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湫卻拉住了她,“阿娘。”


    白遙本就覺得欠了這個孩子的,恨不得替她受這份苦,“小湫,你要什麽?你說。”


    白湫盯著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眼中霧蒙蒙的,“阿娘,我想知道以前的事,我想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以前她也問過白遙,但白遙和鳳溪對以前的事情向來諱莫如深,包括小蓮都從不會主動在她的麵前提起過去,每次問到,她們都說等她的身體好一些再告訴她。


    但她現在就想要知道,那個被她弄丟了的人到底是誰!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


    白遙想如以前一般將此事搪塞過去,但見白湫攥著她的袖子指尖發白,眉毛皺在一起眼神確是異常堅定,那些在腹中想好的說辭一下子便說不出口了。


    “小湫,你現在經不起刺激,等明日好不好?明日你舒服了,阿娘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白湫卻很固執,那些記憶她就快要找回來了,像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輕輕一捅就能破,她等不到明日,“阿娘,你告訴我吧,求你了。”


    她說著,語氣中帶上了哭腔,“我日日睡不好,明知道忘記了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這種感覺太痛苦了,阿娘,您幫幫我好不好?”


    孩子如此哀求,作為父母的,哪裏都是鐵石心腸呢?


    起碼白遙受不住,差點兒和孩子一起流淚哭了起來,白湫醒來這段時間,日日被噩夢折磨,她也沒好到哪兒去,明知自己孩子在受罪,她又怎麽睡得著……


    所以聽見白湫這番話,白遙調整了情緒,柔聲道:“好,從前的事阿娘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白湫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安靜地聽著。


    白遙不知從哪兒開始說起,想了想,便回答了白湫之前的問題,“你腹中孩子的父親名叫遊封,是你在來神界之前的夫君。”


    僅這一句話,便叫白湫腦中一聲翁鳴,她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了,瞳孔皺縮,眼前也變得模糊不清,緊接著便是大腦中傳來的劇烈疼痛,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她,一下子蔓延開來。


    “啊!”白湫用力捂住腦袋,眼裏的淚落了下來,她嗚咽著,繼而大聲地哭了出來。


    簡單的一句話,便讓白湫想起了過往的種種,那層薄薄的窗戶紙被她強硬地戳破,強烈的刺激讓她的大腦一時間接受不了那龐大的信息,與無比濃烈的情感,從而產生了劇烈的疼痛。


    但是這陣疼痛又和以前不一樣,它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隻是看白湫的接受程度如何,隨著白湫接受的信息越多,疼痛也逐漸散去。


    而在屏風後的遊封雙手死死地捏成拳頭,他聽見白湫痛苦的嗚咽聲,多麽想去抱一抱她,可是現在的他卻不能,隻能生生忍著。


    白遙也沒想到自己隻是說了這麽一句話,白湫便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當即後悔得不行,“小湫,你別嚇我,阿娘不說了,那些事情忘記了也沒有關係,不要強求,傷了身子反而不好。現在阿爹阿娘都陪著你,就算沒有那些記憶,也不影響的。”


    白湫捧著腦袋的手慢慢放鬆了下來,像是沒有先前疼得那麽厲害了,她閉著雙眼,還在不斷地喘著氣,看上去疲憊至極的模樣,但至少不那麽痛苦了。


    白遙與小蓮站在床邊都是一臉擔憂,直到看見白湫緊繃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她們也才跟著長舒一口氣。


    屋內很安靜,白遙在白湫房內坐了很久,她沒再打擾緩緩睡著的人兒,隻是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看了一會兒後,便有種想哭的衝動,默默垂淚。


    小蓮輕聲勸了幾句,讓白遙早些回去休息,白湫這兒有自己照顧用不著擔心,白遙想了想,自己在這兒也沒什麽作用,不如先回去和鳳溪商量一下白湫的病到底該如何治療,於是點點頭應下,離開的時候還抹著眼淚。


    小蓮守在房內,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小蓮也開始手撐著下顎打起瞌睡來。


    四周靜謐無聲,白湫為了讓白遙能離開,原本是裝睡的,但身體上的疲憊讓她雙眼閉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隻是這一覺睡得淺,等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的時候,她就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遊封剛躺下將人摟到懷中,低頭就看見她眼睛睜開了,他抬掌輕輕捂住對方的嘴巴。


    現在的他對於白湫而言還是個陌生人,若是鬧出太大的動靜,外麵的小蓮即便在有結界的情況下,也很有可能被吵醒,更可能把鳳溪給引來。


    所以一開始遊封隻是想抱著白湫稍微躺會兒,卻沒想到她會醒。


    “莫要出聲,我不做什麽,一會兒就走。”


    這回白湫卻是一點兒都沒掙紮,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遊封愣住片刻,忽而感受到了手掌心中的濕濡。


    白湫在哭。


    遊封心裏鈍鈍地疼,想為她拭去眼淚,又怕她不喜,所以連忙往旁邊退了一點兒,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我不碰你了,你不要哭,是不是還頭疼?”


    他當是自己深夜造訪讓白湫身體越發不適,心中悲涼一片的同時已然有了退意,“你若不想我在這兒,我這便走了,你……好好休息。”


    其實,自打在雲街上相遇,看見她並不認識自己,遊封的心已然像是被細細的刀片割成了無數片,他一整日渾渾噩噩,就守在白湫的府宅外頭,想著等入了夜,好歹再見她一麵。


    如果說第一次見麵遊封心裏還存了點兒僥幸的話,那麽晚上聽她一遍遍叫自己“喂”的時候,那點兒僥幸都沒了。


    白湫是真的將他忘了,忘得徹徹底底。


    那些什麽轟轟烈烈的重逢,那些欣喜若狂都成了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有什麽意思啊……


    遊封心中劇痛,在白湫麵前卻還是撤出了一抹笑來,語氣盡量溫柔,今日將她嚇著了實在很不應該。


    他不該貪念多看那張熟悉的臉幾眼而留下的,今日能見她一麵,該滿足了。


    遊封在心裏不斷勸自己,深吸了幾口氣後,便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讓白湫能夠好好睡上一覺。


    畢竟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他不想讓白湫因為他的緣故連覺都睡不好。


    然而他的身子剛動了動,就有一雙雪白的手從被子中伸了出來,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埋進了他的心口。


    遊封不會動了,白湫抽抽嗒嗒地道:“你要去哪兒?”


    他露出一個苦笑,去哪兒?不過是在附近找個地方隨意休息一番罷了,也許能偷偷的,遠遠的見上想見的人一回。


    他在神界舉目無親,為的,求的,不過是一個白湫而已。


    白湫見他沒有回答,抬起腦袋來,眼睛裏的水光還在蕩漾,聲音小小的,帶著獨有的綿軟,咬字間都有了熟悉的味道,她輕聲說:“夫君,你不想我嗎?可是我好想你啊……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第107章


    心已經跌到穀底的男人,原本打算離開,但在腰被抱住的那一刻,在聽見白湫叫他“夫君”的那一刻,他的心髒忽而漏了幾拍,然而瘋狂地跳動起來。


    遊封像是不會說話了,隻傻傻地由她抱著,嘴唇動了好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像是不知道該要從哪裏說起,手足無措間,身子竟微微顫抖起來。


    有一瞬間,他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聽,也許白湫根本不曾叫過他夫君,一切不過如以往很多個無眠的夜晚一樣,是他臆想出來的。


    或許,就連眼前的人都不是真的。


    這般想著,一顆剛有些鮮活起來的心髒又變得冷卻,他動也不動,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白湫見他遲遲不出聲,哭得更委屈了,臉蛋在他背上蹭了蹭,“你怎麽不說話。”


    沉默了許久,白湫才聽到了遊封的一聲回答。


    “我不敢。”


    他的三個字,將白湫說楞在那兒。


    抱著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眼眶紅了一圈,他一隻眼睛受了傷,但此時看起來卻不會讓人覺得害怕或是畏懼,他眼中的脆弱太明顯了,以至於在沒有什麽光線的室內,都能看到一絲水光在其中閃耀。


    遊封眼中有淚,表情是白湫從沒見過的那種,破碎而溫柔,他小心翼翼地抱住白湫的肩膀,將頭埋進她的肩窩中,聲音輕到像是怕戳破一個美夢,“湫湫,再喚我一聲。”


    白湫感覺到肩膀處像是被燙了一下,有濕濡的水滴落在沒被衣服裹住的肌膚上,讓她跟著哽咽起來,千愁萬緒湧上心頭。


    “夫君。”她咬著唇瓣,在遊封耳邊咬字清晰,堅定且懇切的說了這兩個字,繼而用力地將人抱住,“夫君——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遊封終於忍不住,藏了許久,忍了許久的哭咽一點一點兒地溢了出來,壓抑卻又磅礴。


    哀泣當中包含著多少的思念,多少的求而不得,多少的痛不欲生,在失去白湫的這段時日中,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他的淚沒什麽重量,但砸在白湫的肩窩裏麵,卻帶著叫人承受不住的悲傷。


    遊封將人死死抱在懷裏,恨不能就此將她揉進骨血,永不分開。


    嚐過分離,才知世間萬般不是苦,唯有相思最難熬。


    那些痛到恨不得去死的日日夜夜,差點將他的性命熬幹,好在,最後一點兒信念支撐著,才讓他活到了這個時候。


    遊封雖在哭,在發泄,但他的聲音一直都是壓抑的,這比放肆大哭要更讓人心疼。


    白湫擁著他,自己的心也跟著碎成了一瓣一瓣的,直到遊封將手鬆開了些許,聲音中的哽咽這才漸漸停止。


    他帶著熱度的手掌搭在白湫的脖子後,努力調整呼吸,“湫湫,你想起來了,是不是?”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敢問出這個問題。


    白湫用力點頭,給予回答:“我方才都想起來了,我不是故意將你忘了的,夫君。”


    坐著說話對白湫這個孕婦來講到底沒有躺著舒服,二人抱著哭過一場之後,便相對著在床上躺下。


    白湫伸出手來,將遊封臉上殘留的淚痕擦去,隨著自己的動作,她的心弦被觸動,又捂著嘴唇有想哭的衝動,尤其是看見遊封受傷的那隻眼睛,抽泣之聲忍都忍不住。


    遊封將她的手拉到自己懷裏,細細地輕吻,“我自然知曉,其實你將我忘了也好,這樣便不用受苦了。”


    在他們分開的這段時日,白湫若是什麽都記得的話,未必會好受,更不消說她還懷著身孕,思慮過重定然會有些影響。


    所以那些苦累,由他來受便夠了。


    白湫也不想哭,但她就是忍不住,自責道:“我居然在雲街上沒能一眼將你認出來,我太笨了。”


    遊封搖頭,“不怪你,我那時戴著麵具,加之我們又那麽久沒見了。”


    白湫哭得眼皮都疼了起來,“對不起夫君。”


    她說著在自己的腦袋上拍打了兩下,“我怎麽就這麽不爭氣,將從前的那些都忘了。”


    遊封拉下她的手,“現在能想起來我便知足了。”


    按他原本的預想,已經做好了白湫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日都不會想起他的準備。


    而她現在能夠記得自己,其實很好了。


    白湫被他勸了一番,翻湧的心潮總算漸漸平靜下來,她哭得好累,卻舍不得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強撐著看著遊封的臉,一遍一遍用手描摹著。


    “夫君。”沒有目的的,白湫就是想叫叫他。


    遊封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更從白湫的聲音和動作中察覺到了她的疲倦,於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我在。”


    “夫君,你陪我,不要走好不好?”白湫有些黏人,實在是累到眼皮撐不動的地步,但在沒得到遊封的答案之前,她不敢閉上眼睛睡覺。


    遊封親了親她柔軟的唇瓣,把人抱到懷裏,和從前許多個夜晚一樣,順著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輕撫,“我不走,就在這兒陪你。”


    其實白湫還有好多的話想和他說,但鑒於折騰了一個晚上,又是頭疼又是大哭,體力早便消耗得差不多了,在被抱到熟悉的懷裏時,她再撐不住,合上眼皮陷入黑沉的夢鄉。


    白湫這一覺比想象中睡得還要短一些,起碼小蓮過來想給她掖被角的時候,她便醒了。


    小蓮看見自家慣來愛睡的主人這個時候醒了,想起昨夜她被頭疼折磨的模樣,便輕聲哄道:“公主,天剛亮呢,再睡會兒吧。”


    白湫雙眼還未完全清醒過來,聽了小蓮的話,正想與以往一般翻身繼續睡,忽而觸摸到身側被子中還有未散去的餘熱,她倏而想起什麽來,徹底沒了睡意。


    昨晚身邊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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