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夢裏做做都不行了?


    阮玉不以為意,壓根兒沒把莫問的話放心上。


    逢歲晚不再說話,腿腳暗自用力。之前他雙手撐住桌子想站起來都吃力,這會兒倒是順利起身,隻是腿腳依舊沒什麽力氣,膝蓋關節像是凍得太久,發出了哢擦一聲響,仿佛裏頭的骨頭都錯了位,有萬千鋼針鑽入縫隙,疼痛加劇。


    阮玉“啊”了一聲。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奇怪的衣服。莫問上半身穿的白色綢衣,料子很薄,領口處有暗色花紋,透著些許貴氣。但他起身後,阮玉才發現他的衣擺全是黑色,且濃淡不均,灰黑雜糅,像是一盆墨從下往上潑,慢慢浸染到了腰身。


    逢歲晚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想讓她產生不好的聯想,正要主動解釋,就聽她道:“沒想到這樣更顯腰細。”


    “不過你還是太瘦了。”


    身材頎長削瘦,衣袍都不太合身,坐著感覺還沒那麽明顯,站起來就感覺有點兒鬆垮,像是衣服裏插了根棍兒,完全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


    好看的臉都快壓不住這瘦弱了。


    她這是做了什麽孽,把人給夢成這樣?肯定是成天想著細腰,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阮玉生得美,又養得嬌,她活了十六年,還沒見過同齡女子誰比她的腰更細,為了維持這個第一,她平時下了不少功夫。


    她頓了一下說:“你得胖些。”


    說完,對麵的人沒變化。


    阮玉不信邪,又重複了好幾遍。


    這是她的夢,她以前就嚐試過,在夢裏做主導,如願以償的次數居多。一般來說,不成功的時候隻有一種情況,就是她想小解,卻怎麽也找不到茅房。


    想讓對方健康一些的心太急切,阮玉感覺他臉色好似真的紅潤一點兒,頓時笑著道:“胖了,胖了。”


    逢歲晚淡淡應了一聲:“恩。”


    剛剛他有感覺到她在調動力量。


    隻是她修煉資質差,元神力量也微弱得很,這會兒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滋養他,哪怕真在夢裏成了,她也會元神崩潰而死。


    他不能解釋。


    於是便隻能運用了一點兒障眼法,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真身,讓他看起來,稍微健壯一些。


    他這是虛胖。


    因動用了一點兒力量,周圍的環境又變了。


    麵前的桌上都有了青苔,冷風卷著沙塵和樹葉一路刮過來,也將殘破的布幌子吹到了他們麵前的桌上。


    殘破的布幌子上還有幾個血掌印,鮮血好似沒幹透,一股腥氣撲麵而來。


    這是阮玉的夢。


    他不該貪戀此地的溫暖。


    他得離開這裏,否則,夢魘遲早會傷害她。


    阮玉有些呆,“秋天來了嗎?”


    她說完,身上的衣服就變了,裙子上半身為白,下半身為紅色,像是朱砂從下往上潑,在她腰肢處飛濺出點點紅梅,更襯得她腰細如柳。


    “好看嗎?”她在他身前伸開手,手打開時,身上還多了一件青色披風。興許覺得顏色不滿意,那披風一會兒藍一會兒白,都快湊出了一條彩虹。


    最後又成了青瓷的顏色,她這才滿意的停了下來。


    阮玉撿起桌上那個印了血掌印的破布幌子,“我們雲香村種了許多桂花樹,一到秋天,滿街都是桂花香。”


    她抖了抖那破布,“阿婆家會賣桂花糕和桂花蜜,又香又甜呢。”她最喜歡夢到吃食,畢竟在夢裏怎麽吃都不會胖哩。


    逢歲晚就眼睜睜地看著周圍多了一棵又一棵的桂花樹,而她手裏捧著的布條,也成了一碟桂花糕。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她在夢裏,不會害怕,夢魘獸的氣息,都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她是夢境主宰,是她夢裏的女神。


    那一瞬間,他都想住在這裏了。


    隻是意識到自己閃過什麽可怕的念頭,逢歲晚忽地合上眼。他太累了吧,才會想在一個凡人的夢境裏躲避風雨。


    逢歲晚:“我走了。”


    阮玉還打算分他一點兒桂花糕呢,結果就看到他已經轉了身,眨眼走出了一丈遠。


    來的時候就是突然出現的,走的時候,還真打算從村尾走到村頭?她一邊吃糕點,一邊看他走遠。


    村子不見了。


    他走在一片茫茫的雪地裏,上半身的白融在風雪之中,下半身的墨,像是滴的墨汁,在雪地上落下星星點點的墨跡,拖成了長長的一道痕。


    像是誰用力劈了一刀,將那一片雪白割裂,裁成了兩半,留下了一道顯眼的傷疤。


    就如同他的人一樣。


    莫名叫人,有些悲傷。


    好在手裏的桂花糕是甜的,多吃幾口,便把那點兒鬱鬱之感給壓了下去。


    等他徹底消失在風雪裏,阮玉已經解決完了手裏那盤糕。


    耳邊好似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轟隆隆的響聲,不似雷聲,倒像隔壁房間有人打鼾。


    腦子裏隱約閃過個迷迷糊糊的念頭,“還是家裏好,那麽大的院子,爹鼾聲如雷,我也聽不見。”


    好在明天就能回家了。


    阮玉換了個姿勢繼續睡,翻身時下意識咂咂嘴唇,好似還在回味唇齒間殘留的桂花香……


    第4章 發憤塗牆


    忘緣山山腳,一群人神色肅穆,如臨大敵。


    今日是十五,執道聖君身上的魘氣波動劇烈,一個不好就會噴湧而出,衝破結界。


    他們這些人,頂著寒霜守在結界外。這裏的結界一點兒也沒有仙門的風采,它就是黑褐色高牆,將整座山環繞包圍住的牆。遠看,牆仿佛在往上生長,意圖攀上那天。


    站在牆根下,則有一種厚重窒息感,好似頭頂的黑色石磚隨時都可能垮塌下來,將人吞沒其中。


    離雲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白燭。


    白燭已經燃了大半,火光明亮,證明牆內沒溢出多少妖風。


    火苗繼續往下,燒過了蠟燭下端的一圈兒金箔時,離雲長長的舒了口氣。他用手肘頂了一下身側人的胳膊,“今夜,是不是又熬過去了?”


    旁邊的人歎氣的聲音比他還長。


    “是啊,又熬過了一個月圓夜。今天的聖君睡得還挺香?”他一邊說話,一邊把那些香燭收進特製的香籠,“納新進展如何?”


    離雲聽到這裏就“嗤”了一聲,“一個能睡的都沒。”


    “掌教他們這是病急亂投醫,有聖君氣息的屋子,又布置得那麽鬼氣森森的,那些試煉的新人能睡得著才怪。”


    友人:“你聲音小點兒,掌教就在前麵呢。”


    離雲老老實實發了氣聲兒,偏嘴硬道:“別說前麵,在我麵前,我也照樣說。”


    “幾萬個人,在那房子裏真正睡著了的隻有七個。”


    “有六個都做了噩夢,出房間的時候還在哭爹喊娘。”


    說到這裏,離雲直搖頭,“這事兒成不了。”


    友人沒負責納新,對這些不了解,又問:“還有一個呢?”


    離雲嘴角抿成一線,停頓片刻後才淡淡說:“嚇死了。”


    他忽然憶起白日登雲梯上看到的那個少女,聽點兒話本子都能哭得滿臉淚,現在不知會嚇成什麽樣,想來已經瘋狂拍門逃出房間了罷。


    恰這時,一個白點兒從遠處飄來,風太大,直接糊上了他的嘴。


    那是他剪的紙人。


    自從聖君身體有漾,結界鬆動魘氣溢出之後,他們在這忘緣山方圓百裏內都不能用神識和法力,否則,一不小心就會魘氣攻擊。


    於是仙雲宮法力無邊的修士們,在這附近都跟凡人差不多,過上了走路靠腿,隔空說話靠吼的平凡日子。他那一點兒靈光便成活的小紙人也就受歡迎起來。


    紙人身上寫了字。“離雲仙長,清夢居黃字九三九牌。”


    看清字,離雲拔腿就跑。


    友人連忙問:“怎麽了?”


    離雲聲音有點兒大,“有個新弟子可能入睡了。”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不管在幹什麽的都放下了手裏的動作,連負責最要緊結界區域的掌教等人都齊刷刷地回頭,然後……


    大家一窩蜂的跟著跑了。


    腳步聲雜亂,驚得路邊老樹都睜開了一隻眼睛,看到眼前景象難以相信,還用枝丫不信邪似的揉眼。


    “這是仙雲宮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長?”


    咋的跟從圈裏放出來準備搶食的豬一個模樣呢,生怕落後一步就吃不到飯了一樣。


    守在清夢居外的弟子隻是給離雲仙長傳了個訊,哪曉得,把掌教他們都驚動了。


    他其實不清楚裏頭到底什麽情況,戰戰兢兢地想解釋,奈何他們根本沒打算問他,一群人直接站到了那間屋子外。


    屋子外掛了鏡子。


    掌教李蓮方伸手在鏡麵上一抹,就見那鏡子上出現了一些淺淡的絲線,此刻絲線有一點點小凹陷,動靜很弱。說明人確實躺床上,而且躺得很平穩。


    這附近都不能用法術,他們也不能進屋去打攪,這會兒並不清楚裏頭的具體情況,李蓮方想了想,又喊離雲過來,說:“你去看看。”


    離雲點點頭,就見一個小紙片從他口袋裏顛顛跑出來,落在門縫底下,一點點往門裏擠。


    那個把離雲叫過來的弟子也跟了過來,遠遠看著,隻覺得心頭微酸。


    離雲原本也就是個三靈根的外門弟子,因這一手紙活入了掌教他們的眼,頃刻就成了內門仙長,叫人又羨慕又嫉妒。


    偏偏,其他人愣是學不來,他們沒有生一雙能夠為紙注靈的手。


    李蓮方心跳如擂鼓。“你小心點兒,別把人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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