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星真人:“看在謝公子的麵子上,扶風少主總不至於與你當麵動手,若是扶風少主態度不好,你也暫且忍上一忍。”


    夙星真人說著微微歎氣,卻也終於塵埃落定心弦驟然一鬆,能平安解決鶴月君的事情真是再好不過。至於謝歸慈的麵子是讓相沉玉暫且容忍薛照微還是將他們兩個一起趕出來,夙星真人倒沒有細想。他隻是想,若非顧忌鶴月君的葬禮,不願有一點差錯,薛照微大不必如此委屈求全。


    也真是世間一物降一物。


    夙星真人於是又道:“屆時若是可以,你也代我為鶴月君上柱香……真是天妒英才。”


    鶴月君江燈年,夙星真人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可惜人再驚才絕豔、撩動一池春水都已經死了。


    “我知曉。此外魔界十二門的人盯上了謝歸慈。”薛照微嗓音冷淡,“這一路上恐怕不會安寧。”


    夙星真人聞言頓時麵露凝重:“當年鶴月君將魔界十二門的精銳重挫,魔界十二門銷聲匿跡了頗長一段時間,如今居然又出來活動了嗎?”


    “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馬上通知仙門各家,提醒他們早做防範。”


    “等等……你和謝公子不是在渡越山,這些魔物怎麽越過仙門護山大陣潛入的?”夙星真人臉色忽變。


    渡越山如今雖然已有幾分沒落,不再是天下中一等一的仙門,但是傳承近千年,也底蘊深厚,與毫無根基的小門派不可同日而語,怎麽會讓尋常魔物潛入其中?


    薛照微道:“不知。”


    語氣稍頓片刻,“但我懷疑魔界十二門中早有人潛伏在渡越山中,才將今日刺殺謝歸慈的傀儡輕易放進來。”


    “你是說……渡越山有人和魔界十二門裏應外合?”夙星真人聲線越發地慎重,“無論是仙門中出了叛徒,還是有人潛伏進來,此事都非同小可。”


    薛照微頷首:“此事尚且沒有根據,不宜打草驚蛇。魔界十二門既然因為謝歸慈暴露,沒有成功肯定不會輕易收手。所以這次我帶謝歸慈單獨啟程去靈州,避開渡越山眾人。”


    這才是他提出和謝歸慈單獨結伴而行的根本原因所在。他既然答應過江燈年,就不會讓謝歸慈有一絲以身犯險的可能。


    夙星真人對此並無異議,隻叮囑一句:“謝公子被魔界十二門之人盯上,渡越山又出了這麽大簍子,你對他務必多加上心。”


    “………”


    他見薛照微良久沒有回答,似乎是在沉思什麽,不由得納悶詢問一句:“照微?可是有什麽不對之處?”


    薛照微沉聲開口:“有件事情令我在意,謝歸慈對魔界十二門似乎了解頗多。”


    按理說謝歸慈一個實力低微,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場仙門策劃的圍剿魔界十二門行動,甚至可以說連魔物都沒有見過的普通弟子,實在不該對魔界十二門知之甚詳。


    可謝歸慈言談中對魔界十二門又過於熟稔。


    第10章 明月樓03


    “這……”夙星真人張了張口道,為謝歸慈開脫:“許是鶴月君曾經和謝公子提過這些。論對魔界十二門的了解,仙門中沒有人知曉得比鶴月君更多……謝公子知道一二也不足為奇。”


    合情合理的猜測。


    薛照微不置可否,隻是道:“也許是我多慮了。”輕描淡寫揭過此事。


    “多憂未必是壞事,事關仙門百家,慎重些總沒有錯。”夙星真人寬慰他,“但你也不必多想,如果謝公子有問題,與他朝夕相處的鶴月君豈能不發覺?”


    薛照微沉沉應了聲。


    *


    *


    靈州離渡越山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五日的時間對薛照微來說綽綽有餘,但是帶上一個謝歸慈,便隻勉強夠用,好在緊趕慢趕居然提前一日趕到了。


    入了靈州境內,一路走過來,不少人都還穿著厚襖。謝歸慈才想起來,靈州地處北方,比其他地方要冷得多。


    相沉玉所在的扶風派是靈州大派,廣收弟子,不僅收有天賦的,那些沒有修仙天賦的隻要交夠了靈石也能體驗做仙門弟子的滋味。因而每年都有不少冤大頭趕著給扶風派送錢,扶風派也成了仙門中公認最豪奢的幾個門派。


    扶風派不和渡越山一樣標榜隱世,整個宗門都藏在山林裏,反而坐落在靈州最繁華的城鎮邊上,極為好找。


    謝歸慈和薛照微抵達扶風派的大門外麵,已經有身穿藍白青三色宗門弟子服的扶風弟子等候。見兩個人走過來,一個麵容清秀的男弟子迎上去,拱手施禮:“兩位仙君可是來拜祭鶴月君?”


    謝歸慈:“是。”


    那弟子便說:“在下陳歇,是扶風派的弟子,今日奉掌門和少主的命令在此接引各位仙君。還請兩位仙君跟我來這邊造冊登記。”


    他說話斯文儒雅,有條不紊,很是叫人心生好感。


    “雖然約定是明日來吊唁,但這兩日來的仙門弟子也頗多,都對鶴月君的風姿極為仰慕。因而少主早早就派我們在此接引。”


    “我家少主同鶴月君生前是好友,對這次葬禮極為重視,為防止有人擾亂靈堂  ,少主便規定來客必須先在這邊簽名,核實身份,與少主提供的名冊能對上方可進去。”陳歇為他們解釋,末了又笑道,“事關重大,還請兩位仙君諒解。未請教兩位仙君名諱?”


    謝歸慈看了薛照微一眼,見他神情如常,才答道:“謝歸慈。這位是藏雪君。”


    他沒有說薛照微的名字,不過他猜大抵也用不上,果然,陳歇聽了謝歸慈的話臉色頓時一變,隻不過他涵養極好,馬上定下心神:“謝公子是少主特意同我們交代過的貴客,自然可以進去。隻不過……少主並未請藏雪君前來吊唁。”


    他聲音如沐春風,態度卻隱約透出扶風派的強硬。


    謝歸慈心底微歎了聲。以薛照微的名聲,如果僅僅是相沉玉沒有請他,這些扶風派弟子斷不至於如此,恐怕還會高興於能親眼得見天下第一人的藏雪君。今日如此  ,必然隻能是相沉玉特意囑咐過。


    局麵有些難收場了。


    薛照微冷聲道:“今日並非相沉玉葬禮,輪得到他來評判本君有沒有資格吊唁?”


    謝歸慈瞧見陳歇麵上露出難堪,竟有幾分僵持不下,便出聲打破這局麵:“興許是相少主忘了請藏雪君,不如你將相少主請過來,與藏雪君當麵言說,有什麽誤會也趁早解開。”


    陳歇臉上稍霽:“謝公子說得是,我這就讓人去請少主。”


    藏雪君不是他這等小人物能應付得來的人,自然隻有請與他同等級的相沉玉出麵才行。


    不多時,一個身穿竹青廣袖衣袍的青年倏然而止,單看他麵容,他大約二十七八,神采俊逸風流,是仙門裏一等的天驕人物,隻是略略能看出幾分憔悴。


    正是扶風派少主、鶴月君生前至交相沉玉。


    還未等陳歇闡明前因後果,相沉玉就已盯著薛照微冷冷開口:“我扶風派廟小,容不下藏雪君這等大人物。還是請藏雪君回吧。”


    這態度,像極了他和薛照微有生死大恨。


    謝歸慈瞥見薛照微指腹按上劍柄,斟酌一番,道:“藏雪君今日是真心前來吊唁,相少主不妨體諒一番藏雪君一片心,允他進去拜祭鶴月君。”


    他真怕薛照微發瘋不顧這裏是扶風派的地盤,對相沉玉下死手。


    相沉玉聞言轉過視線來打量謝歸慈,半是驚疑半是探究:“你是謝歸慈?”


    “相少主認識我?”謝歸慈挑了下眉梢。


    “曾經有所耳聞。”相沉玉欲言又止,仿佛想對謝歸慈說點什麽,但顧及外人在場,隻不輕不重說了幾個字。但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的臉色要舒緩許多,再看向薛照微的時候也沒了那麽冷硬:“看在謝公子的麵子上,我可以讓你進去拜祭,但你絕不能生出半分事端,且拜祭結束之後你須得馬上離開。”


    這話依舊不夠客氣,但透露出退步的意味。


    薛照微指腹從劍柄上挪開分毫,對上相沉玉如此冷漠不客氣的態度,他也沒有表露出半分憤怒,隻淡淡應聲:“好。”


    謝歸慈在一旁沒有再插話。仙門中越是天資卓絕的人心氣也越高,被相沉玉這般針鋒相對……要不是清楚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薛照微就想殺自己,謝歸慈都要讚歎一句藏雪君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脾性。


    他垂了垂眼睫,覺得自己這個想法著實有點好笑。


    扶風派主殿布滿白綾,黑白兩色幾乎讓人誤以為亂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殿內並沒有其他人,寂靜無聲,也沒有請萬佛寺的高僧誦經——因為鶴月君生前不信佛門,隻正中間擺著一具嚴絲合縫的棺材。


    弟子點燃兩柱往生香遞給薛照微和謝歸慈。


    謝歸慈盯著麵前棺槨,微略有些出神,他知道裏麵並沒有江燈年的屍體——從來就沒有過“江燈年”這個人,自然也不會有他的屍體。


    這或許是一具空棺。


    卻也代表著“江燈年”在世人心中徹底死去。


    生榮死哀,都隨之落下帷幕。


    往生香燃到底,相沉玉命人請他們離開。薛照微看著那柱香燃盡,才頭也不回走出靈堂,他下頜弧線堅定冷硬,姿態猶如終年不化的高山冰雪。守候在門口的扶風派弟子將他的佩劍雙手奉上,謝歸慈看著他,指尖竟然有一瞬間的顫抖,似乎一下子居然沒有握住劍。


    謝歸慈再定神看過去,那柄寒光湛湛的長劍已經穩穩握在薛照微手中。


    他想大概是一時間沒有看清楚,藏雪君怎麽會在握劍這種小事情上失誤  ,這可是他這種不善於用劍的人都不犯的錯誤。


    心思片刻斂起,身後傳來相沉玉溫淡沙啞的嗓音。


    “請謝公子暫且留步。”


    “我在外麵等你。”薛照微拋下一句話,頭也不回越過謝歸慈徑直走了過去。


    謝歸慈隻好無奈地回身,朝昔日好友拱手施禮:“相少主有什麽事情嗎?”


    相沉玉快步追上來:“我與鶴月君乃是平生至交,曾聽他多番提起過他有個未過門的道侶,隻是我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終於有幸一見,不知謝公子可願與我談上幾句?”


    “好。”他有點好奇相沉玉打算做什麽——方才相沉玉說得這段話並非真話。雖然江燈年和相沉玉是至交不假,但是“江燈年”很少向旁人提及他未過門的道侶,即使是向好友謝沉玉,也不過在對方問及時輕描淡寫提過幾句。


    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江燈年”才會恰到好處展露他的“情意”。


    相沉玉便領著他去了自己起居的院落,扶風派不愧“豪奢”兩個字,一路走來處處雕梁畫棟,比凡間帝王之間更加富麗堂皇,且越往裏走空氣中的靈氣越加充沛純淨。


    相沉玉作為一派少主,住的自然是靈氣最為充足的地方,清幽雅靜,和他這個人極配,整個院子除了他隻有兩個負責日常灑掃的僮仆。


    上了茶,又上了幾道精巧點心,相沉玉才不急不緩地開口:“我聽聞近日藏雪君上渡越山向謝公子求過親。”


    茶水抵在唇邊,謝歸慈微微一笑,但沒有接相沉玉這句話。


    相沉玉:“我並無別的意思。鶴月君已走,無論世上哪個道理都沒有要求謝公子不能另結良緣,便是鶴月君有知,也會願意謝公子早日忘懷傷痛。”


    “隻不過我聽說這樁親事後一直有個疑惑,想要當麵問一問謝公子。”


    他說話客客氣氣,給足了謝歸慈顏麵與尊重——都是托鶴月君的福氣。


    謝歸慈便順著他的話:“相少主想問什麽?”


    “我雖然與渡越山的幾位長老沒有打過交道,但我有個小妹曾上渡越山修道,並不太喜幾位長老的行事作風。至於藏雪君——藏雪君名聲在仙門百家中自然極好,我輩不能及,但藏雪君此人並不喜旁人忤逆於他,且他與鶴月君生前多有不和。”


    相沉玉看著他,臉色清晰可見有幾分沉重,“所以我想問一問,謝公子,你應下這樁婚事……是你自願的麽?”


    第11章 明月樓04


    謝歸慈這才品出自家好友到底對薛照微有多大的偏見。雖然這樁婚事明麵上的確和他的“自願”搭不上什麽幹係,但是如果不是謝歸慈默許,這樁婚事根本不可能存續。


    在他不能暴露自己之前,他需要薛照微幫忙應付魔界十二門的人。


    謝沉玉的問題不好回答。


    謝歸慈避重就輕:“藏雪君姿容絕世,能與他結親,是我高攀。”


    相沉玉不知從他話裏讀出什麽意思,不讚同地說:“我仙門中人又不是凡間之家,隻論心意相通、脾性相投,兩方都是真心,哪有什麽身份高的人真心便比身份低的人更珍貴。至於高攀一說,實乃世人愚昧。”


    頓了頓,相沉玉又接著說:“謝公子,鶴月君乃我生平至交,你是他的道侶,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請你誠實告訴我,當日應下婚約究竟是你自願,還是渡越山與薛照微聯手逼迫於你?”


    他尾調有種莫名的沉,泄露幾分對薛照微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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