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像局外人一般,注視著一切,總能從他人的崩潰和撕扯中不聲不響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又可以每次都脫身離去,不用承擔任何一絲譴責。


    洛澤很痛,但她還是倔強地不動,她不合時宜地產生了些諷刺的叛逆心,端看看現在對方會怎麽做。


    洛父把最後一個煙頭吸完,丟在地麵上,用腳碾滅。


    他終於開口了,嗓音沙啞:“麗娟,別叫了。”


    洛母喘息著停手,頭發散亂,用看仇人一般的眼神注視著她。


    洛父走向前,洛澤這才發覺他變矮了——不,隻是不像記憶中那麽高大了,佝僂了,臉上紋路也多了,步伐也沒有那麽穩健了,她輕聲道:“爸。”


    洛父走到她麵前,不聲不響地跪了下來。


    洛澤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父親的聲音。


    “澤,算爹求你了。”常年煙酒侵蝕的喉嚨嘶啞難聽,洛父看著她,道:“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洛家就這條根了。”


    洛澤茫然地想。


    他是你唯一的兒子。


    我難道就不是你唯一的女兒嗎?


    難道她就應該這樣被索取踐踏,就因為她不是洛家的根,所以做的再好也沒有意義嗎?


    洛父沉沉歎息,最後道:“就當你還念著舊情……”


    洛澤眼前一片空茫,感覺自己像是在用第三視角來看這滑稽到可笑的場麵。洛母在聲嘶力竭地喊,“你爸都給你跪下了!”“造孽啊……”,親生父親跪在自己麵前。


    前方是深淵,父親那如山的脊梁沒有承載著她,卻向她緩緩壓來。


    明明如此吵鬧,她忍著痛楚,清晰無比地聽到鐵門上傳來輕輕的兩聲響。


    “洛澤?”越夏什麽都沒有說,又緊張地叫了一聲:“洛澤!”


    在這一刻,她終於遲來地感受到委屈和鼻酸洶湧而來。


    “我會幫的。”她麻木道:“所以你們可以從我家出去嗎?”


    她累了。


    想休息了。


    第54章 怎麽會不懂,又怎麽會不痛


    越夏在被關在外麵時就已經發覺到不對勁了。


    這裏的隔音不是特別好,幾個人又站在玄關,她依稀能聽得見女人的哭聲,立馬皺起了眉頭:【係統,發生什麽事了?】


    係統很快速地回她:【馬上查。】


    隔壁有鄰居走過來,看越夏扒拉著門,表情有些奇怪,越夏往後退了點,心急如焚地在原地轉圈圈。


    很快,係統就給了她答複:【洛望龍被人卷錢跑了。】


    怎麽說呢,這一次這人的蠢還真是救了他一條命。沒膽子好好工作從頭開始,倒有膽子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三百萬拿在手上嫌不夠,滿腔熱血覺得自己能翻盤,又去借了高利貸一股腦兒全投了進去——從他的賭博心性就能看出,這個人從來就沒有想過後果,反正一定都會有人幫他承擔。


    但事實令人啼笑皆非,忽悠他投錢的人根本沒這膽子真沾毒,像模像樣地搞了幾個器材,讓洛望龍借錢往裏麵繼續投,然後在某一天突然人間蒸發。


    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個騙局,現在隻留下他一個人背債,但有這個前提在,洛望龍怎麽敢報警?


    越夏聽完,失語了:【……打死算了。】


    一千五百萬是那麽輕易就可以拿出來的數字嗎?錢拿去購置房產都算是值得,這一千五百萬投下去連個水聲都聽不到,就算是洛澤,也絕對會元氣大傷。


    【我來報警。】越夏道:【暴力催收也是犯法的。】


    【的確犯法。】係統道:【但是雇傭的全是未成年人,打他跟玩兒似的,一個進去了還有別的人頂上,威懾效用不大。】


    惡人自有惡人磨,洛望龍沒想過要承擔責任,現在碰上了還真不用承擔什麽責任的人,這下有苦難言了,被打的頭破血流,連人影都找不到。


    越夏:【……那我把他先送進去不行嗎?】


    係統:【犯罪未遂,需要證據,況且他現在本人還不知道……】


    “轟”一聲,緊閉的門被打開了,洛母和洛父走出來,臉色沉重,卻在看到蹙著眉的越夏時神情有些瑟縮,洛母甚至對她露出了個有些諂意的笑。


    富貴人家的小姐,他們肯定是不敢招惹的。


    越夏沒有看他們,而是看向了後方的洛澤。


    對方坐在陰影裏,神色難辨。


    “把你們老家的地和房子全都抵押了,湊夠十分之一先給他們。”她的聲音依舊冷靜,讓人信服,“把人撈出來,之後的事之後再談。”


    用的詞是“你們”,不是“我們”。


    洛父攥著煙頭,洛母六神無主,並沒有注意到這點細微的改變,此時也隻能選擇相信她了,“那,剩下的錢你會幫忙還的,對吧……?”


    洛澤道:“我會讓他安全的。”


    得了準話,兩人終於鬆了口氣,彼此攙扶著離開了。


    越夏站在門前,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洛澤看向她,強撐著笑了一下,道:“又讓你看笑話了。”


    “洛澤……”越夏試著往裏麵邁了一步,但洛澤很快就道:“今天不能搬家了,你先回去吧,抱歉。”


    越夏:“你不要跟我道歉。”


    “越夏,我很累,能拜托你先回去嗎?”洛澤重複道:“我想休息了。”


    她好像一朝又重回了剛開始時那渾身刺的冷漠模樣,隻想縮在一個人的角落裏不再動彈,但又不想傷害到越夏,所以說話還帶著些盡力的柔和:“謝謝你來幫我,對不起。”


    越夏沉默地看著她,客廳的燈關了,隻有屋外的光透進來,她的臉陷在明暗交界間,好像被割開了一道幽暗的間隙。


    係統突然說:【走吧,宿主。】


    越夏:【可是。】


    【不用擔心,她是洛澤。】係統含蓄道:【她沒有妥協,她隻是正在做決定。】


    一個會撕扯她的人生,讓她徹底改變的決定。


    但係統也不知道這結局是好還是壞,它罕見地感到了迷茫,這不該是一個係統該有的感情。


    “……好,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越夏掩上門前,又小聲說了一句,“我隻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飯而已……”


    門關了。


    室內徹底陷入一片昏暗。


    洛澤呆呆看著天花板,片刻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此後的三天,越夏都沒能再跟洛澤說上過一句話。


    她來去匆匆,甚至連帶著整個公司的氣氛都有些低沉,員工們對她的情緒變化一向很敏感,已經有好幾波人來偷偷問越夏了:


    “洛總最近怎麽了?”


    “跟你吵架了嗎?”


    “我有點擔心……”


    越夏知道洛澤不想自己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也隻是搖搖頭。


    主管抿著嘴,說:“我之前好像看到洛望龍了,在公司底下。”


    臉上的傷還沒好,鼻青臉腫的,對洛澤倒是很殷勤,鞍前馬後,像是心虛的很。


    越夏氣的一個蹬腿:【統子!!!】


    她有時候也承認自己很任性,她不管洛望龍怎麽樣,她就是不想洛澤幫他還了!一分錢也不要!還要把之前那些錢全部都拿回來!


    “唉,”主管也隻能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2022年了,不讓念經了。”越夏麵無表情道:“都給我撕了!”


    主管噗一聲笑出來,拍了拍她的腦袋。


    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按照之前就定好的工作排布,洛澤現在應該是去參加那個官方組織的企業家采訪了,在總部電視台那裏。她對工作一向是很負責的,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心情就影響到效率。


    但越夏心情不好,跟時雲諫說了,對麵嘴笨不會安慰,開始試圖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最後發現分析不出來,卡殼了,隻能默默發過來一連串抱抱表情。


    越夏都能想象出他在對麵蹙起眉頭的模樣了。


    她還正打算繼續軟磨硬泡讓係統把洛望龍的證據發過來,卻發現係統一直沒有聲響,覺得納悶時,就聽到係統突如其來的提示音:


    【辛卯路017號鹿神咖啡廳。】係統簡短道:【洛澤、洛望龍、她的父母以及鄭執意都在那裏。】


    越夏立馬背起包下樓,【鄭執意?】


    她腦海裏立馬浮現出那張看上去讓人很不舒服的儒雅麵龐。


    【是的,之前的相親對象。】係統道:【但這次是洛澤主動要求的。】


    越夏:“…………”


    她皺著眉攔車,心中不好的預感浮現。


    洛澤究竟想做什麽?


    ……


    “真罕見,你主動約我。”鄭執意的目光在洛澤冷豔的臉上遊移過,在對方發現之前又移回到眼前,禮貌微笑道:“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洛澤:“有。”


    她剛從電視台出來,臉上的妝還未卸掉,上鏡需要的妝容比日常生活要重些,這像在她本就冷漠的臉上又多施加了一層盔甲,看不透,猜不穿。


    鄭執意的笑意收斂了些許,他莫名地感到這一趟不會是他想象的豔遇。


    高檔咖啡廳的風鈴輕輕響起,打開門,鄭執意跟在洛澤後麵進入,臉上的神情驟然一僵。


    洛父和洛母正有些無所適從地坐在這裏,旁邊的洛望龍在看到他的時候,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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