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文人抒情,講究的是用感情貼風景,看風就蕭瑟,看雨就傷懷,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而這些仙人抒情,講究的是用風景貼感情,蕭瑟就刮風,傷懷就下雨,感時就摧花,恨別就打鳥,把天氣預報玩成了背景特效。


    對此,聶昭隻有一句評價:


    傻x,就你們屁事多。


    從今日天象來看,重華上神應該心情不錯——這也難怪,多年夙願一朝得償,愛妻蘇醒指日可待,確實值得歡喜,合該好好慶祝一番。


    至於被當作花肥的凡人歡不歡喜,關神仙什麽事呢?


    這喜訊傳得如此之快,聶昭一行人前往歲星殿途中,甚至還被人搶了個先。


    “聶昭!你還敢回來?!”


    說來也巧,此人正是他們的老朋友,鎮星殿首席司禮太……仙侍長朱墉。


    因其表現突出,業績卓著,深受眾人愛戴,每天都被親切地問候全家。


    他今日不是一個人前來,身後還跟著長長一串隊列,都是肩披彩帛、臂纏飄帶的仙侍,手中托著裝飾精美的金盤,盤中盛有各色法寶仙器、織錦綾羅、美玉明珠,遠望去隻見一片華光絢爛,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


    “……”


    聶昭還在醞釀語言,朱墉見她沉默,隻當她是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麵,得意洋洋地開口道:


    “如何,這般聲勢排場,聶仙官可曾見過?沒見過也不必自慚,畢竟太陰殿的‘勤儉樸素’,在仙界也是首屈一指啊。”


    聶昭:“呃……”


    不好意思,我每年國慶都看閱兵式。


    眼前這場麵除了背景玄幻一點,畫風浮誇一點,放在現代,充其量也就是個《難忘今宵》的水平,遠不足以讓友邦驚詫。


    要說揮霍公款、奢靡無度,那倒是挺刑,這日子一看就很有判頭。


    可惜她沒法直言相告——告了朱公公也聽不懂,隻好皮笑肉不笑地吊著嘴角,看他聲情並茂地表演獨角戲。


    “實話告訴你,這些寶物,都是承光上神為歲星殿新夫人準備的賀禮。”


    好吧,還不是一般的獨角戲,多了一點自曝家門在裏麵。


    “承光上神說了,重華上神一度為妖女所惑,但他對亡妻一片癡心,其悲可憫,其情可宥。”


    “如今他能放下這段孽緣,重新踏上正軌,乃是仙界一等一的大喜事。”


    “新夫人?”


    聶昭疑惑地歪了歪頭。


    不過下一秒,她便福至心靈地反應過來。


    即使重華上神複活了姽姝,兩人“仙魔不相容”的立場也沒有改變。


    承光上神對小輩再護短、再寬容,也不可能允許他光明正大娶魔族為妻。


    對重華來說,這才是最大的難關。


    要想與姽姝長相廝守,唯一的方法,就是為她捏造一個全新的身份,哄著她放下親友、放下族人,一心一意陪在他身邊。


    不得不說,為了今後蜜裏調油的新生活,他考慮得十分周到。


    若不是姽嫿提前布局,聶昭追根究底,他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朱公……咳,朱仙侍。”


    聶昭神色複雜地望向朱墉,“這位‘新夫人’的身份,你心裏有數嗎?”


    “什麽?”


    朱墉不料她突然問起這一節,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思考其中深意,便隻聽聶昭接下去道:


    “罷了,料你也不知道。重華這人吧,心肝脾肺都爛透了,好歹還長了腦子。要做他的共犯,就憑你……”


    她故意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朱墉一眼,眼神輕佻,像在菜市場上掂量一塊豬肉的成色。


    “就憑你的智商,多半隻會拖後腿。他要拉人下水,也不會拉到你頭上。”


    “你說什麽?!”


    朱墉不懂何為“智商”,但他能感覺到自己挨罵,“聶昭,你若再出言不遜——”


    聶昭笑出聲來:“您老人家一把年紀,總不至於還要哭著回家告狀吧?”


    朱墉:“……”


    那不然呢?


    讓我和你徒手搏擊嗎?


    他不明白為何一個小丫頭片子能駕馭天罰鎖,但燭幽上神法器的威力,仙界人人都耳熟能詳。


    他唯恐聶昭發難,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又擺出精神勝利法的架勢來,趾高氣揚地挑了挑眉毛:


    “怎麽,你也要去歲星殿?重華上神正在照料新夫人,想來沒工夫接見無名小卒,我勸你還是莫要自取其辱,趁早打道回府吧。”


    話音未落,便隻聽一聲巨響,矗立在他們麵前的歲星殿大門緩緩打開,兩列仙侍魚貫而出,恭敬行禮道:


    “多謝鎮星殿厚意,我等奉重華上神之命前來迎接。請朱仙侍在大殿稍候,還有……”


    朱墉輕蔑地瞥了聶昭一眼,抬腳便要跨過門檻。


    “——請聶昭聶仙官入內一敘,上神已等候多時了。”


    朱墉:“?”


    聶昭:“啊哈。”


    她邁步上前,忽然感覺肩頭一沉,卻是被暮雪塵抬手按住:“阿昭,一起去。”


    聶昭笑著搖頭,動作輕柔地將他手指扳開:“放心,我自有打算。重華上神隻邀請我一人,你若跟來,怕是會適得其反。”


    暮雪塵一百個不放心,一雙眉毛打成了死結:“不行,萬一他——”


    那傳話的仙侍笑容可掬:“萬一什麽?請聶仙官隨我來,莫讓上神久等了。”


    “慢……”


    “好,我這就來。”


    暮雪塵還想再說些什麽,聶昭已經幹脆利落地轉過身,疾步向殿門走去。


    與此同時,一隻油光水滑的黑貓從她衣領裏鑽出來,衝暮雪塵得意地擠了擠眼睛。


    暮雪塵:“……”


    他還沒來得及驚訝,便隻見聶昭衣角上一隻白蝴蝶扇了扇翅膀,儼然也是個活物。


    這蝴蝶振翅的角度和幅度是如此精準,恰到好處地迎著日光,全方位展示了自己優美的翅形、潔白的鱗粉,像極了他們熟悉的某個人。


    暮雪塵:“…………”


    放心了,但沒完全放心。


    黎幽和葉挽風並非仙界中人,不好擅自侵門踏戶,但要準備一兩隻靈寵放在聶昭身上,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暮雪塵忽然覺得,自己也該鑽研一下此類法術,畢竟不能指望哈士奇。


    ……


    那位仙侍帶聶昭前往的地方,乃是位於歲星殿深處的一座庭院。


    盡管聶昭在21世紀見過大世麵,但頭一次踏入其中時,依然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


    原因無他,隻因這座庭院實在太美,也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花,花,花。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花海。


    尋常花海,大多是同一種或幾種花卉紮堆開放,芝櫻花、向日葵、粉黛亂子草,各有各的生機勃勃,繁榮氣象。


    但這片花海不同。


    聶昭匆匆一眼掃過,隻見五色繽紛、異彩斑斕,這庭院中的花草,竟然沒有一種是相同的。


    凡間萬金難求的名藥煙歌草,生長在岩漿中的奇花熾火蓮,三百年一開、開一夜便敗的“七星照月燈”……


    無數本不可能盛開在這裏的花朵,熱熱鬧鬧地擠成一團,在碧藍的晴空下迎風搖曳。


    分明色彩各異,卻仿佛千人一麵的詭譎笑臉。


    “…………”


    聶昭這一眼不僅看見了花,她還清楚地看見,用來滋養這片似錦繁花的土壤,隱約泛著似曾相識的紅光。


    ——那是她曾在碧虛湖底見過的,從附骨木上凝結出的血色晶石。


    這種吞噬人命而生的魔物,即使分割、碾碎,再細細地磨成齏粉,她也絕對不會認錯。


    “好看嗎?”


    領路的仙侍在一旁笑道,“這都是上神為新夫人準備的。他不準任何人踏入庭院,我們一直好奇得很,想不到他還存了這樣的心思。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有這般好福氣。”


    “……”


    聶昭沒答話,隻覺得胃部一陣緊縮,幾乎兜不住今早吃的羊肉泡饃。


    仙侍並未察覺她神情異樣,再次躬身一禮,高高興興地轉身離開了。


    聶昭看得出來,這位仙侍沒有說謊。


    她的確打心眼裏為重華上神高興,高興他能走出長達百年的情傷,與另一個女子傾心相愛,迎來幸福美滿的第二春。


    然而,她付出關心、寄予信賴的對象卻——


    “你就是聶昭?”


    從未聽過的陌生男聲,自花海深處悠悠響起。


    聶昭循聲望去,隻見一名白發垂肩的青年獨立於繁花之中,正隔著數丈遠的距離,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青年形容俊雅,舉止斯文,按理該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卻莫名讓人感覺“不舒服”。


    他一襲白衣,臉也生得很白,不是葉挽風那種冰雪一樣自帶柔光的瑩白,而是一種陰鬱的、仿佛長年不見日光一般的慘白,帶著七分病態和三分死態,像個一陣風就能吹跑的紙人。


    這個紙人形同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花海中,輕飄飄地向聶昭招手:“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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