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不知道路,因為他也是第一次過來府城,之前都是二哥送大哥過來的,不過上次大哥得了風寒,爹就覺得二哥不夠細心,就換了自己來。


    雖然自己覺著二哥隻是看著粗,其實心細著呢,不過也不能反駁爹的意思,隻能應下。


    沈伯文的方向感不太好,聞言也愣住了,隻能大概跟他說了一下方位,隻不過他這麽說,沈叔常能聽的明白才怪,雞同鴨講了半天,沈叔常算是放棄了,幹脆下了車,道:“大哥,我去找個人問路,你就在這兒等我啊。”


    說罷就跳下車往旁邊的一個賣幹貨的攤位上問路去了。


    沈伯文:……


    正當他也下車打算活動活動的時候,便看見迎麵走來了一行人,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應當是原主在書院讀書時的同窗們,隻不過原主當時讀書用功,不怎麽沉溺於人際交往,便跟這幾個同窗都不太熟悉。


    隻不過碰都碰上了,招呼還是要打的。


    對麵幾個人自然也看到了他,正在閑聊的聲音便停了,走在最前頭的是個身穿靛藍色長袍的書生,圓臉,身形微胖,看見沈伯文後腳步便頓了頓,片刻之後便走了上來,朝他拱了拱手,笑眯眯地打招呼:“延益也來參加鄉試啊。”


    “陳兄好。”沈伯文也拱手回禮,臉上略帶了幾分慚愧道:“是,還想再試一次。”


    陳學山還想說什麽,去了一旁問路的沈叔常已經回來了,回來也沒注意旁邊還有別人,隻道:“大哥,我問清楚路了,咱們走吧。”


    沈伯文的記憶之中,這位陳學山一直對原主都不是很友好,說話也經常陰陽怪氣,自從原主第一回 和第二回落榜之後,便變本加厲,言語越發刻薄起來,方才自己應對他,也隻是因為他先同自己打了招呼。


    但看他眼裏毫不掩飾的不懷好意,沈伯文也沒興趣留在這裏聽他顯然不會怎麽好聽的話,正好三弟回來了,便以此做借口,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陳兄,我還趕時間,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也不管對麵之人的表情如何,便拱了拱手,同沈叔常一同離去。


    直到馬車都走遠了,陳學山才反應過來,氣得呸了一聲,罵罵咧咧的,“什麽東西!”


    他身邊的幾個人一時之間也七嘴八舌地道:“就是,不就是拜了韓夫子當老師嗎,還不是個考了三次鄉試都落榜的廢物。”


    “也不知道韓夫子看上他什麽了。”


    “李兄說得是,這沈延益啊,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真以為這次就能考上不成?”


    隻有這一行人最後兩個各自帶著書童的士子,聽到這番話之後,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這兩個士子,一人名為張荃,一人名為戴連元,他們二人原本跟這些人並不熟悉,隻是在同一個書院讀書,來府城的路上碰見了,應他們所邀,便一塊兒過來了,隻是看眼前這場景,隻覺得烏煙瘴氣,便知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不若早點分開。


    張荃和戴連元對視了一眼,便由張荃上前,跟陳學山辭別:“陳兄,我與連元想先行去客棧,今日一路趕路,也有些累了,想早些歇下,接下來便不與諸位同行了。”


    陳學山對待他們二人可不像對待沈伯文一樣輕慢,聞言也笑嗬嗬地答應了,“沒問題,張兄和戴兄自去便是。”


    “如此,我二人便先行告辭了,祝諸位此番榜上有名。”


    說罷,張荃與戴連元便帶著小廝一同離開了。


    等到他們也離開了,這群人又故態複萌,說起了張、戴二人的壞話。說他們二人假清高,平日裏為人就裝得很,眼高於頂,看不上他們這些同窗等等。


    陳學山雖然沒有加入,但看他臉上滿意的神色,便知這些話說到他心坎兒上去了。


    也不知說了多久,陳學山才故作阻攔地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人了,免得壞了咱們的興致,這樣吧,今晚我請客,去鷺鳴樓吃飯,”


    鷺鳴樓是府城最大的酒樓,故而這些人一聽是去鷺鳴樓吃飯,頓時直誇陳兄大氣。


    一行人這才離開。


    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背影了,在一旁擺攤賣幹貨的老頭兒才撇了撇嘴,小聲道:“就這樣兒的,還能考上舉人老爺?”


    ……


    再說另一頭,沈伯文和沈叔常順利地找到吳掌櫃所說的那家客棧,沈叔常自去客棧的後院安置馬車,而沈伯文便將考籃費力地從車中提下來,然後才進了客棧裏頭。


    櫃台後麵的掌櫃正忙著打算盤,就聽見有一道溫和的男聲傳來:“掌櫃的。”


    掌櫃抬起頭看去,一個長相清雋,穿的一副書生模樣的人正站在櫃台前頭,方才喚自己的便是這人了,他便拱了拱手,循例問道:“不知客官可是要住店?”


    “是。”說著,沈伯文便掏出了吳掌櫃先前交給自己的牌子,放到桌麵上,正要說話,掌櫃的眼尖,看見了牌子,態度立馬變得熱情起來,“原來是沈秀才,吳掌櫃已經派人來交代過了,給您留了一間上房,我這就讓小二帶您上去。”


    沈伯文沒立馬上去,卻問道:“還麻煩掌櫃的把這幾日的房錢算算,我既是住店,便也按照住店的規矩來就是。”


    客棧掌櫃一聽就樂了,這人還真跟二太爺說的一樣。


    他照例推辭了幾句,沈伯文還是堅持要付房費,他便按照二太爺的吩咐,照著鄉試前半個月的價錢給他算了,這點數額都用不著他撥算盤,心裏稍微過了一下,就算出來了。


    沈伯文聽罷,同時也在心裏算了算,明白這個價錢雖然比淡季的要貴,但終究還是給他算便宜了。


    不過他後麵還有等著的客人,便不再糾結,按照客棧掌櫃說的房費先付了。


    他付完錢,沈叔常也安置好馬車回來了,見狀就搶在他前麵提起考籃,跟著領路的小二一塊兒上了樓。


    到了房間,小二先替他們打開房門,招呼道:“二位客官,這就是掌櫃的替你們留的上房,您二位先歇著,有什麽事兒叫我就行了。”


    沈伯文謝過,小二連忙說不用不用,一邊退下了。


    兄弟倆進了房間,沈叔常把考籃放在桌子上,順手關上門,打量了一圈這間房,不由得對沈伯文道:“大哥,這房間可以啊,這次你應該能休息好了。”


    沈伯文站在房內,環顧了一圈,整個房間被中間的一張屏風隔開,左邊擺著床,床是一張拔步床,上頭掛著煙青色的床帳,窗邊放了一張書桌,上頭還有筆墨紙硯等,而與書桌對麵的牆邊的小幾上則是放著水盆,毛巾等一應洗漱用具。


    屏風的另一邊,應當是被掌櫃的改造過了,除了一張吃飯用的餐桌之外,還放了一張看著風格就與這間房子格格不入的床,此外,還有兩個疊起來的木箱子,以供放衣服和一些雜物。


    不過看到另外一張床的時候,沈伯文鬆了口氣,原本他還擔心,隻有一張床的話,三弟肯定會自告奮勇地打地鋪,死活不願意跟他睡一張床。


    也不知是吳掌櫃的吩咐,還是客棧掌櫃自己的安排,總歸是極好的,回頭定要謝過才是。


    二人一起動手,終於收拾的差不多了,眼看著天色就要黑了,沈伯文便想著出去要兩份晚飯,他們一大早就從家裏出來,隻在路上吃了兩個燒餅喝了點水,現在已經饑腸轆轆了。


    剛打開房門,就恰好碰上兩個人,正要從他房門口經過,那兩個人也愣了一下。


    卻正是跟陳學山一行人分開後來到客棧的張荃和戴連元二人。


    他們也沒想到能在這件客棧中遇到沈伯文,還是張荃反應快,主動跟他打起了招呼:“這麽巧,沈兄,你也住在這兒?”


    沈伯文對他們兩個還有點印象,屬於是家境還算尚可的學生,看他們都能用得起書童就知道了,但性格卻不錯,戴連元內斂些,張荃則更八麵玲瓏些。


    因為他們二人方才在街上時是站在人群的最後麵的,所以沈伯文並沒有看見他們,這時見到,隻當是剛遇到,便客套地回了句:“確是如此,張兄和戴兄也是?”


    “是。”張荃笑笑,看了看門口的牌子,又道:“看來咱們幾個還能當幾日的鄰居。”


    沈伯文挑了挑眉,“竟這般巧。”說罷看著他們身後的書童都還提著行禮,便歉意一笑:“不多打擾你們了,二位請自便。”


    張荃正想答應,不料戴連元卻忽然開口道:“沈兄,等會兒不如一同用晚膳?”


    沈伯文想了想也沒什麽事,就答應了下來。


    對話告一段落,三人便各自進了房間。


    沈叔常看他又進來了,不禁問道:“怎麽了大哥,你不是出去了嗎?”


    “碰到兩個從前書院的同窗,約好了等會兒一起吃飯,你也去。”沈伯文說完,便坐到桌前,想了想幹脆從考籃中掏出邵師兄給他帶回來的那本主考官的文集,再次翻看起來。


    “行,那大哥你先看著,等會兒他們來敲門的時候,我叫你。”


    沈叔常答應的很爽快,至於是去跟讀書人吃飯,那又怎麽了?自家大哥還是讀書人呢,不也天天跟他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沒什麽不一樣的。


    沈伯文點了點頭,就當應了。


    約莫一刻鍾之後,有節奏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沈伯文還真看入神了,沒聽見,全靠沈叔常開的門,又禮貌周道地給了人家來敲門的書童回複。


    ……


    另一邊,張荃和戴連元已經坐在客棧樓下的桌子邊了,一邊等人一邊說著話。


    令張荃不解的是,為什麽一貫沉默寡言的好友,會主動邀沈伯文一起用飯,他這麽想的,也就這麽問了。


    戴連元喝了口茶,才道:“我觀沈兄不是陳學山等人說的那般,書院學子眾多,但能出頭的卻不多,你我二人日後走這條路,還是應該多交些誌同道合的朋友,現下也不過先結個善緣罷了,若是日後發現我看走了眼,再疏遠也不遲。”


    張荃聽罷,沉思了片刻,終於點點頭,承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自己雖長袖善舞,但論起看人的眼光,還是好友更準。


    沈伯文和沈叔常沒讓他們等多久,就一塊兒下了樓,走到桌前,便先互相見禮,又跟他們介紹沈叔常:“這是舍弟,此番特意陪我過來鄉試。”


    “兄弟情深,實屬羨慕。”張荃哈哈一笑,調侃地說道,說罷又同沈叔常見禮。


    畢竟都趕了一天的路,到現在也餓了,飯桌上幾人並沒有多說什麽話,各自用飯,直到吃完了,才說起話來,但總得來說先前不怎麽熟悉,也無需言深,彼此之間探討了一會兒各自的文章,又互相祝對方此次榜上有名,便各自回房了。


    ……


    鄉試的日子很快到來,沈伯文的心態卻從前幾日的緊張忐忑,逐漸變得淡定起來。


    淩晨,天還未亮的時候,整個客棧都活了起來,廚房做起了早飯,住在這裏等待鄉試的士子們也都陸陸續續起了床,洗漱罷,又將自己的考籃檢查了又檢查,生怕遺漏了什麽東西。


    沈伯文亦是如此。


    這些繁瑣的東西不禁讓他懷念起現代考試的時候,帶張身份證和準考證就行了。


    再三檢查過之後,確定沒什麽遺漏了,剛準備下樓吃點東西,小二卻敲開了門,給他們送過來兩碗份白粥並幾個蒸好的雞蛋,還有幾碟小菜。笑嗬嗬地說:“這是咱們掌櫃的讓送上來的,客官您先用著,小的先退下了。”


    說罷,便放下餐盤出去了。


    沈伯文看了看眼前的早飯,不由得失笑,老老實實地招呼三弟,坐過來一起用飯。


    用過早飯,沈叔常幫他提著考籃,二人下了樓,同前一天提前約好的張、戴二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貢院的青石板路。


    到了目的地,廣陵貢院。


    跨入貢院大門大門之前,需要勘驗身份,隻有參加鄉試的士子才能進入,因而將考籃交到沈伯文手中,沈叔常就先行回去,在客棧中等候了,另外二人的書童亦是如此。


    廣陵貢院屬於三進四合庭院式的建築,房舍十分整齊規矩。進了大門,沈伯文便看見了原主記憶中的那道龍門,不免向它看去,最直觀的印象便是門檻真高,目測約莫有六十多公分高,記憶當中,隻有主考官才能從龍門跨進去,考生們就隻能走兩側的側門進去,隻有考完的時候,才能從龍門中出來,取一個“魚躍龍門”的好意頭。


    龍門正對的是一條筆直的道路,這條道路的盡頭,便是傳說中的至公堂,相當於現代的考場辦公室。考官們一般都在裏麵進行接收和謄寫考卷,還有閱卷,封條等工作。


    而至公堂以外的這一大片區域,道路兩側的回廊,直通兩邊的考場,走廊兩側的木椅,便是供考生等候休息的場所。


    鄉試考三場,每場三日,共計九日,考生自然不輕鬆,而考官們同樣不輕鬆。鄉試和會試時,為防舞弊,負責主考官及同考官居於內簾,主要工作便是閱卷。而外簾則是那些負責外簾考場管理事務的考官所居,比如入場檢查,考生管理,監考、收卷、謄錄試卷等。


    內外簾官並不相往來,有公事的話,在內簾門口接洽即可。


    沈伯文想了想,所謂外簾官也就相當於是監考人員,內簾官則相當於閱卷人員。


    他們三人各自提著自己的考籃,排在了等候入場的隊伍後麵。


    看著前麵已經排了好長一截的隊伍,沈伯文不由得咂舌,他是按照原主記憶中的時辰計劃的,卻沒想到前麵竟然有了這麽多人,看向張、戴二人,張荃也一臉驚訝,顯然,這是他也沒想到的,反而是戴連元低聲開口,對他們說道:“先前就聽說,今年廣陵府來參加鄉試的人格外的多,現下看來,所言非虛。”


    沈伯文看著前麵的長隊,不禁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不僅是他們前麵的,就這麽一會兒,他們後麵也排了許多人,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像他們這樣年歲正當的,但也有不少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中年人了,沈伯文甚至還看見了幾個發間染著白色的身影。


    原本已經平和下來的考前心態,不知不覺又緊張沉重起來。


    眼前的場景不禁讓他想到了現代時曾經學過的一篇文章——《範進中舉》。文章之中縱有些許誇大,但又有誰能說不是現實的反映呢?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輪到他們幾個了。


    負責檢查士子們有無夾帶的是從府城專門調過來的兵卒們,一個個不苟言笑,麵色嚴肅。


    沈伯文遞上自己的身份文書,也就相當於準考證,負責檢查他的兵卒伸手接了過來,打開文書,照著對比眼前之人的相貌:身量高,麵白無須,無胎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雲路(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成白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成白社並收藏青雲路(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