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萩開始舞動時,我的心門完全敞開,明亮的光線照進去,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內心深處。尤其當你唱到小蘋那句時,我更加確定。”她說,


    “那瞬間,我做了個決定,至今仍無怨無悔。”


    我想說點什麽,卻說不出話來。


    “我決定跟他分手,跟你在一起。”她見我沒回話,便繼續說,“我選擇當罪人。”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這是十幾年前,你第一次讓舞萩舞動時的事。”


    她的眼神依然深邃清澈,而且明亮。


    “兩天後,是那年的七夕,你上台北來找我。”她說,“那時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終於可以說出話了,聲音有些幹澀。


    “下課後你送我回去,沿路上很想告訴你這件事,但一直忍住。走到巷口時,我覺得快說出口了,因此隻能催促你快回去,我想一個人走剩下的路。”


    “為什麽要忍住?”我問。


    “因為不能說,也不該說。”


    我的思緒飛到那年的七夕夜晚,那盞水銀燈照射下的巷口。


    雖然過了十幾年,但此刻腦海裏清楚浮現出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些年來,我腦海裏常常浮現這個畫麵。”她說,“我想如果當時告訴你這件事,或許我們會在一起,就不會有遺憾了。”


    “我真的……”我說,“完全不知道。”


    “我知道。”她說,“因為我從沒跟任何人提起。”


    “你為什麽不說呢?”我問。


    “不想給你壓力。”


    “為什麽會有壓力?”


    “如果我說了,你可能會馬上做出決定。”她說,“但不管你做什麽決定,都會很痛苦。”


    我陷入沉思,試著想象如果十幾年前她告訴我這件事,


    我會如何反應。


    應該是一半一半吧,大概是一半的概率會選擇跟她在一起。


    不,也許概率更高一些,七成吧?


    但也有可能,我還是優柔寡斷,無法做出選擇。


    “我從來……”她的語氣很堅定,“不想給你任何壓力。”


    她的想法單純而堅定,單純因為我,於是很堅定。


    相較於她,我顯得複雜而不安。


    我突然覺得很慚愧。


    “善良是一種選擇,我相信你會選擇善良。”她的語氣變得平和,


    “但那時候的你,不管怎麽選擇,你都會覺得自己不善良。”


    “可是你已經……”


    “我根本沒有選擇,就隻有你。”她說,“我的心是舞萩,隻因為你而舞動。”


    我靜靜地看著她,想象她是一株舞萩。


    許多人都會認為舞萩隻是一株根本不會動的植物而已,


    從沒想過舞萩有著人們不知道的感官,而這感官可以讓它舞動。


    就像我一直認為她總是帶點冷漠,從沒想過她舞動時如此熱情。


    “你從台北回去的隔天,我也取消了機票,不出國了。”她說。


    “啊?”我大吃一驚。


    “既然決定跟你在一起,就不想離你太遠。”


    “你……”我又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總之我取消了一切,不出國了。”


    “可是你不是計劃好了嗎?”我問。


    “計劃很重要嗎?”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她打斷我,“雖然最後我還是出國了,但我曾經真的放棄過出國。”


    關於愛情這東西的輕重,有人用可以為對方拋棄多少來衡量,


    有人用可以為對方付出多少來衡量。


    或許這些都對,也或許有點不對。


    因為有些人在為對方拋棄或付出時,並不覺得自己在拋棄或付出,


    隻是自然而然地做,發自內心。


    她應該就是不覺得自己在拋棄或付出的人,即使已拋棄或付出一切。


    因為她是自然而然的,發自內心的。


    我也不覺得自己在拋棄或付出,因為我好像根本沒什麽可拋棄或付出的。


    我隻是成全了自己的善良而已。


    “所以那年你從台北回來後,便告訴我不用再抓愛爾普蘭星了?”


    “嗯。”她說,“因為你的願望已經可以實現,隻差你願不願意讓它實現而已。”


    “你真的知道我的願望?”我問。


    “應該是跟我在一起吧?”


    “對。”


    “但你隻會抬頭看天空,耐心等待愛爾普蘭星出現。”她說,“其實你隻要伸手抓住我就行了。”


    我突然愧悔無地,她像個巨人,我卻非常渺小。


    如果她有語言表達障礙,那我根本就是有行動表達障礙。


    她一直是隻為特定的人舞動的舞萩,毫不遲疑、無怨無悔。


    而我始終是沒有伸手抓住新樹藤的猴子,蕩來蕩去、遲疑不決。


    原來真正膽小、沒有勇氣的人不是她,是我。


    “從台北回來後,想找天跟你吃飯,告訴你我不出國了。”她說,


    “我隻說不出國,其他的我不會說。”


    “是我們走最遠最久的那次嗎?”


    “嗯。”她說,“但你說要去澎湖,所以就作罷。”


    “你後來還是可以跟我說你不出國啊?”我說。


    “沒有後來了。”


    “嗯?”


    “幾天後,我重新訂機票,半個月後出國。”她說。


    “為什麽?”


    “因為……”


    “發生什麽事了嗎?”


    “你們去澎湖了。”


    “你們?”我很納悶。


    “你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你的她。”


    “啊?”


    “不是嗎?”


    “那次去澎湖隻是去參加初中同學會而已。”我有點激動,“她有去沒錯,但她也是我的初中同學啊。”


    “我不知道是初中同學會。”她說,“隻知道你和她一起去澎湖。”


    “那次是初中同學會,應該有30個同學參加,不是隻有我和她。”


    “那時李玉梅隻告訴我,你和她一起去澎湖玩,兩天一夜。”


    “李玉梅?”我說,“陳佑祥的女友?”


    “那時是,”她說,“但幾年前就不是了。”


    我突然覺得悔恨,當初應該跟她說為什麽我要去澎湖。


    或者,幹脆就不去澎湖了。


    “我原本想在生日那晚跟你說,我不出國了。”她說。


    “你是9月15生日沒錯吧?”


    “嗯。”她點點頭,“你是從我以前的msn賬號猜出來的吧?”


    “對。”我說,“因為賬號的末四位是0915。”


    “你在我生日那天跟她去澎湖,所以我以為你決定了。”


    “我決定什麽?”


    “就像我決定跟你在一起一樣,你決定跟她在一起了。”


    我很想辯駁說這是毫無根據的推論,但我完全沒有立場。


    她可以讓林誌玲嫁給吳宗憲,也可以放棄出國,


    而我做了什麽?


    不僅什麽都沒做,還在她生日那天,跟所謂的我的她一起去澎湖。


    我還有臉辯駁嗎?


    “我相信你知道那天是我生日,所以那天我也等著你跟我說聲生日快樂。”


    她說,“但等了整整一天,期待落空。”


    “那是因為……”


    我說不出因為她跟他同一天生日,所以我覺得尷尬和為難。


    “早知道我就不想太多,跟你說聲生日快樂就好。”


    “人生,沒有早知道。隻有經曆過才知道。”她說。


    “這些就是你傷心欲絕的原因?”我歎口氣。


    “嗯。”她說,“那時以為,你決定跟她在一起,那麽我就該離開。所以我最後還是出國了。”


    我本想多說些什麽,但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說再多也沒意義。


    “在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我做了兩個決定。第一個決定,隻要跟你在一起;第二個決定,永遠離開你。”她說,“諷刺的是,這兩個決定剛好衝突。”


    “你其實可以跟我說,你的第二個決定。”


    “我有打電話給你,想跟你好好道別,但始終說不出再見。”她說,


    “最後在m棟側門水池邊也一樣,‘再見’這兩個字始終說不出口。”


    “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即使到現在,我從沒聽你說過再見。”


    “我相信隻要說再見,就永遠不會再見。”她說,“所以對你,我從來不說再見。”


    “你的個性能不能更怪一點?”


    “從你認識我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是這樣。”她說,“現在也是。”


    我知道她任性和固執,也知道她脾氣算古怪,


    但從不知道她為什麽總是不說再見。


    原來她相信說了再見,就永遠不見。


    這樣也好,或許十幾年前正是因為不說再見,反而再見。


    “對不起。”她突然說。


    “啊?”我嚇了一跳,“你從來不會對我說對不起啊?”


    “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我心頭一震。


    “為什麽你現在說對不起?”


    “總之,對不起。”她說,“因為我後悔了。”


    我想起十幾年前最後一次見麵的場景,在m棟側門水池邊。


    那時她說:“如果將來我後悔了,我一定會跟你說對不起。”


    我一直記得這句,因為她從來不說對不起的特質太鮮明。


    “你後悔了?”


    “嗯。”她說,“雖然第二個決定是對的,但我後悔了。”


    “為什麽?”


    “我也看過《借物少女艾莉緹》這部動畫電影。”她說,“你也已經是我心裏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你將永遠存在,我無法離開。”


    “你後悔這決定?”


    “嗯。”她說,“我不該天真地以為能永遠離開你,我其實要做的,隻是好好跟你道別。”


    “其實你不用說對不起。”我說,“即使你後悔了,你仍然像你剛剛說的:‘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但我承諾過,如果我後悔了,我一定跟你說對不起。”


    “你或許有語言表達障礙,但你真的是行動的巨人。”


    “然而對於我的第一個決定,我至今仍是無怨,更是無悔。”她說。


    她的眼神十分堅定。


    我果然遊不出她的眼神,更無法在旋渦中上岸。


    “我現在還是一個人。”她說。


    “我現在,還是有所謂的,我的她。”我說。


    “我知道。”


    “我卻……”我歎口氣,“不知道。”


    “不要歎氣。”她說,“我從來不想給你任何壓力。”


    她的眼神漸漸變暗,好像電影中影像淡出那樣。


    “怎麽了?”我問。


    “我把勇氣全部用光了。”


    “沒關係。”我笑了笑,“你已經說了很多很多,可能把過去十幾年沒說的,都說完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嗯?”


    “我一直學不會好好道別。”她說。


    我突然驚覺到危險,這句話給我的感覺,


    跟十幾年前在m棟側門水池邊聽她這樣說時的感覺很像。


    想起剛剛舞萩舞動的樣子,她會不會在舞萩第二次舞動時,


    又做了個決定?


    “你是不是……”我心跳加速,“又做了什麽決定?”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但是緩緩點了點頭。


    “那麽,說吧。”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是不是決定請我吃飯?”


    “你的白目,始終沒變。”


    “你也始終任性,總是突然做決定。”


    “該決定時,就該馬上決定。”她說,“其實如果從來沒做決定,也是一種決定。”


    這句話對我有如當頭棒喝,讓我仿佛大夢初醒。


    “我今天已經把這輩子的勇氣,全部用光了。”她說,“從現在開始算,未來的我,可能永遠膽小。”


    “你還是試著說吧。”


    “我現在根本沒勇氣說出來。”


    “那怎麽辦?”


    “我寫信給你吧。”她說,“說會有語言表達障礙,寫應該不會吧。”


    “你不會又搞出不告而別那一套吧?”


    “絕對不會。”


    “為什麽?”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另一個十四年了。”她說。


    我們凝視彼此,時間仿佛凍結了。


    場景不斷快速切換:m棟側門水池邊、黃金海岸海堤、沙灘、大菜市包仔王、白色建築、回轉兩次的早餐店、她公司樓下、星巴克、雲平大樓、下雨時的騎樓末端、她家巷口、7-11門前……


    “該走了。”她打破沉默,也避開凝視。


    “嗯。”我說,“我送你。”


    “才五分鍾的路程而已。”


    “即使隻有五秒,我也不想讓你一個人走。”


    我幫她拿著舞萩,然後一起走回巷口,果然是五分鍾。


    一般我會站在這裏看著她的背影,等她的背影消失,再轉身離去,


    但這次我繼續往前,她也沒說什麽,讓我可以多走20公尺,


    走到她家樓下鐵門邊。


    她拿出鑰匙打開鐵門,人走進去,我把舞萩還她,她接手,


    然後鐵門鏗鏘一聲關上,我轉身走到我的車旁,開車回去。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


    曾經埋葬的所有問號,一一浮現,也得到答案。


    那些曾經因為她不告而別所產生的傷和痛,似乎已痊愈,


    但我沒有恍然大悟、豁然開朗、原來如此的釋懷,


    隻有慚愧、虧欠、內疚和悔恨。


    我突然覺得,過去的十幾年,與其說她是我的逆鱗,


    倒不如說我是她的逆鱗。


    我們也終於打破了十幾年來的那兩個默契,直接說出口。


    但她說得很對,從來沒做決定,也是一種決定。


    從來沒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麵對所謂的決定或選擇,她總是毫不猶豫、不計後果與代價。


    而從來沒做決定或選擇的我,以為可以歸咎於個性的優柔寡斷,


    但其實還是做出了決定或選擇。


    不管我身邊有沒有另一個人,她對我來說一直是最特別的存在。


    毋庸置疑,也無可取代。


    以前總覺得我和她是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裏相處,


    在真實世界中幾乎沒有交集,


    但重逢至今,交集似乎漸漸變多。


    然而在真實世界中,我和所謂的我的她,雖然因工作而分隔兩地,


    但從大學時代起,就是旁人認定的一對。


    如果十幾年前不能解開這個難題,那麽這難題經過十幾年後就更難了。


    那麽現在的我,能解開嗎?


    在平行世界裏,我和她可以悠遊,


    但在真實世界中,我必須做出決定或選擇。


    而在平行世界裏從來沒做決定或選擇的我,


    在真實世界中就等於決定或選擇了,所謂的我的她。


    重逢後不久,我隱約覺得這是老天給的第二次機會,


    雖然我從沒想過老天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


    但有時我也會覺得這不是第二次機會,隻是偶發或錯亂而已。


    我不斷掙紮於各種矛盾而複雜的情緒中,再次飽嚐思念之苦。


    她在我心裏的影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美。


    而以前留下的種種遺憾,似乎也因重逢而彌補。


    我想抓住她,卻始終沒伸出手。


    我真的有把重逢當第二次機會嗎?


    日子久了,我開始有種奇怪的想法:


    我們重逢的意義,不是老天再給我們一次在一起的機會,


    而是讓我們好好道別。


    今天聽她說話時,這種奇怪的想法不斷浮現。


    我甚至想起《楞嚴經》上說: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如果我們沒有好好道別,仍在平行世界裏悠遊,


    那麽我和她之間,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不管重逢了多少次,


    這個過程都會不斷輪回——相遇、相戀、分開。


    我又想起那部電影,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


    即使我和她就像電影中的男女主角一樣,因為相愛太痛苦了,


    便刪去腦中所有關於對方的記憶,


    然而某些最美的東西已留在心裏,於是我們會不由自主、


    像被召喚般同時到一個地方,比方m棟側門水池邊。


    然後相遇、相識,進而相戀,最後意識到不能在一起而痛苦不堪,


    又動了想刪除記憶的念頭。


    如果又刪除一次關於對方的記憶,之後的過程還是會再來一次。


    這也是一種輪回吧?


    或許在真實世界中,我應該找一個可以一起生活的人去愛,


    她找一個她愛的人一起生活。


    可能我們都會失敗,我到最後還是不愛跟我共同生活的人,


    而她始終無法跟她愛的人共同生活。


    雖然感覺有點悲哀,但起碼不再活在虛幻的平行世界裏,


    而是回到真實世界中。


    我就這樣整晚亂想,直到天亮後下床準備上班。


    雖然沒有得出結論,但那個奇怪的想法始終盤踞在心。


    我們重逢的意義,真的是讓我們好好道別嗎?


    下班後回到家,那個奇怪的想法還在,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


    很想line她或打手機給她,但發覺我的心裏空空的,


    根本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麽,


    隻好躺在床上補覺,一躺下便睡著了。


    直到半夜三點醒過來,收到她寄來的e-mail。


    很久沒有寫信給你,久到我不忍計算。


    所謂寫信,不是隻字詞組,是很多話要說的那種。


    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說,隻是不知從何起頭。


    沒想到過了這些年,


    表達障礙仍然執著地停在原地不肯和年齡一起精進。


    請原諒,我常用那樣低的溫度回應。


    能不能,請你試著了解,


    要把千回百轉的心裏話說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


    冰火之間,我仍然無能為力,對你。


    從前的我們,仿佛對著模糊的鏡子觀看彼此。


    時間讓鏡子中的影像變得清晰,心中的意念也越發確定。


    我決定,不要再留遺憾。


    你知道,我很不喜歡假設性的問題,覺得不切實際。


    年紀長了,變與不變,超乎我的預期。


    例如:如果可以改變,你最想改變哪一個階段?


    這很難,因為有好多好多,所有不愉快我都想丟掉,然後重新開始。


    有哪一個部分你不想改變?


    我,竟然,隻想到你。


    你的出現,在我搖搖欲墜地麵對與逃避間,


    是無可動搖的神木。


    如果可以選擇刪除生命的記憶,


    那麽,有你的這一段,不換。


    如果可以選擇改變生命的記憶,


    那麽,有你的這一段,不換。


    即使,代價是必須背負不能說出口的遺憾,


    我也不換。


    我曾經緊抿我的唇和心,不泄露一絲和你有關的期待,


    因為不願看你為難。


    時間、環境都沒能改變我的初心。


    經過了這些年,我可以篤定地和命運之神說:


    這是最自在又豐富的一段,我堅決不換。


    如果這一生,你可以擁有一次真正的愛情,遇見那個真正懂你的人,


    代價是它來得太晚,也無法長久擁有,還得背負罪惡感,


    伴隨而來的是無論時間過了多久,所有酸甜苦辣的片段,


    仍舊常突襲心頭,揪緊你的心,但是你不能聯絡、無法見麵,


    甚至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裏。


    你願意嗎?


    我願意,而且不換。


    你不知道,再次聯係,我祈求了多少年。


    當我間接知道你過得不如意,我如何能袖手旁觀?


    即使代價是不能再聯絡,我依然,往你的方向啟航。


    於是,我出現了。


    好久不見,我的想念。


    記住是不容易的,所以需要記事本、行事曆、app軟件幫助記憶。


    經過歲月的淬煉,值得記憶的,已銘刻在心。


    一個場景、一條街、一抹落日、一道彩虹,就可以輕易地喚起。


    所以忘記更難。


    再遠的距離,都能聯結彼此兩端。


    想念的線,係起黑夜白天。


    禁錮多年的文字,在這個時刻,終獲自由。


    那些未曾減緩的牽掛,一並附上。


    和你的記憶,是此生最雋永的音符篇章。


    不可替換,也堅決不換。


    在我心裏,那個無可取代、毋庸置疑的位置,就是你的。


    唯有你,可以打開我緊閉的心門,讓我舞動。


    唯有在你麵前,我可以為所欲為,恣意綻放我的每一種樣子,


    除了想念。


    我真的以為,此生不會再見麵。


    我不斷向老天祈求,如果可以,隻要給我喝完一杯抹茶的時間,


    我便心滿意足。


    而老天所給的,超乎我的所求所想,足足有半年之久。


    能在生活中,真實地有交集,就很圓滿。


    曾經盤旋不去的遺憾,在這些重逢的對話中,已找到升華的方向。


    所謂的重逢,是再給一次機會的意思嗎?


    不是,是老天挪去遺憾的重擔,讓我們可以重新得力,


    繼續人生的下半場。


    重逢是為了好好道別。


    小蘋


    以前那兩個像誓言般嚴格遵守的默契,因為重逢而打破。


    沒想到重逢後,我們竟然又有了一個新的默契,也是最後的默契:


    我們重逢的意義,不是老天再給我們一次在一起的機會,


    而是讓我們好好道別。


    三天後,剛好是中秋節,還遇到連假。


    我開車回老家過中秋。


    昨天莫蘭蒂台風來襲,市政府宣布上午照常上班,下午才停班停課。


    但風雨跟我的習慣一樣,總是提早到,所以昨天中午便風雨交加。


    中午下班開車時,在直行路段看見一個歐巴桑騎機車突然向右轉,


    結果摔車。


    我趕緊停車,下車去扶她起來,風雨真的好大。


    我問歐巴桑,明明隻能直行,為什麽她卻突然右轉?


    她說,她是要直行沒錯,但人在風中,身不由己。


    嗯,很有智慧的一段話,看來跟人在江湖一樣。


    她還說她算幸運的,她看到有人騎機車本想左轉結果卻變成右轉。


    嗯,看來剛剛摔車,她頭部或許有撞到。


    今天早上風勢已減緩,但雨還是不停下著,直到快中午才停。


    雨停後我開車回老家,才剛開上高速公路,手機便響起。


    戴上耳機,按下接聽鍵。


    “方便說話嗎?”她問。


    “可以。”我說。


    “你現在可以看到彩虹嗎?”


    透過擋風玻璃,我馬上看到右上角的天空掛著一道彩虹。


    “如果我說沒看到呢?”我說,“你會馬上掛電話嗎?”


    “不會。”她說,“我會叫你趕快出門抬頭看天空。”


    “嗯,其實我正在看彩虹。”


    “我也是。”她笑了起來,“這彩虹很美。”


    我真的好喜歡聽她的聲音,真的。尤其是笑聲。


    “先不要說話,一起看彩虹三分鍾,再說話。”她說。


    “好。”


    “一起哦。”


    “嗯。”


    我在高速公路直行往北,靜靜欣賞掛在擋風玻璃右上方的彩虹。


    耳邊是她細微的呼吸聲,我有種幸福的滿足感。


    過了六分鍾後,她才開口:“可以說話了。”


    我心想,她連這個都會遲到。


    “好像什麽都會改變,還好生日不會變。”我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又笑了起來。


    “今天是中秋節,算你厲害。”


    “就剛好而已。”她還在笑。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聽她的笑聲,希望她以後都能這樣笑著。


    “啊?”她停止笑聲後,我驚呼一聲。


    “怎麽了?”


    “你該不會是嫦娥吧?”我說,“嫦娥不都是在中秋趕著回月亮吃生日蛋糕嗎?”


    “你真的很白目。”她又開始笑了。


    “說真的,”她停止笑,“我想跟你說一句話。”


    “請說。”


    “好久不見。”她說。


    “為什麽要說這句?”我問。


    “因為重逢後到現在都沒說過,照理說應該在重逢的瞬間說的。”


    “你信上有說了。”


    “那不算,要親口說才算。”她說,“所以……”


    “好久不見。”她又說。


    “嗯。”我說,“好久不見。”


    “你有感覺到我的微笑嗎?”


    “有。”


    “嗯。”她說,“在分離的那段時間,我常想如果有天跟你重逢了,我第一句話要說什麽。”


    “那時有想出來嗎?”


    “有。”她說,“就是我要帶著微笑,跟你說:‘好久不見。’”


    “你之前一直沒說這句,會覺得遺憾?”


    “不是遺憾。”她又笑了,“是很遺憾。”


    我笑了起來。我想她應該有感染到我的白目。


    “我也想跟你說,我又開始抬頭看天空找愛爾普蘭星了。”


    “還是許同樣的願望?”


    “不是。那個願望已經不能實現了,因為跟你說了。”


    “有嗎?”


    “那天你說我的願望應該是跟你在一起,我回答:‘對。’”我說,


    “所以就破功了。”


    “真可惜。”她說。


    “嗯。”我說,“我也覺得真可惜。”


    我們同時沉默,應該都在惋惜一件美好的事已經不能發生了吧。


    “那你這次會許什麽願望?”她問。


    “如果抓完100顆愛爾普蘭星,或許會再跟你重逢吧。”


    “還要再重逢嗎?”


    “嗯。”我說,“那時我們應該都老了,一定更有智慧處理。”


    “我想起一部電影,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


    “真巧。”我說,“我也看過。”


    “那太好了,我不用先解釋一堆劇情。”


    “嗯。”我說,“你想起那部電影,然後呢?”


    “如果我們又重逢,再經曆同樣的喜樂和磨難,最後很可能也走向同樣的分離結局。”她說,“那麽你還想再重逢嗎?”


    “我ok。”我毫不猶豫。


    “我也ok。”她也毫不遲疑。


    彩虹還是高掛在天空,美得令人心醉。


    “那麽……”她拉長尾音。


    “嗯?”


    “再見了。”她說。


    我的視線突然一片模糊,看不到彩虹了。


    總有一個人,會一直住在心底,卻消失在生活裏。


    對我而言,她就是這個人。


    對她而言,我應該也是那個人吧。


    “再見了。小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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