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聽出梅問情那一嗓子,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了。


    賀離恨盯著她的眼睛,語調冷硬:“我們不是兄妹。”


    胡仙姑叫屈道:“你們是不是兄妹我又不知道?將我引出來揍我一頓,你知不知道胡老太姑是我的親奶奶,你們惹了她……啊!”


    她那可憐的毛絨尾巴又被斬掉一撮毛!


    白狐生無可戀地倒在地上,見到梅問情悠哉地踱步過來,心中悔恨不已,黯然道:“你要是個郎君,我為你吃虧也就罷了,可你……”


    梅問情伸手彈了她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兒:“還做夢呢。”


    “兩位是尋仇還是害命,”她道,“都怪我一時意亂情迷,竟然將女誤以為男,還心旌搖曳、不可自拔,但我可是胡家神堂的人,你們看著辦吧!”


    說罷竟然將眼睛一閉,一副死狐狸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梅問情戳了戳這死狐狸,笑眯眯地道:“我們正要去拜山,見過胡老太姑呢,怎麽會殺你,隻是聽說你守著老太姑的靈田,身擔重責,我們恰巧需要,所以想讓你領路,讓我們見識一番。”


    一聽聞此言,白狐立即呲牙咧嘴,哼了一聲:“想都別想!”


    “唉,那隻能讓我這好哥哥剝了你的皮,給我做個白狐圍脖了。”梅問情真誠地感歎一句,然後直起身望向旁邊,像是要避開血腥場麵。


    賀離恨非常配合,直接拔起蛇刀,渾身的可怖殺氣藏都藏不住,滿臉寫著“我就願意聽你這話”。


    他渾身魔氣肆虐,恐怖至極,胡仙姑嚇得魂飛魄散,忽然一扭頭抱住了梅問情的大腿,連連道:“娘子饒命啊,娘子我錯了,我不該說要你給我生女兒,救命救命救命——”


    一聽這話,賀離恨神情不變,心中卻不高興得很,因怕魔氣也傷了梅問情,便冷聲道:“你把她推開,我現在就給你剝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梅問情倒沒覺得怎麽樣,反過來安慰賀郎:“咱們能找到靈田,為你選藥就已經夠了,我並不缺狐皮。”


    賀離恨盯著胡仙姑道:“你別護著她,我今天非殺了這頭狐狸不可。”


    梅問情道:“我不是護著她,隻是我沒掉頭發沒掉肉的,這有什麽啊?”


    白狐死死抱著梅問情的腿,剛剛她一扇窗不肯開,這回賀離恨就非要砸了她的門。她眼眶含淚地點頭,往日裏她肯定站在俊美郎君這邊,但眼前這佩刀男人她是真惹不起,半點旖旎愛護之心也無,簡直把梅問情當作依靠般哀嚎:“娘子快管管他!他不聽你的!”


    賀離恨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麽?你挑撥我們的關係!”


    要不是白狐抱得緊,那把蛇刀非劈到她身上不可。


    梅問情看戲看到一半,竟然開始拉架,她握著賀離恨的手腕,溫聲哄道:“我怎麽會被她挑撥呢,我知道你向著我。”


    “我也知道你為我好,但是這狐狸當著我麵還敢這麽說,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篤定道,“就地正法,為民除害。”


    這邏輯還真是自成一派。


    梅問情看著他這樣,忍不住覺得當時他演戲恐嚇月郎時,那股凶殘冷酷樣子,跟眼下幾乎如出一轍。隻不過尋常女人看了,怕自己降服不住,梅問情卻從沒有過這個顧慮,她一麵愛看他生氣,覺得生氣蓬勃、活色生香,一麵又怕他氣著自己鬱結在心、傷了肺腑,所以很是懂得什麽叫適可而止。


    她道:“我沒什麽,若是你來聽了狐狸的這些混賬話,我才心疼呢。”


    梅問情慣會花言巧語的哄人開心,語調一溫軟下去,就是再壞的場麵也能讓她三言兩語調和過來。


    賀離恨聽聞此語,注意力便被吸引走了,心中琢磨著她這句“心疼”,稍微沉默片刻,就在此刻,她又伸手環住他的腰,突如其來地湊近輕輕啄吻一口。


    她輕聲道:“怎麽氣性這麽大?我們家向來都是賀郎做主,我多叫你幾聲好哥哥,還有什麽不肯順氣的呢?”


    賀離恨聽著“我們家”這三個字,又與她含笑的眼眸對視,不知不覺中便鬆了口,收起了蛇刀,卻有些繃不住麵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嘀咕道:“什麽哥哥弟弟的,叫得好聽……你居然也拿美色/誘惑我,還真是無往不利的一件法寶。”


    那白狐見狀,大鬆一口氣,覺得自己生還有望,一下子躲到了梅問情身後,仿佛見到了菩薩似的拉著她的袖子:“我這就帶娘子去靈田一觀,千萬別讓你家這郎君再拿起刀來。”


    梅問情微笑點頭:“那是自然。”


    ————


    胡老太姑的靈田就在翠行山的深處,因為這裏雖然冷,但正好可以移植一些耐寒的靈物,且山上有一眼泉水,比起修真界來隻是普普通通,但在人間卻是靈氣四溢,十分罕見。


    胡仙姑帶著兩人抵達靈田,麵前是一片蓬勃鮮豔的紅梅林。她雙手成印,口中念念有詞,一股尋常人難以聽懂的鄉野調子,如同歌謠般唱起來。


    “胡掌櫃喊魂時跟這差不多。”梅問情道。


    賀離恨點頭。


    這是隻有仙家胡家才知曉的野調,仿佛帶著一股令人頭腦眩暈的奇異力量,歌謠傳遍整個翠行山,隨後紅梅向兩邊偏移而去,露出一道窄窄的小路。


    胡仙姑收回手,領著兩人走向這條紅梅小路,半晌後,眼前豁然開朗,一股淡薄的靈氣在空中浸潤四溢,而地上、樹邊、池旁,則零零散散地生長著一見便不凡的靈藥。


    “這便是了。”胡仙姑的尾巴都耷拉到了地上,垂著頭,“這是我們家的洞天福地。”


    “看出來了。”梅問情端詳片刻,“能在人間尋找到這樣一塊寶地,不愧是北方域外之主,積蓄深厚。”


    她已經換回女裝,發簪襯著青絲,披風短襖,長裙上綴著綬帶。


    胡仙姑臊眉耷眼地不敢看她,總覺得梅問情多多少少在心裏笑話自己,嘟囔道:“你們可做個好人吧,就算那位賀郎君不殺我,讓老太姑知道,我也得被打沒半條命。”


    賀離恨的元嬰已碎,就算是將傷全部治好,最多也不過能複原金丹而已,隻不過金丹在修真界已經算是不低,他若能複原金丹回去,便可以慢慢重修、暗中蟄伏。


    “不是什麽靈藥我們都要的,你大可放心。”梅問情道,“你這老太姑的收藏還不少,這個是……咦?”


    “我都看不出來這些寶物的藥效,你還能知道?”胡仙姑不信邪,“大多是什麽?”


    梅問情望著池邊的那株黑白二色、氤氳著靈氣的草藥,嘖了一聲,道:“這麽多二氣和合之物,築基後正該選擇自己的根本大道,你們胡老太姑不會是想用這些靈物,輔助參悟先天陰陽大道吧?”


    但陰陽大道已有道祖在世,正是在下啊。


    第28章 .把柄賀郎這傷好了一半,更是俊美神勇……


    胡仙姑上下打量她一番,本想說“你一介凡人能懂什麽”,但想起她之前對這些罕見靈藥都熟稔萬分,一字不差的模樣,便又收斂了話語,而是道:“娘子還了解築基之事?”


    對於人間來說,除了人皇——也就是當今女帝,屬於有紫薇星庇護,是招惹不得的凡人,其他的鬼物、妖魔、許多奇門異法修行之士,最多也就到築基而已。


    她們家胡老太姑暫時統率神堂,也不過是築基多年而已,在這片洞天福地的加持之下,比旁的野路子小妖功力深厚了不知多少。


    梅問情道:“我對別的事大多是略知一二,隻懂個皮毛,但你要是說她這個事兒,天底下沒有比我更清楚的。”


    賀離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想起當初對陣蠍娘娘時,她放開禁製便有陰陽二氣隨之而生,或許梅問情也是修的先天陰陽大道。


    修行者所選之道,分為先天與後天兩種。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故隱去一條,為四十九條。至高者,陰陽、混沌、無極,至初者,太易、太素、太始……除去這四十九條,則都是後天大道。


    隻有心氣極高、期望極大,並且有這個天賦悟性之人,才會選擇先天大道進行修行,其中艱難程度非言語可述,隻看梅問情的模樣,還真想不出她所修甚深。


    胡仙姑並不相信,她自然知道老太姑鑽研的東西深奧無比,連她都一個字看不懂,就更輕視凡人了,可她打不過賀離恨,麵上道:“是是是……”


    梅問情看出她的敷衍,也無意交淺言深,轉而道:“仙姑給我找個筆墨紙硯吧,我們恐怕得好好挑選一陣子。”


    胡仙姑眼角抽搐,對上賀離恨冷淡寂靜的眼,認慫道:“好的好的,娘子隨意吩咐。”


    不多時,她便取出了為數不多的黃紙和毛筆,墨塊雖然品質低劣,但隨意蘸水磨出來,倒也能用。


    賀離恨為她研墨,見到梅問情挽起衣袖,提筆記下眼前所有藥物的藥性、所配之方,詳細流暢,連一分遲疑都不需要,兩人一路挑選記錄,好半晌才選出幾味好用的靈藥,一個是靈池天玉,外貌為玉石狀,可直接吞服,另一個則是池中的忘川鯉魚。


    梅問情停筆,轉頭問他:“你所修之道是什麽?有些靈物雖然溫補,卻有可能和你的本命心法衝突。”


    賀離恨沉默一刹:“先天毀滅。”


    梅問情愣了一下,目光從他身上遊移片刻,低低道:“怪不得這麽熱。”


    毀滅是先天五罰之一,與之對應的後天大道便有火之大道一類的分支,屬於火的進階先天版本,又包含有殘酷殺伐之氣。


    賀離恨不知道她究竟覺得自己哪裏熱,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此刻金丹未複,剛剛修複築基靈台而已,即便是心法能夠運轉也沒什麽威力,應當體現不出特點來。


    這靈物與賀離恨的心法倒沒什麽衝突。


    在胡仙姑肉痛的旁觀之下,靈池天玉和忘川鯉魚全部被撈起收走,放進賀離恨的儲物戒中,正待梅問情還有心跟胡仙姑寒暄告別時,天際忽而風雲變幻。


    方才還是晴空萬裏,此刻一瞬間便飛沙走石,昏沉烏雲從西方壓蓋過來,一股濃鬱的妖氣從土地向上升騰。


    胡仙姑臉色一變,呼吸抖了抖:“慘了,老太姑來了,你們快躲起來!”


    兩人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胡仙姑扯到靈池後一片花叢中,前麵有岩石和巨木擋著,又使了一個障眼法隱藏身形。


    三尾白狐蹲下身連連央告:“千萬別出來,要是老太姑知道我帶外人進來,你們不殺我,她老人家也得剝了我的皮!”


    說罷,胡仙姑便起身若無其事地走開。


    妖氣蓬勃,四周的草木靈物都跟著顫抖伏倒,仿佛跪迎。天際一點寒星微動,風聲四起,隨後,一把龍頭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咚——


    聲音一蕩,山中飛禽走獸盡皆安靜。


    胡仙姑拜迎道:“您老人家怎麽也不曾說一聲就來了,我正打理靈田呢。”


    梅問情和賀離恨並肩藏在樹後,沿著那根沉重龍頭拐杖往上望,見到老太姑華發斑白,麵容卻妖豔美麗,明明外表十分動人,卻有一股龍鍾老態、似已經活了許多年。


    她落在地上,身後也同時落下數條白色狐尾,仿佛是懶得收起。在鬢發簪釵之間,也留有一對狐狸耳朵,麵容雖妖豔,但眉間卻纏繞著一股憂心忡忡的愁態。


    胡老太姑衣衫纖薄如霧,華麗繁複,光是腰間的掛飾、玉玨,就不知道多少個,行走之間叮當碰撞。


    她道:“怪哉,你這孽種平時不勤謹,不願來此修煉,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胡仙姑長聲歎氣,搖頭晃腦道:“我沒天賦,連正經的出馬仙都做不了,三腳貓的功夫,隻是吃香火保家,也就罷了。”


    老太姑狠狠瞪她一眼,罵了句“不上進”,便進入其中挑選靈物。


    梅問情觀察著兩人動向,見胡仙姑亦步亦趨的跟著,卻還怕得滿頭大汗,就覺得她估計逃不脫胡老太姑胡雲秀的法眼。


    此刻兩人挨得很近,又不能亂動,幾乎是手臂大腿都緊緊貼著。賀離恨先還跟她一同盯著,隨後便覺得對方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到耳根,又涼又癢,緊貼著的手臂、腿根,也一點點地僵硬起來。


    兩人雖然還沒正經幹過那事,可也是牽手親嘴、赤誠相見過的關係,這麽緊緊貼著,他就算壓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也覺得自己的脊背幾乎都要滲出汗來。


    賀離恨偏了偏頭,稍微將兩人的手臂錯開一點,唇瓣微動,還沒說出句話來,梅問情便轉過頭,惡人先告狀地悄悄道:“你好熱。”


    ……胡說,分明是她體溫低,人冷心又冷,居然還反咬一口。


    兩人如此近,她附耳說得這句話聲音又低微,跟調/情似的繞在耳畔,動人心魄。賀離恨喉結微動,喉嚨幹澀,緩慢地吐出幾個字來:“授受不親,離我遠點。”


    兩人親也親了,抱也沒少抱,就差找個合適的時候把人拐上床了,梅問情不知道他這是又想到哪裏,竟然說得出“授受不親”這幾個字來,賀離恨性格使然,算得上是全天下最厭惡禮教的男人。


    梅問情看見胡雲秀沒有注意此處,便輕輕挪開一點,悄聲:“夠了麽?”


    賀離恨見她居然真的挪開,心中反而沒有一點兒高興,他繃著臉看向梅問情,視線從她那張慣愛開玩笑逗他的嘴唇上停留片刻,想著,這時候你怎麽不知道反駁變通了?聽話得真不是時候。


    他麵無表情,唇線也繃直,垮著個臉:“你可真聰明。”


    “哪裏……”梅問情先應下,中途才回過味兒來,“罵我呢?”


    他倆一開始認識的時候,梅問情陰陽怪氣內涵他的時候,大約也是這個語氣和神情,這賀小郎君別的沒學會,把這一套學得出神入化。


    胡雲秀已經朝著三尾白狐回頭看了好幾眼,估計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梅問情便大膽地伸手從後摟住他,又擠了回去,貼著他的耳後輕輕道:“好像偷/情。”


    賀離恨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他下意識地攥緊手指:“什麽?”


    “這樣好像在偷/情。”她道,“刺不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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