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垂下頭,不再去看任一嘉身上膿包,隻是低聲問:“一嘉是半個月前開始長的嗎?”


    任母抹了抹眼淚,帶著哭音道:“是半個月前,我還記得是一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嘴角長了一個小膿包,當時還以為是長了痘,也沒在意……”


    後邊的情況,又是誰事先能想得到的呢?就這以為是悶痘的膿包,把人害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人不鬼的。


    韓鬆聽著,一隻手忍不住握成拳,手指微微抽動著,同時大腦中一片混亂。


    半個月前……


    他身上的膿包,最開始出現,也是半個月前,隻是他的情況比任一嘉要輕了許多,現在也隻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長,臉上也隻有左邊這半邊臉,右邊臉還好,不像任一嘉那樣,一張臉幾乎全爛了。


    正想著了,床上的任一嘉又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


    任家父母連忙過去按著他,免得他傷到自己。


    綁住他的繩子是很堅實的尼龍繩子,隨著他的掙紮,尼龍繩子勒破他的皮膚,勒進底下的血肉中,但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猛烈的掙紮著。


    嗚嗚嗚——


    他哼叫著,最終猛的癱在床上,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隻有長了膿包的眼皮底下的那雙眼中,流出了淚水,默默的注視著自己的父母。


    任母跟著哭,伸手將他嘴裏的棉布扯出來,低聲哄著道:“沒事的,我們會熬過去的,一嘉!你會沒事的。”


    任一嘉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突然嘶聲道:“她來了,她來找我了,哈哈哈,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他的嗓子嘶啞難聽,像是在嘶吼一樣,聲音宛若厲鬼。


    又是這樣的話……


    任父臉色沉沉,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嚷出這些話來。


    難道他的孩子,真的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犯了錯事?


    將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孩子的任家父母沒注意到,在任一嘉喊出那些話之後,韓鬆的表情驟然發生了變化,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上,恐懼絲絲縷縷的從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來,直到變成了一片驚懼。


    “鬼”他喃喃,聲音越來越高,“鬼啊——”


    他害怕得身子往後退,直到背靠到了牆壁,仍然驚恐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上,一張慘白的臉浮現出來,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他,她的頭發垂落下來,很長,長得幾乎觸及到了韓鬆的鼻尖,他似乎聞到了頭發上所傳來的冰冷的味道。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任一嘉嘴裏所說的那些話的意思。


    她來找他們了,來找他們報仇了……


    韓鬆麵露恐懼。


    終於,任家父母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


    “韓鬆,韓鬆?”任父著急的過來,大聲的喊了幾聲。


    韓鬆表情驚懼,一把抓住任父的手,道:“叔叔,她來找我了,她肯定想殺了我!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那麽說的……”


    說完,他突然伸手抱住腦袋,將頭埋在了腿間。


    ——看不見,他看不見!他什麽都看不見!


    看著這一幕,任家父母表情倉惶,相視一眼。


    別人家好好的一個孩子,在他們家這裏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任家父母不得不給韓父和韓母打了個電話,很快的,韓家父母也趕了過來。


    臥室內,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不對勁,一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個蹲在角落那裏,跟多蘑菇似的,兩家父母的表情也是一個比一個嚴肅。


    韓家父母們一進來先注意到的其實是床上的任一嘉,對於韓鬆的這個朋友,他們也是認識的,印象中那是個十分有禮貌,長相也很不錯的孩子,可是眼前這個被捆在床上,一身膿包的人,是那個孩子?


    任父表情為難的解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韓鬆突然就這樣了,簡直……”簡直和他家任一嘉發瘋的時候一個樣。


    韓父和韓母回過神來,韓母忙去查看韓鬆的情況,韓父則是猶豫了一下,問任家父母:“一嘉這是怎麽了?他身上的這些膿包?”怎麽和他家韓鬆身上的那麽像?


    任父歎了口氣,也沒有隱瞞,道:“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裏碰到了什麽,突然就長了這些膿包,醫院也查不出是什麽問題。不過你放心,這病不傳染的,我和他媽這麽久了身上也沒長。”


    韓父張嘴,想說自家韓鬆也長了這東西,就聽見那邊在韓母喊了幾聲之後,韓鬆抬起頭來,害怕的說:“媽,怎麽辦,她來找我了,她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怎麽辦?”


    韓父一聽,覺得不大對勁。


    什麽叫,她來找我報仇的?


    她是誰,又為什麽要找韓鬆報仇?


    韓父大步走過去,問韓鬆:“你剛剛說的那話是什麽意思?誰要找你報仇?”


    韓鬆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天花板的方向,眼球咕嚕嚕的轉著,頗為不平靜,一邊看他一邊語氣驚惶的道:“就是那個死了的女主播啊,我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啊,我隻是口嗨啊……”


    “自殺的女主播?”韓父見韓鬆還是神思不屬的狀態,抬高了聲音:“韓鬆!看著我!現在告訴我,那個自殺的女主播是怎麽回事,和你又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說她來找你報仇了?”


    韓鬆張了張嘴,有些心虛的道:“就是,就是那天有個女主播直播,說是要自殺……”


    他那天是不小心點進那個直播間的,看見有人直播說是要吃藥自殺,他以為對方是在嘩眾取寵,在作秀吸引流量了,他當時心情也不好,也跟著口嗨,發了一些惡劣的話。


    譬如“要死就快去死”之類的話。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自殺啊,我以為,以為……”


    他以為她隻是在作秀啊,天知道當看見對方倒在地上痛苦掙紮的樣子的時候,心裏有多害怕,多後悔,他後悔說出那樣的話了。後來,後來他看見了網上有關的後續消息,那個女主播搶救沒成功,死了。


    他們這些當時在直播間散發惡意的人,也被網友掛在網上公開處刑,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嚇得直接把wb注銷卸載了,現在連網都不敢上了,就怕看見的又是別人在罵他。


    “我,我真的不是……”


    故意的。


    啪!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已經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生生的把他的臉打得偏了過去。


    “我是這麽教你的嗎?”韓父氣得不行,舉在身前的手微微顫抖著,怒罵道:“我是教你在別人自殺的時候,對人落井下石的嗎?我是教你不仁不善?還是教你冷血無情了?別人自殺的時候,你竟然去起哄……”


    他越說越急,越急越氣,一時隻覺得眼前發黑。


    韓母連忙扶著他,急急的喊道:“老韓!老韓,你別嚇我啊!”


    韓鬆此時也顧不得害怕了,他伸手過來想要去扶自家父親,卻被韓父一巴掌又打在臉上,指著他怒斥道:“你簡直不是人!”


    韓鬆垂著頭,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道:“我,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任家父母也來勸,三人扶著韓父讓他坐下,安撫著他。


    韓鬆什麽也不敢說,此時心虛得不行。


    “還不跟你爸爸道歉!”韓母斥責他。


    韓鬆乖乖的跪著,道:“爸爸,對不起。”


    韓父老淚縱橫,道:“是我沒有教好你,虧我當老師這麽多年,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教好!”


    韓鬆頭垂得更低了,其實當時那些話他發出去就後悔了,甚至覺得十分心虛,等後邊知道那個女主播真的死了之後,這種情緒裏邊,又多了一種恐懼,一種敬畏,甚至是惶恐。


    “那個女主播,之後呢?她怎麽樣了?”韓父輕聲關心的問。


    韓鬆咬唇,低聲道:“警察把她送去了醫院,沒有搶救得回來。”


    韓父的臉色白了白,忍不住拿起手裏的手機砸了過去。


    哐啷!


    手機砸在韓鬆的腦袋上,發出砰的一聲,然後跌落在地上。


    “你怎麽能這麽做呢?”他忍不住再次質問。


    韓鬆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錯了……”


    韓父搖頭,聲音顫抖的道:“惡語傷人六月寒,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一句話,說不定就是壓死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那是一條人命啊!”


    涉及人命,再鄭重也不為過,就因為懷疑對方是騙子,就這麽惡語相向……


    韓父閉了閉眼,“韓鬆,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知道錯了。”韓鬆再次說,垂頭喪氣的。


    任父安慰道:“孩子已經知道錯了……”


    韓父搖頭,一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他道:“不是他知不知錯的問題,而是現在,有個女孩也許就是因為他的那幾句話,成為了壓死她的最後那根稻草……是我沒有教好他。”


    他再次歎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任家父母他們沉默,人命,何其沉重啊,隻要一涉及到這個問題,又怎麽能輕鬆得起來。


    韓鬆抹了一把眼淚,道:“是我做錯了,她要是來找我報仇,我把我這條命賠給她就是!”


    原先任父還以為韓鬆是像他兒子那樣,精神出了問題,才會說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來,可是看他現在神思清明,不像是瘋癲的樣子,便忍不住問:“你為什麽說她會來找你報仇?”


    這時候,韓鬆倒是不怕了,也許是被他父親罵了一頓,現在他的心裏隻剩下自責,也許,也許恐懼還是有那麽一點的。


    “我看見了。”他說,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道:“我剛剛看見她的臉就在天花板上,她在盯著我看……”


    他說著,語氣倒是冷靜,一旁的父母們聽得卻是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將信將疑的看向四周。


    韓鬆垂下頭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道:“她肯定是想找我報仇,因為我當時在直播間說了那些話,她肯定是怨恨我,所以才會來報複我。”


    他伸手摸了摸被紗布貼著的臉,喃喃道:“我臉上的膿包,就是她在報複我吧……”


    “膿包?你臉上也長了膿包?”任母卻聽到一個重點。


    韓鬆抬起頭來,猶豫著點了點頭,“是,也是半個月前長的,隻是沒有一嘉那麽嚴重。”


    他伸手將臉上的紗布取下來,露出了底下那大大的膿包,膿包裏已經化膿了,膿水水當當的,就這麽大喇喇的長在臉上,實在是有些滲人。這個膿包,和任一嘉身上的一模一樣。


    任母眼中猛的迸出一道亮光來,她湊進來看,道:“真的是和一嘉身上的膿包一模一樣,你也是半個月前長的?那為什麽一嘉的這麽嚴重,你的卻還隻有這麽一點。”


    韓鬆示意自己的手,道:“其實我身上其他地方也長了,隻是沒那麽嚴重,除了手還有肚子那裏也長了一片。”


    也是密密麻麻的,像是水泡一樣,隻是裏邊都是膿水,血肉逐漸化膿,情況也不是很好,但是相比起任一嘉,又要好上很多。任一嘉的情況會嚴重成這樣,這也是韓鬆沒想到的。


    “一嘉,難道當時也在那個直播間說了不好的話嗎?”任父突然問,他是突然想起來了,孩子平時瘋魔了一樣喊出來的那些話。


    韓鬆:“……有,大概有吧。”


    語氣有些心虛。


    任家父母:“……”


    “這個孽子!”任父咬牙道,又氣又怒。


    一方麵因為孩子的所作所為生氣,一方麵看著他現在的慘狀,又覺得心痛,等他好了,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頓!


    任父這麽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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