餛飩,聞著那鮮味兒,阮玉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她趕緊抿了下嘴角。


    餛飩剛出鍋,端著燙手。


    阮玉一邊喊燙,一邊換手摸耳朵,捧著碗小碎步挪到棚子底下的小桌邊,剛放下碗,就看到小方桌對麵憑空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


    桌邊的人有一幅難以形容的好相貌,畫上謫仙也不如他氣質高貴清冷,明明坐在發黑的木桌邊,卻像端坐蓮台,置身雲海之中。


    好看是好看的,但他看著太過削瘦了一些,麵白如紙,唇色暗淡,一臉倦容。


    精致的眉眼好似籠著一層陰雲,明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阮玉仍能看出他不太高興。


    阮玉沒空管別人開心不開心。


    她拿木調羹攪了攪湯碗,美滋滋地抿了一點兒熱湯。


    “你不害怕?”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讓阮玉抬起頭,對上了年輕人的眼。


    他瞳色很淡,配著那張冷冰冰的臉,給人一種無悲無喜之感,明明同坐一桌,卻像是隔了蒼山雲海,疏離且遙遠。


    阮玉: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有一碗剛出鍋的鮮香小餛飩,而你沒有。


    “害怕什麽?”她舀起一個餛飩放到嘴邊吹,邊吹邊問。


    “我突然出現在你麵前……”


    阮玉啊了一聲,把餛飩塞嘴裏,又差點兒跳起來,用手在嘴邊扇風,含糊道:“好燙,好燙。”


    “一個人吃餛飩多沒勁兒啊。”她笑眯眯地說,“我這麽一想你就來了,不突然出現,難不成還得等你慢吞吞從村口走過來?”


    這是我的夢,當然我最大,想怎樣就怎樣。


    年輕人還想說話,就見她拍了下桌子,“食不言寢不語。”


    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拍桌。


    逢歲晚眼眸半闔,不再言語,隻是視線,仍停留在她身上。


    看到她吃得滿臉幸福,他好似也聞到了一點兒淡淡的香氣,清淡縹緲,時有時無,讓他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氣,想要捕捉住那股味道。


    常年被血腥惡臭的氣息所包裹,一絲香味兒,對他來說彌足珍貴。


    阮玉吃餛飩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任誰被這麽直勾勾的盯著,都有點兒吃不消,對方那吸氣的聲音,她沒抬頭看都知道,他已經在吞口水了。


    長那麽瘦,怕是餓的。反正在她夢裏,那就幫他也叫一碗。


    阮玉轉頭,卻發現背後的小食攤已經消失了,熟悉的老街變了模樣,像是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幹幹淨淨,留下斷瓦殘痕,滿地狼藉。


    青石鋪就的路麵上還有一些焦黑的痕跡,扭曲的人影好似要從地下鑽出。一團團火焰宛如墳頭上的鬼火,朝她腳下晃晃悠悠的飄了過來。


    她把兩條腿盤起來,避免腳尖兒接觸地麵。


    做這一切的時候,對麵的年輕人還在看她。


    小攤不見了,她本來舍不得分的,可對方的視線太過炙熱,想忽略都難。


    阮玉隻能從桌邊拿了個小碗,分了兩個小餛飩出來,又往裏頭倒了一點兒湯,淺淺的,剛好沒過餛飩。


    把小碗往男子麵前推的時候,接觸到他有些驚愕的目光,阮玉臉一紅,尷尬得腳趾頭都摳緊了。


    都決定給人分了,分兩個算什麽,都嚐不出個味道。


    阮玉咬了下唇,從碗裏再分了三個出來,她把碗推到對方麵前,“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會糊成一團。”


    那白瓷碗上隻有一個鮮紅的壽字,邊緣缺了口,像是被狗啃過一樣參差不齊。


    逢歲晚看著那碗,目光有些愣。直到手裏被塞了個木調羹,他才反應過來。


    還是那句話,“你不害怕?”


    阮玉點頭,“怕呀。”


    逢歲晚心想,“害怕,才是人之常情。”這小姑娘靈根駁雜,修煉資質奇差,怎會出現在忘緣山附近,也不知道外麵那群徒子徒孫,又使了什麽昏招。


    他左手伸出,敲了一下桌麵,本來順著她裙擺燒起來的火焰受了點兒驚嚇,又往後退了稍許,不過那一團團的火仍舊守在周圍,大有隨時撲上來的趨勢。


    就敲了幾下桌子,他就累得輕輕咳嗽起來,咳的聲音悶悶的,像是一口氣憋在胸膛裏,撞得他胸膛“空空”響。


    阮玉又從桌子角落裏拿出個小罐子,“你是要辣椒?”


    “這裏又不比那些大的酒肆,要什麽都得自己加。敲桌子也沒人理你。”這人應該是大戶人家出生,可惜到了她夢裏,連碗餛飩都吃不起。


    好吧,這不怪他。


    她怎麽會夢到這麽一個人。


    明明,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逢歲晚:“你不是說害……”


    話沒說完,對麵的少女又氣得拍了桌子,“你倒是快吃啊,話可真多。”


    逢歲晚:“……”你哪裏怕了?


    他拍桌子,那些魘火隻是後退了一點兒,這少女拍桌子,居然逼得好幾簇魘火散裂開,就連身後那鬼影綽綽的廢墟裏,都有了野草在生長。


    他坐在這裏,竟然還能有生機。


    隻能說明夢主心靈強大,並沒有被嚇到。


    逢歲晚舀了一個餛飩,他抬手將餛飩喂到嘴裏後,聽到對麵的少女期待地問他,“很鮮吧?”


    他吃不出什麽味道,慢慢咀嚼,宛如嚼蠟。


    自辟穀後他便再沒吃過食物,至今已有數千年。待到封印夢魘魔獸元神被困夢域之後,在這靈氣全無的地方,他連露水都沒嚐過一滴,已瘦得脫相。


    “蝦的味道也煮進了肉餡兒裏,是不是鮮嫩多汁?”


    經過少女一番形容,逢歲晚奇異的嚐出了一點兒味道,鮮味刺激他的味蕾,連元神的痛苦都稍稍緩解,這就是夢主的能力。


    他在少女示意下喝了一口熱湯。


    仿佛一股暖流進入了身體,流經四肢百骸,讓本來失去知覺的雙腿都有了酸麻感,一碗普普通通的餛飩湯,堪比瑤池仙釀。將整碗湯喝光後,逢歲晚兩手撐住桌子,想要嚐試著站起來。


    阮玉本來用異常複雜的心情盯著這個搶食的年輕人,看到他有些吃力地想要起身時,阮玉才意識到——這人腿腳不好。


    明明動作吃力,手腳都在微微顫抖,使得小桌子都歪了,他臉上仍是沒有任何表情,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仿佛身體和臉割裂成了兩部分,不管身體多糟糕,臉都是冷清好看的。


    不愧是她的夢。


    夢裏的小哥,必須臉好看。


    第3章 虛胖


    阮玉想去扶他,剛站起來,就見他上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就像是白瓷上摔出了一道裂痕。


    年輕人重新坐下,盯著阮玉腳下的位置,說:“小心!”


    阮玉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發現她腳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水窪,裏頭還有一條昂著頭的小蛇。


    阮玉:“有蛇呀。”


    逢歲晚就看到昂頭吐信的魘蛇身子一僵,慢慢地往水窪裏沉。


    她不害怕。


    所以,夢魘裏的凶獸就會實力大減。


    “蛇困淺灘遭蝦戲,這夢……”


    逢歲晚稍微放鬆的心頓時一緊,心境一變,夢境就會發生逆轉。要是她會因為這個夢境的預兆而產生不好的聯想,那衰弱的魘蛇會再度襲來。


    “一遇風雲便化龍。”


    緩緩下沉的魘蛇停住了,身子繃緊,像是一截漂浮在水麵上的枯枝。


    阮玉:“這是個好兆頭啊,說明有人要一飛衝天啦!”


    逢歲晚:……


    你這幾句話是怎麽聯係在一起的?


    他幽幽看向少女,目光微訝。


    “你沒聽過《阮公解夢》?”阮玉一臉自豪,“那是我爹編注的書,不管什麽夢境,都有解釋。”


    “哦,對了,我叫阮玉。你呢?”


    雖是個夢,但這夢裏虛構的人瞧著這麽真實,說不定也有名字。


    逢歲晚看著幹幹淨淨不留一滴湯水的碗底,想了想道:“莫問。”這是他年少輕狂下山曆練時用過的名字,有英雄莫問出處之意。


    在她的夢裏,若是提起他的真名,恐怕會把大量的魘獸引過來。


    阮玉:還以為是不要問呢。


    阮玉伸手一指背後被焚燒過的老街,“夢到大火燒房子,代表旺,一家的日子會變得紅紅火火。”


    她又敲敲了手裏的空碗:“夢到一直想要的美食,那叫風調雨順,今年會大豐收。”


    隨著她一句一句的解釋,整個夢境灰暗的天空都變得明媚幾分,逢歲晚覺得那黑洞洞的天幕上好似開了一扇鏤空的窗,細碎的光透過來,帶來了許多年不曾感受過的溫度。


    最後,她又伸出手,跟個登徒子似的抬起莫問的下巴,“夢到漂亮的小哥,代表……”


    阮玉臉一紅,“等我明天下了山,回去就該成親啦。”


    想男人?才沒有!


    逢歲晚:……


    他堂堂大乘期執道仙尊,在一個少女的夢裏,被輕薄了?


    逢歲晚頭稍稍後仰,避開了那隻抬他下巴的手。


    他神色冷淡:“你不是要嫁人了,舉止還如此輕浮。”


    阮玉撇嘴,“夢裏也不可以?”她爹是算命先生,她從小就跟著老爹跑江湖,沒那麽多規矩。話本子裏那些男子,可不就動不動抬人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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