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喜轎,大紅的吉服,大紅的蓋頭。不同的是,沒有大紅的迎親隊伍,轎子從正氣堂抬到菊園門口,新郎將新娘直接從花轎中抱出來,抱著她行禮拜天地,抱著她入洞房。老太爺半躺在躺椅上接受新人的拜禮,中風使他的麵部看不出表情。為了不讓靜哲起疑,靜平照例在醫院照顧他;為了凝兒的身體著想,一切禮儀從簡;為了表示不分大小,落塵沒有上座受禮,她站在人群中間,看著靜康穿著大紅的吉服與繼凝行禮完婚。鬧洞房的一項也省了,繼凝不能喝酒,喝了半杯茶代替交杯酒。僅這幾項下來,繼凝已經支持不住,喘息不止,靜康幫他脫了鳳冠霞帔,讓她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


    繼凝拉著靜康的手道:“四哥,我終於成為你的妻子了。”


    “是,”靜康哄著她,“你累了,快睡吧。”


    繼凝拉過他的手枕在頭上,模模糊糊地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的身子髒了,但心是幹淨的。我把我的心交給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睡著了。


    靜康看著床邊鮮豔的鳳冠霞帔,仿佛看見落塵恬靜悠然地坐在那裏,彎彎的柳葉眉,鮮豔的朱砂痣,晶瑩剔透的眼眸,嬌豔欲滴的紅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踱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夜風吹扶他淩亂的心思。


    落塵待喜娘走後,就呆呆地站在菊園門口,看著室內蘊紅的燭光,跳躍著將兩條人影映在窗欞上,人影遠離了窗子變小了,一條躺了下去,隻餘一條佇立。她閉上兩眼不敢再看,不經意竟擠出兩行青淚,原來臉上早已濕了。淚滴順著麵頰滴在地上,她聽到心底深處有同樣滴滴嗒嗒的聲音,就不知滴的是淚還是血。原來心在哭泣的感覺是可以聽到的。人影動了,朝窗子走來,“快走吧!”心底的聲音這樣說,腳下像生了根,怎樣也拔不動。猶豫之間,窗戶開了,靜康站在那裏,不期然地與她目光相對。時間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他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隻有彼此眼中的衷傷和無奈。良久,良久,落塵像從夢中驚醒,急急地轉身,落荒而逃。


    “落塵!”靜康想也沒想,推開門追了出去。


    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菊園的仆人搬到後院去了,將前院收拾成新房,沒有人會來打擾新人度春宵的。門響將繼凝驚醒,她張開眼,看不到靜康,驚慌地喊:“四哥,四哥……“隻有夜風的聲音回應她,她掙紮著爬起來,走了兩步摔倒在地,撐起來又摔倒。她伏在地上哭泣,“四哥,你在哪兒?四哥,四哥,你回來啊。四哥,你在哪兒?”


    跑出菊園,穿過荷花池的回廊,在自由居的門口,靜康追上了落塵。他從身後一把將她抱住,緊緊摟在懷裏,仿佛填滿了心中的空虛。落塵掙紮著,發譬亂了,衣衫散了,淒淒哀哀地懇求:“放手。”


    靜康轉過她的身子,月光映射著她臉上的淚痕,更顯淒美哀怨,靜康低歎一聲,吻上她顫抖的紅唇。落塵推著他,漸漸地,推拒的雙手改攀在他肩上,將他拉近自己。也許是今夜的月光太美麗,也許是受傷的心太無力,也許是潛在的忌妒心理作祟,也許她根本沒辦法思考這些,也許……不知道誰先移動的腳步,原來心痛的感覺可以讓人失去理智,他們第一次放任感情宣泄,用靈肉結合的方式,在靜康與繼凝的洞房花燭夜,度過了他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杜鵑悄悄地拾起門外零落的衣衫,將房門關好,悄悄地將夜留給愛得苦澀的人。


    夏夜的晚風徐徐吹拂,月娘展露溫柔的笑靨,星光調皮地眨著眼睛,為著最美好而神聖的一刻作見證。水乳交融,蓮蓬並蒂,當感情不再壓抑,當心靈得到撫慰,除了愛,沒有任何一個字可以形容此刻的感覺。


    落塵輕手輕腳地離開床榻,對鏡梳理長發,回頭怔忡地看著靜康沉靜的睡容,他有無數個夜晚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焦慮和疲憊使他消瘦了許多,即使在喜服的掩映下也揮不去那種頹然的氣質。昨夜,他就像在沙漠裏行走了數天的人,貪婪地在她身上尋求甘泉;也像一個疲憊的孩子,汲取母親的溫柔和關愛。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她的心赤裸裸地剖給他,再無一絲防護,然而,心情卻更加沉重。她終於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竟然是在他與別人的洞房花燭夜。她想哭,又想笑,五味陳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是不是愛在真正付出之後,換來的就是痛苦?是不是愛在進發的時候,就會燒傷自己?是不是愛在剖開之後,就隻剩下空虛?她搖頭,再搖頭。


    一具溫暖的胸膛靠近她,靜康的身影在鏡子裏出現,雙臂交疊在她胸前,就這樣靜靜地摟著她,誰也不想說話。他將頭抵在她肩上,深深汲取她自然的馨香,溫柔醉人的柔軟,不似好些天來在凝兒身上嗅到的那股死亡的味道。凝兒?!靜康猛然一震,她恐怕已經醒來了,四更早過,新房附近沒有其他人,如果她醒來見不到人……靜康不敢往下想,跳起來就往外衝,忘了穿外衣,忘了給落塵一句話。


    落塵緊跟著站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張了張嘴,卻叫不出他的名字。閉上眼,感覺不到眼中有淚,隻能聽到心底的滴嗒聲。猛然,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將繼凝一個人留在新房整整一夜,會發生什麽事?急忙穿好衣服,她匆匆趕到菊園,遠遠地就聽到靜康悲愴的呼喊:“凝兒——”


    落塵心中咯噔一聲,跑進大門,看見靜康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繼凝冰冷的身體,悲痛的眼淚滴滴垂落。繼凝還穿著大紅的襯衣,紅的床,紅的新房,映襯得她的麵容更加慘白,緊閉的眼角猶有淚痕,新娘的紅妝被淚水衝刷得交錯淩亂,頭頸手臂軟軟地垂下,身子已經僵硬了。


    “不,”落塵捂緊嘴,踉蹌地後退,“不會的。”絆到了門檻,她跌坐在地上,這是天在懲罰他們,懲罰他們的不忠不義,但這方式太嚴厲,代價太大了。如果要罰,為什麽不罰在她身上?老天爺,你太殘忍。


    繼凝的死訊迅速傳遍了衛家各院,菊園又忙碌起來,昨日辦的是婚禮今日辦的是喪禮。月奴哭得死去活來,除了叫“我苦命的孩子”,其他的話都不會說了。


    靜康始終抱著繼凝不放手,神情癡癡的,一直說:“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她。”


    大家見他隻著襯衣,還道他昨夜是與凝兒一起,做了一夜夫妻,人就死了,心中難免自責悲痛,所以紛紛來勸:“是這孩子命薄。她了了最後一宗心願,走得也算瞑目了。”隻有落塵明白靜康說的是什麽,聽到這話,更加難受,如果沒成親,她也不會……見靜康癡了般的樣子,恨不能替凝兒而死,心中就像被千刀萬剮,疼得無以複加。


    壽衣棺木等東西是早就準備好的,但無論怎麽勸,靜康就是不放手。大家急得沒法子,柳氏隻好拉過落塵道:“你勸勸他,他都抱了一天一夜了,大夏天的,屍身會壞的。”


    這種時候,誰勸都可以,惟有落塵開不了口。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轉向她,她直直地走向靜康,跪在他們身邊,指甲嵌進肉裏,哽咽道:“要怪就怪我吧,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是我,但事已至此,你難道要抱著她一輩子麽?生前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要讓她死後還錯過了股胎轉世的機會。”


    她伸手想去碰繼凝,靜康反射性地躲開,喝道:“別碰她。”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光說不出是悲痛、責怪、難以置信,還是憤恨。


    落塵呆呆地迎視他的眼光,又低頭看了看繼凝的屍首,仿佛繼凝也在說:“你是罪魁禍首,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話?”


    她下意識地後退,跌倒在地。靜康調轉眼光,又呆呆地看著繼凝。落塵狼狽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出菊園。“落塵。”幾個人叫她都不回應,柳氏奇怪道:“這孩子怎麽了?”


    靜霞忙道:“我去追她。”


    落塵一口氣衝到荷花池的回廊,趴在欄杆上狂嘔。水中的魚兒驚得逃走了,含苞待放的蓮花也像看不起她似的開在老遠的地方。落塵突然想起,這裏據說有靜燁的鬼魂呢,是大白天孤魂不出來,還是連鬼都不屑與她照麵。恍恍惚惚的,她的身子向池中傾倒。


    “落塵!”有人大喊,接著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抓牢,靜安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對她吼道,“你想幹什麽?”


    落塵被吼得清醒了,身子癱軟,靜安扶穩她,放柔了聲音問:“你怎麽了?”


    她答不出來,隻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靜安心痛地看著她,“我送你回自由居。”


    她沒力氣反對,靜安半抱半扶地將她送回屋裏,一片淩亂,靜安看到大紅的新郎禮服,一切都明白了。杜鵑端水進來,看到落塵的樣子,慌道:“小姐,你是怎麽了?”搖晃了一下也不反映,急道,“凝小姐的死,又不是你的錯。”


    她這一句將落塵的自責推得更深了。靜安突然道:“真的受不了那天,來找我。”說完轉身高去。


    靜霞等靜安走了,才進屋來,環視一眼滿目淒涼,搖晃一下落塵道:“四嫂,四哥是一時悲痛,並沒有真的怪你呀。”


    落塵看著她同情的目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凝兒,凝兒,凝兒,”靜哲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靜平過來問:“五弟,做噩夢了。”


    靜哲抓緊靜平的手驚恐地道:“二哥,我要見凝兒。我剛才夢見她來跟我道別,說要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回來了。”


    “別傻了,隻是夢而已,咱們現在在船上,怎麽見她?你整天想著英國那麽遠,才會夢到她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快睡吧,早些治好病,早些回來見她。”


    “嗯。”靜哲躺好,心中道:“凝兒,等我回來。”


    衛天明沒辦法,最後讓人抓著靜康,硬將繼凝從他手上拉出來。靜康掙紮不停,衛天明一狠心,敲昏了他。


    落塵細心地幫靜康擦拭冷汗,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半夜,靜康張開眼睛,猛然坐起,劈頭就問:“凝兒呢?”


    落塵道:“已經下葬了。”


    靜康爬起來穿鞋,“在哪兒?我要去看看。”


    “我不知道。”


    靜康急得對她喊:“你還知道什麽?”


    落塵垂頭咬唇,低低地道:“爹沒告訴我,就是怕我告訴你。人已經去了,你拖垮了自己,她也不能活過來,還是休息一下吧。”


    “人是我害死的,你叫我怎麽休息?”


    “我知道,你心裏內疚,又不好怪我,就折磨自己。”


    靜康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怪你,隻怪我自己。明知凝兒身邊離不了人,還和你……”他不說了,舉步要跨出房門。


    落塵在後麵問:“你後悔了?”


    靜康停下,佇立良久,終於沒有回答她,門開走了。落塵默默地折好被子,抽出棉下沾著血汙的白緞,血色暗淡幹涸,正如他們剛剛開始便夭折的情感。她根本分不清心中的痛是因為對凝兒的內疚還是對靜康的失望,他們之間甚至比回到原點之前更可悲。


    靜康在凝兒墳前跪了一天一夜,又回到過去整天不見人影的日子。以前至少還“相敬如冰”,現在變成相見如冰了,一個月居然說沒超過三句話,那三句話是——


    “爹讓你到他房裏去一道。”


    “爺爺今天可以說幾個簡單的字了。”


    “下個月,我要回娘家一趟,家裏捎來信說我娘病了。”


    三句話的回答是三個“嗯。”


    今天是凝兒的尾七,靜康在菊園裏擺好香案,祭拜過後,捧了一小盆剛發芽的雛菊,對著香案喃喃道:“這是我托人從南方帶回來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凝兒淚’。聽說花色淡黃,在花瓣的中央有幾點瑩白,就像眼淚。我現在種下,到九月就可以開花了,你喜不喜歡?”


    他真的拿起花鋤,將花苗種下,拿了桶到荷花池中提水。池中荷花開得正盛,滿池的荷葉鋪天蓋地,各色盛開的荷花在綠葉掩映中更顯嬌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看到菊想到凝兒,看到蓮自然想到落塵。靜康看呆了,腳下一滑,滑進池中,好在這裏池水不深,剛剛及腰,他歎口氣,洗把臉,繼續提水澆花,任憑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落塵不見靜康過來換衣服,還以為他一夜未歸,杜鵑到書房收拾,才發現靜康躺在那裏,發著高燒。從上次受傷之後,他身體的抵抗力就大大下降,昨夜穿濕衣服吹了點風,今天就開始發燒。


    兩人急忙將他扶回主臥室,找了大夫來看,幸好隻是著涼。靜康昏昏沉沉地睡著,落塵倚在床邊,已經有好久沒這麽近地看他了,他又憔悴許多。通常,不見麵比見麵好,某天多說了一句話,就會一夜睡不著,感情如流水,付出收不回。


    靜康低低呻吟,喊著:“不,不。”


    落塵倒了水,扶他起來喝,靜康靠在她身上,嗅到一股久違的馨香,抬手打翻了杯子,將落塵拉到懷裏,熱切地吻她。清醒時壓抑的情感,迷糊中激烈地爆發,他貪婪地汲取她口中的水分,來潤澤他饑渴的心靈,順著感覺追尋熟悉的觸感,她柔軟清涼的肌膚是他最好的退燒藥。落塵用盡力氣推出一絲空隙,鄭重地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靜康深深地看著她,歎息地道:“落塵。”話音結束在情欲的洪流中,落塵伸出手臂,抱緊了她的丈夫,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


    汗水,喘息,呻吟,一切漸漸平息,靜康眼神依然,頭埋進她頸肩,低語道:“每天對你冷冷淡淡,我痛苦;親近你,想到繼凝,我也痛苦。該怎麽辦?怎麽辦?”他挨在她身上睡著了。


    落塵憐惜地輕撫他汗濕的發,“我又何嚐不是呢?”


    再次清醒,靜康疑惑地看著周圍,看到了落塵坐在梳妝台邊,記憶一點點回到腦海,原來那些美好的旖旎風情並不是夢。落塵聽到聲音回過頭,溫柔地笑道:“你醒了。”


    靜康像被什麽咬了一口,從床上跳下來,仿佛聽到繼凝淒切的呼喚:“四哥,四哥。”他抓起衣物,逃命似的奔出門。像牙木梳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落塵聽不到,她眼前隻有靜康驚懼的神情和匆促逃離的身影。欲哭無淚,欲笑無聲。哀莫大於心死,她從容地拾起木梳,為自己挽了一個漂亮的發髻。走到院裏喊:“杜鵑,咱們該走了。”


    杜鵑由下人房中出來,疑惑地問:“到哪去呀,小姐?”


    “不是說好今天回王府的麽?”


    “可是姑爺不是病著?”


    “好了。”


    “好了?”杜鵑探頭看看,房間裏已經沒人了,床上的被褥還零亂,“我進去收拾收拾。”


    “不用了。”落塵率先走出大門。


    “小姐,等等我呀,咱們給老爺夫人的禮物還沒拿呢!”


    兩天之後,柳氏見落塵還沒回來便派人到王府去問,說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宣王府和衛家立即派了所有人去找,就怕世道混亂,出了什麽事。


    靜康匆匆走進家門,手裏捏著葛雲飛剛剛給他的信函,上海之行必須要提前了,他一路都在猶豫,該不該跟落塵知會一聲。雖然他不說,家裏人也會告訴她,但是這一走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兩個月,甚至,可能沒命再回來。那天倉惶離去一定傷了她的心,如果不告而別,許多話現在不跟她說,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管家踉蹌地迎上前來,驚慌地道:“四少爺,你可回來了,四少奶奶她不見了。”


    “什麽?”靜康一把抓起老管家的衣領,“你再說一次。”


    “四、四少奶奶不見了。”老管家嚇得聲音發抖,他看著四少爺長大,從沒見過他的臉色這麽恐怖。


    “什麽叫不見了?不見多久了?”


    “兩天了,回娘家以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宣王府說回來了,可是家裏根本沒見到人。”


    “落塵。”靜康像發了瘋似的往自由居狂奔。


    “四少爺,”老管家拾起地上的信函,“你的東西。”哪還看得見靜康的背影?


    “落塵,落塵,”靜康一路狂喊:“落塵,你出來,你聽到我的聲音了麽?你出來。”


    柳氏出來攔住他道:“人不在家裏,已經派人去找了。”


    “不會的,不會的!”靜康猛搖頭,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杜鵑呢?她一定知道落塵在哪裏。”


    “杜鵑也一起走了。”


    靜康覺得心髒有一瞬間停止跳動,跌坐在地。


    “康兒,你不要嚇娘啊。”


    他猛地躍起,低哺道:“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北平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個茫然無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見到一個人就抓著問:“你見到落塵了麽?你看到我的妻子了麽?”


    “誰知道你的妻子是誰?”路人厭惡地甩開他的手,“瘋子!”


    月上柳梢頭,靜康疲憊無力地回到家中,看到葛雲飛在內堂等他,才想起今天下午他應該啟程去上海。他上前握住葛雲飛的手,泛白的嘴唇顫抖道:“對不起,我、我不能去上海了,我的妻子不見了。”


    “靜康,嫂子的事我知道了,我們可以派人幫你去找,但是上海之行……”


    “不!”靜康搖頭,再搖頭,“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在這種時候走。對不起,我願意接受任何批評和處分,但是我必須要親自找她。”


    兩個女人就像憑空消失了,始終沒有找到。北平城內人人都知道,衛家有位少爺每日穿梭於大街小巷之中尋找他的妻子。某一天,靜康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臥室裏,仿佛還能嗅到她身上飄逸的馨香,聽到她春風般和煦的笑聲。突然,發現枕頭底下露出白緞的一角,他抽出來,上麵血跡斑駁,居然形成一句詩:零落成泥碾做塵,隻有香如故。


    猶記得新婚夜過後,吳媽向她討此白鍛,她遞與他的暗示眼神。那時,她隻是沉默地要守住心靈的一片淨土。而他,將它染紅了,侵占了,卻不懂得認真去愛。是不是人總在失去了之後才懂得珍惜?他雙手插迸發中,狠狠揪痛,卻敵不過心裏的痛,臉頰深深埋進白緞之中,沉痛嘶啞地喚著:“落塵,落塵,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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