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練習的話……”雲妄視線掃過憐綺,一頓。


    憐綺一如既往沒有太多表情,低眼疏淡模樣滿是她不會答應的胸有成竹與坦然自若。


    如他先前對晴流的指導,他表現得對她十分了解,也的確如此。


    至少在這件事上,他猜準了她本來的想法。


    雲妄再掃向晴流。


    晴流緊捏圍裙尾擺,無比緊張且期待地注視她。


    她溫和一笑道:“我當然可以陪同。”


    晴流喜出望外,一雙貓瞳熠熠生輝,他抓住身旁人寬大的袖口用力搖晃,“長老!長老!快快!”


    憐綺自雲妄給出答案後,便凝睇向她。


    金色眸底蘊含的情緒除了訝然外,更多的是另一種思慮。


    他知曉雲妄能看懂這種思慮。


    雲妄淡然移開視線,不疾不徐道:“需要練習什麽,盡快開始吧。”


    她明白憐綺在擔心什麽。


    無非是擔憂她與平日不同的反常舉動,是否為心神遭到了黑暗物質的侵擾;又或是……她是否對他產生了別樣的情愫?


    憐綺很矛盾。


    他時時刻刻在關注雲妄的一舉一動。


    當她靠近的時候,他展現出抗拒退後的姿態,對她擺出一副“我們之間應該劃清界限”的冷漠模樣。


    她遠離他的時候,他哪怕做出一些出格舉動也不願讓她離開,擰巴是最適合他性格的形容詞。


    雲妄答應練習的理由很簡單。


    滿足晴流期待,以及故意違反憐綺預測逗弄他一下。


    如她所料,憐綺聽聞她的話,輕輕抿唇。


    他心情稍有不好的時候,便會出現這個動作,從小到大在他身邊長大的維善也是如此。


    晴流不停搖晃憐綺長老袍的袖子,他高興的裙擺晃動,“長老,長老。”


    憐綺一聲輕歎,聲音微冷道:“既殿下要陪同晴流練習,若他練習期間出現任何冒犯到您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雲妄聽見‘您’字,眉尾一挑道:“長老應該很清楚,我的耐心和脾氣限度有多高。”


    憐綺聽到那個稱呼,靜默半晌道:“殿下故意的。”


    雲妄向他微微一笑,忘金蓮在他身後徐緩轉動,憐綺一聲不吭。


    晴流清澈貓瞳裏映倒二人僵持的模樣,他們是對他最重要的兩個人,他不希望他們之間出現任何不愉快的模樣。


    ——尤其是因他而產生。


    唇邊燦爛的笑容緩緩收起,晴流呼吸逐漸短促。


    故意封閉後鬆動的記憶,被眼前這一幕猛地全部揭開!


    雲妄與憐綺意識到不對勁,已用最快的速度關照晴流,可對方又一次出現對外界充耳不聞的模樣。


    憐綺小心翼翼地觸碰他,“晴流?”


    又和上一次完全不同,雲妄注意到晴流眼球迅速震顫,她沉聲道:“他想起來了。”


    雲妄記憶力很好,聯想比對上一次情況後,她立即掌握了晴流這一次的刺激源。


    趁晴流尚未完全恢複,她對憐綺簡短道:“晴流厭惡見到我們倆起爭執的模樣。”


    她並不擔心憐綺在這個時候擰巴。


    他非常在意晴流,此刻身上隻有懊惱與自責。


    ……


    那一夜刻意被晴流遺忘的景象,正如流水卷向他的大腦。


    他都做了些什麽?


    無邊痛苦抵消這些時日來所有虛幻的幸福。


    他根本不敢看近在咫尺二人關切的麵龐。


    “……對不起。”


    晴流大口喘息,不停重複同樣的三個字。


    他不斷壓製眼底湧上的血色,雙手塗滿黑色的指甲在勁實的大腿肌肉上拉出一道道刺目血痕。


    “殿下,長老,對不起。”


    白色過膝絲襪染上星星點點的猩紅。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襲擊了殿下的那天就應該被處死,我錯估了自己,我根本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我不應該繼續活著!”


    “隻要晴流死了的話,殿下和長老就不會因為晴流再生氣了!”


    金色蓮枝比雲妄更先拉住晴流如刀般捅向自己胸口的手。


    憐綺輕聲:“晴流,你冷靜一點。”


    他語調中暗含一絲哀求之意。


    忘金蓮蓮枝緊繃到極限,晴流似乎鐵了心要在這裏解決自己的性命,他根本聽不到憐綺的話。


    指尖鋒利的指甲已經刺破心髒前胸膛的布料,奶白調肌膚沁出鮮紅血珠。


    鮮血氣息引得忘金蓮躁動,但金色蓮枝仍然不願過於用力傷到晴流,導致堅定的晴流指甲還在一點點刺入肉中。


    側方衝來一陣猛烈攻擊氣息,沒有一點猶豫與心軟,兀自打斷晴流妄圖自殺的手臂。


    晴流手臂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垂落,他又想用另一隻手。


    憐綺驚訝又欲言又止中,雲妄再度抬手。


    她心中歎氣,如非必要,她也不喜用這樣的手段。


    她先前抽過維善一巴掌,現在又要抽晴流一巴掌,難不成以後還要抽貪華一巴掌嗎?


    憐綺養大的這些近衛蜂,怎麽都不抽不聽人話呢?


    狠狠一巴掌揮下!


    ——落點是晴流的臉。


    “啪”的巨響!


    雲妄掌心發麻。


    忘金蓮猛地一顫,本圍繞在晴流身邊的蓮枝紛紛瑟縮至憐綺身後。


    晴流右臉飛快紅腫,手臂與臉頰火辣辣的疼痛拉回他些許理智,他茫然無措地看向雲妄。


    雲妄麵無表情地命令道:“跪下。”


    晴流立即撲通下跪,膝蓋落地聲沉悶地砸在另兩人心底。


    憐綺微微閉目,旋即淡漠地移開視線。


    雲妄聲若寒冰道:“晴流,我的寵溺已經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晴流整個人跪趴在地上,一點也不敢抬頭,他小聲說道:“殿下,晴流知道自己是肮髒的,所以……”


    雲妄直接打斷他道:“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你隻是區區一個近衛蜂,一天到晚在自說自話些什麽?既然你知道自己這麽討人厭,為什麽還要做些讓人更加厭惡你的事情?譬如當著我的麵自殺——你想要毀掉我一天的好心情嗎?”


    因為殿下不讓說話,晴流便沒有說‘我會找個殿下看不見的角落安靜地死去’,他的想法一如既往被殿下看透。


    對方說:“我身為蜂王,能夠掌握蜂巢裏的一切動向,又或者你想死在蜂巢外麵,成為地下生物的一員?”


    晴流不想成為地下生物,他希望自己死去的時候,至少可以保留近衛蜂的身份。


    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殿下的話,他從失控襲擊殿下之後,便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了。


    他本來以為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原來還有很多事情,比死亡更加可怕,他寧可麵對死亡,也不想麵對殿下和長老厭惡他的眼神。


    他不像維善那樣優秀,也不像貪華有那麽多的朋友,他是一個非常糟糕的近衛蜂。


    從被長老安排到殿下身邊後,他所有幸福的日子都是偷來的。


    看見維善被殿下帶出曾經的困擾,他萌生了自己也可以得到拯救的念頭……他和維善不一樣,他沒有資格得到拯救。


    現在,殿下一天的好心情還被他毀了……


    晴流睜圓眼睛,眼前就是模糊的地麵。


    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他屏息抽噎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下巴忽地被強製抬起,晴流淚眼朦朧,頭頂兔耳歪斜,他眼前的雲妄神情模糊,但他依舊能感覺出那之中的冷漠。


    臉頰滑落的淚水被拭去,頭頂的兔耳也被扶正。


    晴流聽見殿下慢條斯理的說話聲。


    “我希望你記得自己的身份,晴流。”


    “你隻是一個近衛蜂,是我的近衛蜂,你沒有資格擁有自己的想法。”


    “你理智也好,失控也罷,於我而言,隻是一個近衛蜂不同形態帶來的些許樂趣的不一樣,我沒有精力去關心你那些自哀自怨的念頭。”


    雲妄反手,手背輕拂晴流臉頰,感受手下身子因她話語而產生的戰栗。


    “你是我的。”她於晴流耳邊低語道:“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要經過我的允許。”


    雲妄的話令晴流忘記了如何呼吸。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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