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鍇,我爸爸剛剛飛走你就跑到這裏來找她,你,你實在太過分了!”孔希音聲音前所未有地尖銳刺耳。


    謝天謝地,她終於第一次把矛頭指向周承鍇。靜言忍不住露出讚同的眼神。


    “你跟蹤我?”周承鍇不答反問,臉色陰鬱。


    “我——”可能是很少跟人有過口舌之爭,孔希音被一句話噎住。


    心裏歎氣,再也不想多看這對新婚夫妻一秒鍾,靜言拉開車門就要坐進去。可惜,天不遂人願,身後有充滿怒氣的叫聲響起來,“華靜言,你不要走!”


    手腕一緊,再次被人一把抓住,什麽意思?是不是今天大家都要拿她的手臂開刀?背對他們,靜言咬牙暗忍,克製地回頭開口,“孔小姐,你們接下來應該要解決家事了,我一個外人,還是不要參與其中的比較好。”


    “你放開她。”孔希音還沒有開口,周承鍇的聲音已經插了進來,他伸出手,將柳眉倒豎的新婚夫人一把抓了回去,“孔希音,你現在不是應該和你爸爸一起坐在飛機艙裏?為什麽要跟著我跑到這裏來!”


    手背一痛,是孔希音修剪完美的指甲,用力過猛劃開的數道血痕,本能地掩住,抬頭看到周承鍇眼裏,突然閃過危險的光芒。


    暗叫不妙,靜言開始考慮用什麽辦法能夠讓自己全身而退。


    “周承鍇,你放開我!”用力掙紮,奈何她一個嬌小姐,怎麽抵擋一個憤怒的男人的力量,孔希音的目光掃過來,隻是恨恨,回頭瞪視自己的丈夫,四目相交,突然之間淚水奔湧而出,她放棄掙紮,委屈地放聲大哭起來。


    從第一次出現到剛才,孔大小姐都是趾高氣昂,傲氣衝天的樣子,從來沒想到她會像個小女孩一樣在這樣一個地方嚎啕大哭,一時之間,靜言和周承鍇都愣住了。


    空蕩蕩的地下車庫裏,隻聽到孔希音哭泣中斷斷續續的聲音,“周承鍇,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怎麽會一個人留下來?都是你不好,都是你!”


    “你一個人留下來?”被她的樣子震驚,周承鍇開口反問,“孔希音,我們結婚前不是就有過協議,婚後絕不幹涉對方生活,你現在——”


    “可是那時候我不知道,我會,我會喜歡上你啊。我也沒辦法,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想留住你,結婚那天,你在角落裏打電話給她,你以為沒人聽到嗎?告訴你,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淚眼滂沱中,孔希音幾乎是自暴自棄地叫出了這句話。


    她崩潰的樣子,讓他說不出話來,手上力道不自覺鬆了,她卻沒有退開,反而一把抱住了他,滿是眼淚的臉用力貼進他懷裏,“對,我跟蹤你,我就是想知道,你會不會來找她,我們不是夫妻嗎?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為什麽?!我要瘋了,我都要瘋了!”


    周承鍇這一生,都沒有這麽狼狽過,被一個嚎啕大哭的女人,死死抓住。雙手不知往哪裏放好,不知應該推開她,還是安慰她。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出乎意料之外,錯愕地低頭瞪著胸口哭得肩膀聳動的孔希音,他居然手足無措。


    趁此機會,靜言已經迅速地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這個時候,地下車庫隻有偶爾的一兩個車主經過。這是上海最頂級的辦公樓之一,活動著所謂的各界精英人物,雖然孔希音的哭叫聲讓人驚疑,但是居然沒有一個人駐足觀看,眼光掃過,雖然有些詫異好奇,但表麵上都是表情淡漠,直接取車離開。


    快走吧,這麽大好的機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心裏催促自己,腳下也已經踏下油門,但倉促之中,她還是難以克製地側頭望過去。


    白色的燈光下,那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一晃而過中,仿佛看到周承鍇的手,終於輕輕垂落下去。心裏說不出是怎樣複雜的滋味,無數情緒混雜在一起,化作一股強勁的力道,一直湧到鼻端,嗆得她鼻梁刺痛,雙眼模糊。


    那些哭叫,讓她對孔希音完全改觀。這麽多年,她的世界裏,早已習慣表露情緒是可恥的,誰要是先一步表露自己的感情,那簡直就是把自己赤裸裸地五花大綁送到別人麵前任人宰割。但是剛才,孔希音在她麵前做到了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勇氣做到的事情,或許那才是真正的勇敢,相比之下,她和那些所謂的成熟精英簡直虛偽得可笑。


    承鍇,或許孔希音,才是真正愛著你的吧?而我,在過去的那段時間裏心心念念計較著每一分尊嚴和得失,計較著每一次感情付出的多寡,計較著最最細微之處的公平不公平,這樣的我,真的有真正愛過嗎?


    車子已經駛出地下車庫,沒有打開音樂,車廂裏寂靜一片。突然覺得這車裏寂寞得可怕,伸手按下車窗,街道嘈雜的聲音和清冷的空氣一同漫進來,眼角的潮熱開始慢慢退去。手伸到側座的包裏,無意識地摸索,最後指尖終於觸碰到自己想找的東西,取出來握在手中,想要撥號,卻呆住了。


    把車猛地靠到路邊,身後喇叭聲四起,她卻隻是不理。合上車窗,四周安靜下來,沒有理由,也不想解釋,隻是突然不想一個人,突然想有人陪自己說幾句話,從來沒有這樣寂寞孤獨過,可是手機裏成百上千的號碼,她可以打給誰?


    好聽而微微卷舌的聲音,慢慢在耳邊浮起,我會盡快回來,靜言不用擔心。是嗎?現在那個人,應該飛在幾萬英尺的高空中,離自己無盡遙遠吧?無意識地按鍵,屏幕微亮,最後的那個電話,是他打來的,一長串沒有溫度沒有生命的數字,這時卻在眼前無比的溫暖誘惑。明知現在不可能有人接聽,明知撥過去隻可能讓自己失望,可是心裏酸澀痛楚,突然無法克製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慢慢地按下去,慢慢放到耳邊。


    鈴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苦笑,看吧靜言,今天太刺激了,現在連你都瘋了。


    正要按斷,突然有接通的聲音,低而好聽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對不起,我現在不能接電話,請留言,下飛機以後,我會與你聯係。”


    冰冷的手心突然溫暖潮熱,一直蔓延開來,漸漸整個身體都變得暖熱。沒有說話,她輕輕合上電話,轉動方向盤,車子輕巧地匯入滾滾車流中,轉眼消失了。


    日子還是照常過,每天早晨被同樣的音樂聲叫醒,準點踏進靜悄悄的中心大門,晚上伴著繁華夜景開車回家,隨手丟下的車鑰匙在瓷盤裏叮當作響。規律而循環反複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


    以近冬至,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日短夜長,難得準時下班,抽空把車子送到4s店保養,往來多次,接待也是相熟的,見到她一臉笑,“華小姐,工人都下班了,這麽晚弄不完啊。”


    小小皺眉,“那什麽時候才能取?”


    “最快也要明天了,我給你加急,明天中午之前如何?”


    “也好,我明天過來取吧,如果太晚——”


    “我知道,如果太晚,我會把鑰匙留給值班的接待。”小姐露出了然的笑容。


    抱歉地微笑了一下,“麻煩了。”靜言轉頭走出門叫車。


    馬路上車流如梭,空氣清冷寒涼,呼出的氣息化作一團團白霧,在麵前散開。這個時段,很難叫到車,她一向畏寒,平素上班又都是這個地下車庫直達另一個,這時獨自立在冷風裏,難免有些瑟縮。


    許久都等不到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她放棄自己站的地方,往路口走去。街邊有書報亭,花花綠綠的雜誌報紙一直擺到街沿上,稍稍駐足,很久都沒有看時尚雜誌了,或者買一本帶回家,今天睡覺前暫時放棄那些厚厚的財經版塊。眼睛望過去,鋪天蓋地的美女頭像,一個個笑得仿佛是一個人。突然沒了興致,她掉過頭,正好看到一輛亮著頂燈的空車,伸手攔下,低頭坐了進去。


    車子一頓便離開,報亭裏突然有驚訝的小聲音,“喂,你看到剛才那個女人了伐?”


    “幹嗎?”


    “那件大衣眼熟來,”然後是摸索翻找的聲音,“諾諾,快點看,跟這張圖片上的一模一樣哎。”


    “這有撒奇怪的,人家有錢人買得起呀。”


    “好叫,這又不是服裝雜誌。”


    “收起來收起來,有撒好多看,儂看這種麽事最起勁,剛剛到就來撒不及翻來翻去。”


    “哦喲,撒技術,拍得臉都看不清楚,不過真的一模一樣,說不定就是她。”小聲嘟噥,終於收起雜誌,平靜下來。


    一早下樓,昨晚叫好的出租車已經靜靜等候在那裏,天氣陰冷,皮手套裏十指冰涼,靜言報地址,然後脫下手套搓動雙手取暖。


    幾乎是半跑進中心大樓的,終於回到溫暖的空氣裏,她長出了一口氣。開始感謝發明空調的人,偉大的發明,某些人類的救星,當之無愧。


    前台麗莎已經立在那裏收拾東西,走過去,卻沒有聽到她和往常一樣精神十足的早安聲,抬頭望過去,突然發現她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愣愣地看著自己。


    “怎麽了?”不自覺地摸臉,早上出門沒來得及仔細照鏡子,難道出了什麽問題?


    “沒,沒什麽。”麗莎不好意思地對她笑,然後低下頭,“是我在發呆啦。”


    “哦,”沒有多做停留,靜言繼續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上午跟一位剛過完聖誕假期的美國客戶討論他的新一年人力資源方案,時間一晃而過,拒絕了他的午餐邀請,送走那位客戶,抬頭已經快要一點。整理桌子,她對著敞開的門外輕聲喚,“文茱,你吃飯了嗎?能不能幫我帶一份?”


    午休時間,文茱正在翻動桌上一份花花綠綠的雜誌,這時突然回過頭來,聲音變得有些怪異,“靜言,你有空嗎?快過來看看這個。”又是什麽?靜言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文茱最喜歡看八卦娛樂版,每次看到她所喜歡的花邊新聞,都會大呼小叫地找人一起分享,低下頭,攤開的頁麵上標題醒目,“孔氏家族上海低調現身,神秘女伴酒店親昵相擁”。旁邊還配有照片,照片下是連篇累牘,洋洋灑灑,不用看就知道,全是極盡渲染之能事的八卦文字。


    那標題巨大醒目,一眼掃過,觸目驚心,再看照片,分明就是那天在四季酒店,自己被日本客撞倒在孔易仁懷裏的那一幕。四季酒店富麗典雅的大堂裏,孔易仁側臉眉頭微皺,手中托著身穿墨綠色束腰大衣的自己,角度很偏,她的臉被孔易仁的肩頭遮擋,倉促的關係,兩個人的輪廓都有些模糊,但手法專業,表情抓得極準。孔易仁那一臉的擔憂,躍然紙上。


    “靜言——”文茱遲疑的聲音將她驚醒,抬起頭來,靜言笑了一下,“文茱,你對孔家感興趣嗎?”


    “啊?”沒想到她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來,文茱一時愣住。


    “你到底吃飯了沒有?”不再注意那本攤開的雜誌,靜言輕推她的肩膀。


    “還,還沒有,我在等你啊。”雖然照片上的身形輪廓都像極了靜言,但現在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原本的肯定全都變成遲疑,也是,靜言怎麽可能跟孔易仁在一起出現?一定是那件一模一樣的大衣惹的禍,這麽想著,文茱推開雜誌,小聲嘟噥,“靜言,你那件大衣跟照片上的一樣哎。真奇怪。”


    “是嗎?”再瞥了一眼那張照片,靜言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笑了,“有什麽奇怪的,這又不是什麽頂級的限量奢侈品。”


    下班後叫車來到4s店,夜色已經暗沉,下車時一陣冷風凜冽,將包往肩上提了一下,靜言雙手插入大衣口袋中,凍得小小吸了一口氣。


    街邊那間小小的書報亭,仍舊亮著燈光,匆匆走過去,她低聲開口,“老板,請給我拿那本雜誌。”


    值班的是一個陌生的小夥子,穿著4s店統一的製服,這時正在空蕩的大廳裏一個人對著電腦屏幕埋頭打著些什麽。走上前對他報出車號,他立刻拉開抽屜取鑰匙給她,一邊拿鑰匙一邊笑著說,“原來你就是華小姐。”


    老是拖到這麽晚才出現,她大概早已經被列入特別客戶榜之一了吧?心裏這麽想著,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舒服,靜言隻是微微一笑,接過鑰匙轉身離開。


    捧著雜誌坐進車裏,天氣太冷,發動以後,並不急著開車,坐在輕輕的發動機轟鳴聲裏,她伸手打開頂燈,將雜誌翻開。


    熟悉的頁麵,中午匆匆一瞥而過,皺起眉頭,心裏想著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如果不是自己的臉恰巧被遮住,恐怕現在她平靜的生活已經被攪得一塌糊塗。可是小小的憂心過後,忍不住仔細看照片。那上麵的自己,被孔易仁的雙手牢牢托住,微折著腰,兩件大衣的下擺觸碰在一起,他眉頭微微皺起,臉上有擔憂的神色。啪地合起雜誌,靜言關燈,踩動油門,臉上表情平靜,但是微微彎起的嘴角最終泄露情緒,生平第一次登上八卦雜誌的內頁,她的反應,當然是憂心忡忡,可是內心深處,居然還有一絲愉悅快樂,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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