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臨頭還敢妖言惑眾。


    封衡麵色厭惡:“行刑!”


    兩邊負責行刑的侍衛應聲將係在他脖頸上、搭在木架上的繩索往後拉,一點一點將人懸了起來。直矗矗一條身影被拉升入空,薛崇麵上漲紅,手腳卻軟綿綿耷拉下來,漸漸沒了生息,已是死去。


    人群中赫然爆發出一陣吸氣聲,眾皆瞠目,看著被懸吊在架上、已然死去的男子。


    確認他沒了生息之後,五花八門的議論聲才次第響起,談論著罪人生前是何等的惡貫滿盈。


    薛姮亦在人群中,頭戴帷帽,親眼看著他一點點地被懸吊上去直至死去,再在視野裏模糊成小小的一團黑影。


    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後,預料之中的大仇得報的痛快並沒有來,薛姮想起小時候,他還不是這樣凶巴巴的,惡貫滿盈。雖然也是很冷淡的,會在她怯怯拉他衣角喚他哥哥時拂開她,冷笑著嘲諷她:“誰是你哥哥?”


    但也是他,會在她被外人欺負、罵她是個野種沒有爹娘的孩子時挺身而出,趕走他們。


    為什麽,後來他自己卻成了加害者。又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她心中五味陳雜,苦澀與困惑並有之,最終屈指拭去睫畔一縷淚光,轉身離去。


    而此時的上陽宮裏,太上皇身上搭著毳毯,倚在軟椅上,雙目空空地看著院中已為積雪所覆的櫻樹,忽而憶起,今日似乎是薛家那小子行刑的日子。


    兔死狐悲,對於被兒子軟禁的帝王來說,難免有些物傷其類。


    十七年前自己親手弑父殺兄的一幕幕還曆曆眼前,到底是他的兒子,身體裏流淌的都是他的血,會怎麽對他,也很難說。


    這時謝雲因溫柔晏晏地捧了一碗湯藥來,輕喚他:


    “阿兄,該喝藥了。”


    作者有話說:


    亂入的櫻櫻:嗚嗚嗚才不是的。


    第77章 (修)


    歲聿雲暮,辭舊迎新。永昭元年的最後一日很快到來。


    宮中處處張紅點彩,充滿了節日的喜慶氣氛。


    徽猷殿中卻一反常態。


    岑櫻原因薛姮的勸慰待他有幾分好轉,但得知他允了好友狀告薛崇以致她名聲盡毀後,認定他又特意瞞著自己,加之孕期容易胡思亂想,又惱了他,幾日幾夜的不理。


    這情形一直持續到了除夕夜裏也不見好。夜裏嬴衍宴過群臣,回到徽猷殿裏,燈火已熄了大半。


    即使是除夕夜守歲她也未等他,顯然是在生氣。他先去到淨室洗漱後換了身幹淨的寢衣,才進到寢閣之中。


    殿外大雪紛飛,殿內地龍暖熱,岑櫻果然已睡下了。燈火盡燼,隻在床腳留了盞雀尾燈照出小小的明黃一團。而她麵朝著裏側的牆壁側臥而睡,似已入眠。


    她因月份漸大,夜裏總是側臥著,此時亦是背對著他,安靜得聞不見任何呼吸。


    他知她沒有睡著,嗬氣暖了暖自己的手才掀開被子一角擠進去,從背後擁住她,大掌輕輕撫摸著她衣袍下圓鼓鼓的肚子:“今日感覺怎麽樣?”


    “朕的小魚,今日有和小魚娘親說話嗎?”


    她不想理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不過這是常態了,嬴衍並不氣餒,又貼過去,在她耳邊含笑問道:“這又是怎麽了呢?難道是今日小魚的爹不曾回來陪小魚的娘,惱了她了?”


    什麽小魚爹小魚娘,肉麻得很。岑櫻隻覺他又是戲弄她,細細的兩痕眉斂得愈緊了。


    她還在為姮姮的事生氣。近來流言頻起,今日,姮姮和她請辭要離開洛陽遊曆天下她才知曉了她在大理寺公然狀告薛崇的事。


    她實是不能理解,明明薛崇死罪已定,姮姮為何要多此一舉,汙了自己的名聲。


    更不能理解,他連這件事也不告訴她,若是她知曉此事,她一定會阻止姮姮的。現在倒好,她連阿爹和阿兄留不住,連姮姮也留不住……


    嬴衍並不知她在惱什麽,不過她從冬至之後一直是這般愛答不理的,因而也未多想,隻問:“那現在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小魚娘,小魚娘想是不想聽呢?”


    他嘴裏能有什麽好消息?


    終究是擔心又錯過什麽重要之事,岑櫻淡漠地撇過臉:“什麽事?”


    原是今日柔然阿舒勒可汗的國書送至,先在信中表達了對於大魏的感謝,隨即表明,為了答謝他對柔然不遺餘力的教授,特遣使者送上三千匹駿馬作為答謝。


    負責此次入朝獻禮的使者名字,則叫謝雲懌,他被封為柔然的太傅,將於三月入境。


    信中又特意向問了皇後的安,言皇後為可汗義妹,情誼深厚,勞他照顧。於是嬴衍這才知曉,當日來朝的所謂使者、櫻櫻兄長,竟然就是那位阿舒勒可汗。


    這是她娘家人給她撐腰來了呢。


    當日險些害她沒有了孩子,此時麵對她兄長的詰問,嬴衍心下有些愧悔,語聲也溫柔下來:“小魚的外公要回來看小魚和小魚娘了啊,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


    阿爹要回來了?


    岑櫻心中一驚,艱難地要翻身問他。又被他輕輕擁住,鼻尖輕貼她鼻尖:“別和我生氣了好不好?都這麽久了,再過四五個月,小魚都要降生了,小魚娘難道要和小魚爹一直置氣下去?”


    “我和你保證,以後不會再騙你、瞞你了。也請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可以彌補太上皇犯下的錯。”


    男人神色真摯,柔聲脈脈,微光氤氳中的眼睛像兩汪星河。


    岑櫻有些心軟,但又不願就這麽原諒了他:“那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姮姮的事?”


    嬴衍詫異地問:“我何嚐瞞著你姮姮的事?”


    “她狀告薛崇,把自己的名聲弄得一團糟,你難道不知麽?卻什麽都瞞著我……”


    一直以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他什麽都瞞著她,自以為是為她好地剝奪她的知情權。


    姮姮還替他說話呢,說他會改,改什麽呀,他分明從來就沒有真的把她當妻子的……


    岑櫻越想越氣,又越來越委屈。嬴衍的神色愈發奇怪:


    “你和她日日在一處,你不知道的麽?況且此事是她自己的要求,她是你的好友,我若拒絕她,你是不是又該生氣了?”


    他說的有理有據,倒令岑櫻愣了一下,細細想明之後,又不情不願地道歉:


    “好吧,那這件事,就算我錯怪你了……”


    他會心一笑,輕輕地“嗯”了聲,薄唇開始情不自禁地親吻她額和眉眼。


    岑櫻滿臉緋紅,但才錯怪了人,似也沒有生氣的資格,隻沉默著推他以示自己還在為冬至的事生氣:“……我阿爹,是真的要回來了嗎?”


    其實,比起阿爹回來看她,她倒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待在柔然。他腿腳又不好,為了她不遠萬裏長途跋涉,該是有多遭罪呢?


    都是自己的錯,快要做母親的人了,竟還要父親替自己擔心……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後,她心情一瞬變得沮喪起來,怏怏地撇過臉又避開了。嬴衍也不惱,親密地懷抱著她,大手依舊輕放在她腹上,靜靜感知著那個還未成型的生命。


    隨著她腹中孩子的漸漸長大,他倒有一點理解岑治當初的看自己不順眼了。


    小魚還沒有出生他便如此珍愛緊張,何況岑治養了櫻櫻十幾年,櫻櫻又那般可愛,怎能叫人不愛呢。所以反過來,櫻櫻掛念岑治也是正常的,若不掛念,就該是岑治對她不好了。


    再過三四個月,小魚就會平安出世。他盼著是個兒子,能夠不再令她受生育之苦。可若是個女孩兒,那也是很好很好的,一樣是上天的恩賜。


    ——


    這夜,嬴衍懷抱著妻子睡去,直至半夜被青芝戰戰兢兢地叫醒。


    “陛下……上陽宮裏出事了……”


    才從黑暗中脫身,嬴衍腦子仍有些不清醒,又擔心吵醒熟睡的妻子,胡亂套上衣服,又替她把被子掖了掖後才走出寢閣,一邊套外袍一邊詢問發生了何事。


    前時謝雲因找他要過一些致幻的藥物,說是為了煉藥。他心裏其實已隱隱有了猜測,沉靜地看著青芝等回答。


    青芝籲籲地喘著氣,道:“是……是太上皇出了事。方才上陽宮那邊的守衛派人來報,太上皇似是中風了,還請您過去看一看……”


    意料之中的事了。他知道這一天會來,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快而已,嬴衍麵色陰沉,當即離殿往上陽宮去。


    殿外大雪紛飛,鵝毛似的,紛紛揚揚。嬴衍冒雪趕到上陽宮時,宮中燈火悉燃,照得整座宮殿有若晶宮鮫室。


    甘露殿裏,嬴伋躺在榻上,眼瞳渾濁,眼神渙散,唾液源源不斷地自發顫的唇角流下來,原先的精氣神蕩然無存,再瞧不出曾經的風流蘊藉。


    “姑母,這是怎麽回事?”嬴衍臉色微青。


    殿中諸人都已被控製了起來。謝雲因一襲素裙,跪在地上,因事發時她正和太上皇躺在一張床上,毫不意外地成為了最有嫌疑之人。


    她臉上淡淡,仍如古井無波:“太上皇近來感染風寒,妾親自煎了藥給他。但也許是太醫擬方子時藥用得猛了些,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話勉強能糊弄過去,但也和她是脫不了幹係的。嬴衍道:“宣太醫進來,好好瞧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在上陽宮中又等了半夜,才終於等到太醫們把脈後又集體研討出的結果——太上皇陛下,分明就是長期服用致幻類的藥物,傷及了腦髓,不能再治好了。


    至於下毒者,自然就是常常得伴太上皇左右、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謝雲因。甚至今天入睡前,她也剛剛哄他喝下了今天的湯藥,除她之外,再無一人能夠接近他。


    問來問去都與謝雲因脫不了幹係,憶起兩人的承諾,他強將此事壓下了,單獨與謝雲因在偏殿會麵。


    “姑姑為何要這樣做。”嬴衍問。


    前些日子謝雲因曾來找過他,要他為她準備幾味藥材,配備幾個藥童,助她煉藥。


    他不通藥理,但因從前主管大理寺,也從卷宗中看見過利用藥材使人致幻的案子。謝雲因要的曼陀羅,野荔枝,皆為致幻之物。


    當時他便問過她,謝雲因卻道,他允諾過她把太上皇給她,是死是活都由她一人決定,他不應再過問。


    “我說了,許是藥的計量有問題。”人前人後謝雲因都一樣冷漠,“是他自己不爭氣,可不能怪我。”


    “我分明沒想要他癡呆,隻是想把他變回年輕時的樣子罷了,誰知道他會那麽沒用,連一一副藥都差點捱不過去。”


    她皺眉說著,似乎全然不對自己下藥的事內疚。想起方才男人發病的癡傻樣子,又厭惡地道:“老物可憎!倒真是浪費了我的藥。”


    她想起他那流著哈喇子的樣子便惡心不已,曾經鮮衣怒馬、神采飛揚的青年不僅沒能回來,反而將他變成個形同三歲稚兒的癡呆兒,還真是沒用。


    嬴衍將她眼裏的淡漠和厭惡都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的同時,背後不禁又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謝雲因此人,性情乖張孤僻,實在讓人親近不起來。


    處理完一切事後,嬴衍派了禦醫照看,返回了紫微城。


    又連夜將兩個尚在□□之中的弟弟叫來,為父親侍疾。


    同時,為了不引起朝廷動亂,他隱瞞了太上皇癡呆的真實原因,隻宣稱是中風。


    一代帝王就此形同癡兒,他不會笑,也不會哭,隻會怔怔地將人瞧著,眼神渾濁無光。


    偶爾也會有清醒的時候,眼睛裏會有微弱的光,刹那如流星閃過了。但終究是癡傻的時日更多。卞樂等幾個慣常服侍他的老仆見了,都在人後偷偷地抹淚。


    事情也很快傳了出去。朝臣們聽說了後,也難免唏噓。好歹也曾是位治國有方的君主,竟落得這個下場,不得不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報應。


    而徽猷殿中的岑櫻聽說後,卻是沉默了許久。


    太上皇惡貫滿盈,自是他的報應。但她也知道,這是丈夫能為她做的極限了,終究不可能真的為她弑父。


    而究竟要不要太上皇以命相抵,她實則也沒有想好。她不想逼著他去為她殺人,何況是他的生身父親。事情走到這一步,她也全然沒了再和他置氣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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