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幾步外抬起了眼,幽碧的眼睛盯住殊蒼雲,緩緩說:“當然,你是我的父親殊蒼雲,即便忘記姓名,我也無法忘記你,父王。”


    殊蒼雲定定的與他對視。


    他們的對視令容卿心慌,既擔心謝和什麽也不記得了,又擔心他是在假裝,露陷了。


    她心跳如雷。


    殊蒼雲側頭看住了她,輕輕笑著又問道:“那你可還記得她?”


    她就知道叫她來沒好事!


    原來是要用她試探謝和,是不是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


    謝和的眼神挪到了她身上。


    她緊張地垂下眼,不記得她也沒關係,她不在意這些,隻要他還是謝和……


    “真奇怪。”謝和瞧著她,忽然說:“她身上似乎有我標記的氣味。”


    容卿驚的抬起眼看住他,隻見他重新看向殊蒼雲問道:“父王,這是怎麽回事?”


    他唇角似乎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困惑的笑。


    容卿掌心裏冒汗,去看殊蒼雲,殊蒼雲本就不好的臉色更不好了。


    第1章 掉馬


    這是怎麽回事?


    他倒是還敢這麽問!


    殊蒼雲心口翻湧著怒意, 傷口在痛,殊和到底是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還是在演戲?


    可是不應該, 服用過重生丹就絕無可能還有記憶,重生丹從來沒有失效過。


    若是殊和在和他演戲,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問這種話?


    殊蒼雲一時之間無法確定,壓著怒意道:“她是你的母後,記住了嗎?”


    謝和依舊冷冷的應了一聲:“原來是母後。”


    殊蒼雲身上的血脈又燒起來,他需要再去藥池,便拉起容卿的說:“飛羽如今失憶,你替我去將他送回他的寢殿,安頓好他。”


    容卿一愣,讓她去送?


    “去吧。”殊蒼雲鬆開她的手:“盡一盡你身為母後的職責。”


    容卿愣愣的走下台階, 殊蒼雲是用她進一步試探謝和有沒有失憶?


    她走到謝和身側, 又回頭問殊蒼雲:“你想讓我把他送去哪裏?”


    “自然是飛羽的寢宮。”殊蒼雲對她笑,她如今是不是還在困惑掙紮,眼前人明明是謝和。


    “叫紅葉為你帶路。”殊蒼雲抬手點了點殿外的婢女。


    容卿這才出了殿,她聽見謝和跟在身後的腳步聲, 跨出殿門陽光照得天地亮堂。


    等他們走了,殊蒼雲才召來那隻靈鳥,讓靈鳥跟著容卿, 監視著她與殊和的一舉一動。


    殊陽走進來, 蹙眉問道:“父王, 讓母後去送他, 不怕母後將他是謝和的事告知他?”


    “她最好告訴他。”殊蒼雲起身往藥閣走, “我倒是要看看, 他在演戲還是真的失憶。”


    殊和那麽在意她, 若是沒有失憶, 怎麽舍得裝作不認識她?讓她傷心?


    “再喂給殊和一粒重生丹。”殊蒼雲重新泡入了藥池中,他現在無法對殊和動手,隻能先穩住殊和。


    等他恢複之後,直接取出魔髓。


    “是。”殊陽應了一聲,又說:“還有一事要向父王稟報,南邊那群半妖與狐族聯手,攻占了青山城,原本是五哥負責……”


    老五一死,那群半妖就蠢蠢欲動了。


    殊蒼雲閉著眼沒答話,他如今不可能親自去除掉那群半妖,他的兒子們如今就剩下一群沒用的,小十一修為雖然有所精進,但為人柔弱,母親又是狐族的。


    他腦子裏想來想去,竟沒有一個比得了殊和。


    殊蒼雲抬起手掌,掌心裏是靈鳥的幻影,那靈鳥跟著容卿,他清晰地看到容卿被紅葉扶著走上石橋,殊和就跟隨在她的身後,兩人保持著幾步的距離,誰也沒有說話,可陽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他覺得刺眼……


    -------


    “這邊走,王後。”紅葉扶著容卿嚇了石橋,傳過右邊的花園就能到五殿下的金閣宮了,她不敢說話,更不敢回頭去看那位。


    昨日那位入魔的樣子實在駭人的很,赤雷隨他而動,連殊蒼雲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隻是跟在身後,紅葉便清晰的感受到一股股靈壓,冰冷刺骨。


    她希望殊蒼雲和他的兒子狗咬狗,最好兩敗俱傷全死了,但她如今又擔心人族這位天真的聖公主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靈鳥?”容卿停下腳步,抬起頭,瞧見那隻眼熟的靈鳥圍繞著她轉。


    ——“是殊蒼雲派來監視你的。”青銅劍女子對她說:“這魔主宮中每隻鳥、每條蛇都是殊蒼雲的眼線。”


    容卿收回了讓靈鳥停留的手,連笑容也收了起來,老畜生想監視她試探謝和,她才不會,無論真失憶假失憶,她都不會去試探他,他隻有自己的打算。


    她扶著紅葉往前走,聽著身後謝和的腳步聲,他如今靈力變的那麽厲害,幾步之外,她也能感受到比殊蒼雲還充盈的靈力,隻是他的靈力是冷冰冰的。


    風吹花影動,連帶著地上謝和的影子也在輕輕的動,他頭頂的一對耳朵尖尖立著,變得可愛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


    她在笑什麽?


    謝和靜靜望著她的背影,跟著她的腳步,一路上她都沒有回頭,亦沒有與他說一句話,怎麽又偷偷笑了?


    失憶了,忘記她,她都不會難過的?


    謝和的目光掃動在她的發間、頸間、垂在衣袖下細細的手指尖,嗅到她身上他的氣味。


    她的手指那麽柔軟,又那麽熱,包裹著他時還在發抖。


    有些畫麵隱隱約約的在浮動——她手上、衣衫上、發間全被他弄髒了,斑駁潮濕,濃重的氣味裹滿了她,她濕漉漉的眼望著他……


    謝和身體裏異樣的熱起來,他皺眉挪開了眼,他在想什麽。


    ------


    金閣殿裏隨從、婢女全是殊蒼雲的人,早就被囑咐過了,低著眼稱呼謝和:“五殿下。”


    每個人低著頭做事,沒有絲毫異樣。


    狐族的婢女自然的為謝和奉茶,低低說:“是五殿下最愛的牛乳茶,冰鎮過的。”


    仿佛他真的就是殊飛羽。


    容卿站在一旁看著,謝和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情緒,他隻喝了一口牛乳茶,便放下。


    “王後,您請用茶。”婢女又端了一盞牛乳茶奉給她。


    紅葉伸手要端給她。


    容卿剛要說人族來月事不能喝涼的,便聽謝和冷冷說:“換熱的。”


    容卿一愣,他卻依舊不看她,隻說:“冰的我牙疼。”


    不知為何容卿心裏發熱的咚咚跳起來,殊飛羽有這麽粗俗嗎?那種糙話也隻有謝和才會說,是不是?


    婢女愣了愣,如今是入夏的天啊,卻被謝和掃了一眼,慌忙應是退下,他身上的靈壓瘮人,多看一眼就被靈氣壓得抬不起頭。


    “是了,你身上有傷,要忌口不要飲冰。”容卿對他說,目光又落在他臉上:“你臉上的傷,巫醫有替你上藥嗎?”


    謝和終究地抬眼看向了她,她站在那裏笑著望他,像個呆瓜。


    “多謝母後關心,一點皮外傷。”謝和語氣是冰冷的,可眼神是挪不開的,她今日穿金戴銀像朵花。


    “還是要上藥的。”她盡量裝的像個母後,與他說:“你父王讓我盡心照料,我自會盡心盡力。”她側頭吩咐紅葉:“你去命人取些外敷的跌打藥膏來。”


    紅葉有些遲疑:“您一個人留在這裏?”


    “這裏不是還有這麽多人嗎?”容卿鬆開了她的手,滿宮都是殊蒼雲的眼線,又不是她與謝和單獨相處。


    紅葉心裏著急,她是怕殊和突然發起狂來,又對容卿做出些什麽事,可容卿完全不怕,她隻能應聲,快去快回。


    偌大的寢殿裏,婢女靜默的低著頭,隻有容卿在說話:“你若是還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我。”


    謝和依舊在看她,逗弄她的話就忍不住往外冒:“母後待我,真是視如己出。”


    容卿的話頓住,險些要笑出來,他就是謝和吧,隻有謝和這種文盲才瞎用成語。


    這成語用得倒也不是不對,但就是好笑,視如己出,他還真要做她的兒子嗎?


    “母後笑什麽?”他盯著她抿著嘴也忍不住的笑,問她。


    笑他白素貞喝雄黃酒,原形畢露。


    “笑你成語用的好。”容卿心裏那個疙瘩全鬆了開,他一定是謝和,絕不是殊飛羽。


    她就是知道。


    殿門外,一名隨從快步走了進來。


    是個豹子頭的黑皮膚半妖,他手中拿著一疊信快步走進殿中,看見謝和又低下眼,冷淡地叫了一聲:“五殿下,這是青山城送來的加急信函,陛下請您過目之後再向他回稟。”


    殊蒼雲讓他看?


    容卿看著謝和,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會又是試探吧?謝和……他不識字啊。


    豹子頭將信函遞過去。


    謝和接在手裏,有條不紊的拆開,取出了厚厚的信函,抖開,皺眉盯著那信函。


    容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拿反了看什麽看呢!


    她忙伸手將信函抽了過來,掉了個方向,重新遞給他說:“五殿下既然什麽都不記得了,那還認識字嗎?”


    謝和拿著信函,又盯著看了看,手指輕輕敲動在桌子上說:“不認得了,我什麽都忘了。”


    豹子頭驚呆了,他真的是飛羽殿下奪舍嗎?飛羽殿下怎會不認得字!可是……陛下給他喂了重生丹,他若是什麽都忘了,不認識字也對?


    他想不明白。


    謝和抬手將信函遞給了他:“讀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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