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是阿黃嗚咽了一聲,撲上來聳聳腦袋把臉埋在她膝上。


    嬴衍便順勢伸手過去摸了摸阿黃的頭,與她並肩而坐著,微咳一聲,轉而說起了岑治的事:“我已派人查探清楚了,你父親現在在延慶坊關著,崇福坊裏隻是一座空宅而已。”


    岑櫻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急急問道:“那要怎麽辦呢?”


    他卻輕蔑一笑,氣定神閑:“不急。”


    這世上最便利的事莫過於借力打力。眼下離他登基不過三月之期,總有人按捺不住。


    老二老三和薛家關係親密,應當知曉了他和岑櫻的事。岑治又在薛崇手裏關著,他們必定會在他登基之前,演一出劫走岑治的好戲,卻推到他頭上,為的就是要他激怒聖人、叫聖人收回禪位的聖旨。


    如是,便正好將計就計,利用聖人的多疑,順利將岑治救出。


    原本,岑治的事與他毫無關係,他也懶得管,看在今日輕薄了她一回的份上,就費些心好了……


    “隻是,有一件事我尚不明。”嬴衍道,“你父親不過一個教書先生,即便帶走了你,聖人何至於此。”


    岑治的身份顯然是假的,隻是他落在聖人手裏,自己有心要查也無從下手。


    “我不知道……”岑櫻惶惶搖頭,“父親隻說……”


    她忐忑地看了眼丈夫,繼續說了下去:“隻說聖人不可信,要我去尋求高陽姨母的庇佑,我也不知他為何會這樣說……”


    “那你問過姑母麽?”


    她仍是搖頭。她住進公主府不久姨母就患了病,纏綿病榻,她想問也沒了機會。


    嬴衍蹙眉:“你父親不會無緣無故叫你去投靠高陽姑母。想辦法,透露出你養父的一些事情,看看姑母什麽反應。”


    馬車行至位於銅駝坊的公主府,岑櫻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阿黃的頭,和丈夫分別,跳下馬車,與叱雲月、封衡二人進入府中。


    高陽公主已知道了白日發生的事,急得火燒火燎的,派人將三人迎入院中,親自確認了岑櫻無礙才放心。


    三人在高陽院中用過晚膳,便要各自回府。正是此時,太子手下的蒼龍衛過來向封衡報告林芙落水的事。


    言,林三娘子回去時路過洛水河橋,因馬兒受驚,連人帶車掉進了洛水中。落水了不說,頭也撞在了車軸上,破開了個大口子,隻怕是凶多吉少。


    此事顯然是薛家所為,最有可能的,就是統管白鷺府的薛崇了。叱雲月忿然:“有本事他收拾長樂去!連太子表哥都知道懲治罪魁禍首,他卻拿林芙出氣,真是欺軟怕硬!”


    “也許,是為了殺雞儆猴吧。”封衡沉聲道。


    薛娘子的確是個可憐的女郎,今日之事雖是公主發難,保不齊有多少人在背後使力。薛家這也算是無聲的警告了。


    不過鬧市驚馬,又與殺人何異。薛家蔑視律法,淩駕於律法之上,早晚,他要清算。


    兄妹倆心思各異。岑櫻歎息一聲,忽地喃喃地說:“也不知道姮姮醒了沒有。”


    她仍是擔心薛姮。薛家除了薛鳴外就沒一個好人,她一個人在府中,沒有她,可怎麽辦呢。


    *


    定國公府,聆水閣。


    華燈初上,月照黃昏,薛崇一身公服自光暈蕩漾的門外走進:“還沒醒嗎?”


    他將解下的披風隨手扔給門中的婢女,問屋中迎出的白蔻。


    白蔻欲替他換靴,見他揮手拒了才微微安心:“之前醒過一次,喝過藥又睡下了……”


    薛崇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拂簾進入內室。


    薛姮已經睡下了,靜靜地躺在床幃中,一張姿容秀豔的臉兒即使是在紅燭瀲灩的光輝裏也蒼白不已。


    他在榻邊坐下,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溫,忽又回頭問白蔻:“湯藥她喝下了麽?”


    他問的湯藥從來隻會有一種,白蔻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今日匆忙,還未備下,奴婢這就去準備。”


    見她誤會,薛崇也未再言,帶了薄繭的指腹在妹妹臉上輕輕遊移著,白蔻霎時臉若死灰。


    “女郎身子虛弱,還未完全恢複,還請世子憐惜。”她跪下來泣道。


    “出去。”薛崇頭也未回。


    白蔻隻好飲淚退下,榻邊,薛崇背光而坐著,卻未有進一步動作。他手掌緩緩摩挲著妹妹滑如凝脂的肌膚,聲若春風和煦:“替你出了氣了,這回,總該高興了?”


    “不過還真是沒用,好歹也是公侯千金,竟連山村裏來的農婦也不如。”


    睡夢中的美人未有任何回應,與溫熱相貼的掌心卻有酥麻傳來。他看了那緊閉的杏眼櫻唇一眼,唇邊忽地扯出個惡劣的笑。


    手指探入衣襟裏,似以手作畫筆,輕柔而細致地臨摹過無限春光。高峰低穀,平原窪地,直至指尖沾染上瑩瑩的清露。


    意料之中的反應。薛崇唇角浮上一縷冷笑:“裝模作樣。”


    他收回手,在她鮮豔的唇瓣間攪弄幾下,起身出去。


    鮫綃隔出的陰翳裏,薛姮眼睫一顫,一滴淚滑落在玉白麵顏上,寂然無聲。


    *


    金穀園之事,最終以林芙病重、長樂公主被禁足畫上了句點。


    蘇後並未責備太子當日所為,反將長樂公主叫去仙居殿訓斥了一番,又給定國公府和岑櫻送來許多賞賜,叫長樂公主登門致歉安撫二人情緒。長樂公主雖心存不滿,然畏懼傳入聖人耳中,隻好照做。


    岑櫻借口落水需靜養,仍在公主府住著,並未回薛家。她同叱雲月一塊念書習字,作為金穀宴的報答,自覺承擔起替她練字的重任,三兩日下來,二人相處得還算融洽。


    中秋既過,洛陽似一夜進入了秋季。秋風蕭瑟,百草凋敝,枝頭枯葉簌簌而落,隻餘枝頭怒放的黃花為這肅殺盡顯的秋意殘存了幾分生機。


    在這即將入冬的時節,高陽公主的病總算痊愈了。她對外甥女和女兒的功課抓得很緊,不僅為她聘請了專門的老師,閑暇之際,也會主動過問岑櫻的功課,儼然一片慈母心腸。


    一日,見她抄寫《櫻桃賦》時,一句詩文竟錯了兩字,公主笑著搖首:


    “櫻櫻專心一些,就一句詩文而已,你倒錯了有倆字。”


    岑櫻道:“姨母是說‘異梧桐之棲鳳,愧綠竹之恒貞’的‘恒貞’二字我少了一撇麽?您有所不知,我阿爹……我養父是這麽教的,說祖父諱恒,祖母諱貞,理應缺筆為長者避諱。”


    “櫻櫻一時習慣使然,沒能及時改過來,讓姨母見笑了。”


    說完,她緊緊盯著高陽,心中微有些緊張。


    自那日悶罐兒要她試探高陽姨母她便在思考這件事了。既是試探,必得是這些不為外人所知、隻有親近者才知曉的細微之處,也不知,她選的這個例子對不對……


    高陽公主卻似有些出神,喃喃念誦:“恒……貞……”


    “你、你祖父的名字是恒?謝恒對嗎?祖母是不是叫薑元貞?”


    岑櫻不知這兩個名字是誰,也就如實搖頭:“他並沒有告訴我祖父祖母的名字,祖父,料想應該是姓岑才對啊……祖母倒確實是薑氏……”


    高陽公主指尖微顫,那一頁宣紙便自她指間滑落,落在了滿是落花的青石板上。


    她神情漸激動起來,握住了岑櫻的手腕:“好孩子,你告訴姨母,你養父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他叫岑治,是河北道滑州白馬縣人。他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呢,說白馬縣因山為名,山下常有白馬,群行山上……”


    “山下常有白馬,群行山上,悲鳴則河決,馳走則山崩……”


    不及岑櫻說完,高陽公主便喃喃念誦了出來,眼淚若河流決堤,簌簌而落,話音卻漸與記憶中那清亮爽朗的少年聲音重合。


    “是這句嗎,櫻櫻?”她強忍著淚問。


    這回輪到岑櫻愣住。她惘惘瞧著淚落潸然的高陽公主:“姨母,您認識我養父嗎?”


    這故事阿爹隻給她和哥哥講過,出自某本地理誌,不應為外人所曉。


    “嗯。”流了一通眼淚,高陽公主倒也平靜了下來,“何止認識,當年,我和他……”


    一句話無疾而終,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深沉的歎息。


    她和他竹馬青梅,本也算兩小無猜,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因他一句“當作冠軍侯,韃虜未滅,何以家為”而賭氣退婚,改嫁渤海封氏,從此相逢陌路,後來陰陽兩隔,她已有許久不曾聽見有人與她說起白馬群行山上的故事了。


    他還說,等北邊的仗打完了,就放馬南山,和她一起去白馬津隱居,為她捉一群白馬……


    而事到如今,她也總算明了聖人囚禁櫻櫻養父的原因。長平侯,雲懌,他竟沒死,卻再一次落到了聖人手裏。


    十六年前她就沒能護住他,這一次,就算是拚卻性命,她也要救他出來。


    她悵悵地歎了口氣,以帕拭去眼淚。這時叱雲月捧著新做好的功課上來,見母親眼圈微紅似是哭過,臉色霎時便沉了下來,質問岑櫻道:


    “你又對我阿娘說什麽了?每次都惹得她哭……”


    “阿月。”高陽公主麵色平靜地叫住她,“向東宮遞個帖子,就說阿娘有要事與殿下相商。”


    作者有話說:


    櫻櫻子(懵逼):qaq,就、就這麽完了?


    悶罐兒:?


    白鴿:他還啥都不會,你在期待什麽_(:3」∠)_


    嘻嘻解釋一下,傳統小說裏親親都是在某種時候進行的,悶罐兒還需要一本祖傳的《洞玄子》學習一下。


    第36章


    “長兄真是欺人太甚!”


    青鸞宮裏,長樂公主怒而將桌上的青瓷拂至地上,憤然說道。


    對麵案旁正坐著今日來看望她的嘉王與瑞王二人,瑞王手捧茶盞,笑著呷了口茶:“小九就別氣了,新婚燕爾,疏不間親,你我自是比不上人家在長兄心裏的位置的。”


    “來讓兄長看看,可傷到了沒有。”


    嬴徯英俊的臉上蘊著輕浮的笑,說著便要上前,撩開長樂的袖子欲要檢查一二。長樂狠狠瞪他一眼,甩袖在軟榻上坐下:“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被禁足也已有些時日了,每日被困宮中,不是抄寫《女誡》就是背宮規,一向疼愛她的母親唯在這件事上格外的嚴厲,不僅不許宮人代抄,更不許外人探視。


    直至今日,才允了兩位異母兄長過來看望她。


    此時距離中秋已過去半月,憶起那日之事,公主仍是怒氣難平:“那村女有什麽好的?為了她,長兄竟一點兒也不念同胞手足之情,辱我至此,這口氣,我如何咽得下!”


    說著,又冷笑一聲:“聽說連婚期也推遲了,一副情深似海的惡心樣子,非卿不娶似的。難不成,他以為他是太|祖麽?色令智昏之人,又如何配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本朝太|祖便隻有一位妻子,連繼承人也隻生了太宗一個,後來太|祖壯歲而山陵崩,主少國疑,全賴太宗的英明睿智與諸位托孤大臣忠心才撐了過去。


    太|祖一生英明,卻也因此事在史書上留下情勝於理的爭議。嬴衍算個什麽東西,還想步太|祖後塵。


    嘉王與瑞王對視一眼,嘉王道:“小九失言了,長兄是未來天子,更是你我兄長,為人臣為人弟,唯有恭敬二字。”


    “兄友才弟恭,長兄對我絲毫不念手足之情,我又何必顧及他。”長樂公主忿忿說道。


    眼簾一掀,忽又灼灼看他:“至於君臣之說,眼下,他還沒登上那個位子呢!卻也未必。”


    嘉王笑容微滯:“小九,太子殿下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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