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影嬤嬤連忙握住她, “胡說!”


    裴文月眼中憂傷,卻在看到從影嬤嬤嚴肅地盯著自己時,扯了一抹笑。


    “我的意思是,身為公主,我總覺得,我的命運總由不得自己,我是怕有朝一日,也許……”


    從影嬤嬤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拍了拍她的背。


    “公主不怕,永遠不會有那麽一天,若真是有這一天的到來,嬤嬤我拚死也要護住你。”


    裴文月眼眶酸澀,默默無言。


    其實她沒有騙人,貼身侍候承帝的宮人曾有幸服侍裴文月一場,傳來一些隻言片語。


    承帝確實有這個意思,裴文月不會有與心儀駙馬出宮立府的機會。


    在不遠的將來,若真有需要,她那個父皇會毫不猶豫將她送去他國。


    從影嬤嬤見她憂愁纏繞眉心,“公主別瞎想,雖然宮中多有命不由己的人,但咱們不會有那一日的。你知道嗎,很多人在宮內,淒慘度日的多如過江錦鯉,如今隻要有一日安穩,我們就享一日歡愉吧。”


    裴文月扯著從影嬤嬤的衣袖,指尖刮著她袖口上親繡的花紋,一下又一下。


    “比如呢?”


    從影嬤嬤頓了頓。


    “比如,冷宮裏那位……”


    裴文月來了興致,“冷宮裏哪位?”


    她想得是哪個落魄廢妃,不得父皇寵愛,久居冷宮,淒慘度日。


    從影嬤嬤拿起針線,又開始繡。


    她想在年關來臨前,給裴文月趕出一件厚實的披風。


    盡管公主的衣裳總有尚衣間的宮人們負責,但從影對裴文月操心慣了,這種事,她寧願自己親力親為。


    人老了,就習慣一邊做活,一邊絮叨。


    眼下有裴文月這個聽眾,從影嬤嬤就像每一個市井蹲守在巷口的老嫗。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說起來,他也算公主的弟弟,小你一歲。”


    裴文月此前從未聽過自己有這麽一個弟弟的存在,她好奇地追問。


    “他是犯了什麽錯嗎?”


    裴文月想,不然一個皇子,怎麽會被父皇關到冷宮裏?


    從影嬤嬤揉了揉眼睛,努力補好每一個針腳。


    “他錯在沒有投個好胎。


    他的母親原本是奴役局的一個低等宮人,有一年,先皇後祭誕日,她被管局嬤嬤差遣去甬道送先皇後故衣,碰上了酒醉的聖上,一夜承恩,就有了他。”


    裴文月聽到這裏,心中感慨連連,似乎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結局。


    果然,從影嬤嬤打完一個結,繼續說道:


    “後來,她肚子一日日大起來,卻遲遲無人問津。


    一方麵,她身份低微,本就不足以被冊封,另一方麵,她因為是在先皇後祭奠之夜承寵的,聖上清醒後總是心中有愧於先皇後,對此女非但談不上喜愛,更是有了一絲厭惡。


    可懷了皇嗣的女人,哪能再待在原處受人踐踏?”


    從影說到這裏,抬起頭歎息一聲。


    “於是那個女人捧著大肚子,哭著跪到禦前,一直磕頭一直求,哭喊著,說不求榮華富貴,隻要聖上憐憫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脈,於是聖上心一軟,差人抬她去了冷宮,以後不用做活,到她生產前都命人悉心照顧。”


    裴文月唏噓不已,隻覺得自己那個素未謀麵的弟弟好像……比自己可憐。


    雖然她的未來也許十分坎坷,但在此之前,到底還是享受著正當的公主俸祿。


    且她又有從影嬤嬤一直貼心服侍,比之那個所謂的弟弟幸福多了。


    “那他是在冷宮裏長大的嗎?”裴文月托著腮,問道。


    從影嬤嬤點了點頭,這些秘事,隻有她這樣在宮裏的老人才會知道。


    “那女人命真的不好,以為苦盡甘來,隻待來日誕下皇嗣,母憑子貴。


    誰料冷宮那群醃臢宮人狗眼看人低,盡管有聖命,卻明目張膽克扣她的待遇,讓她懷著孩子,和從前做苦役沒多少差別。


    婦人懷胎本就需要多多小心,時間久了,那女人心中愁思纏繞,竟在太子殿下生辰日早產。”


    “啊……”


    裴文月開始頭皮發麻,隻聽從影嬤嬤繼續娓娓道來:


    “始於先皇後祭祀日,又早產誕於太子生辰宴,聖上怎麽可能不膈應?對此子,隻覺難堪,又覺不詳,從此再不管母子倆,徹底棄於冷宮,不管不顧。”


    裴文月不敢想象,這樣的日子,要怎麽熬?


    在從影嬤嬤的講述中,裴文月得知,自己那個可憐的皇弟,自繈褓中就沒了生身母親的照料,那女子傷心欲絕,又因產胎一場,虛弱至極,後來得不到好的照料,最終命喪冷宮。


    即使如此,也沒有得到承帝的一點點憐憫,孩子落在冷宮,無人在意,於是過著比草都輕賤的日子。


    明明該是尊貴的皇子,偏生頑強又可憐地常困冷宮,不知過著怎樣的日子,就這樣活到了現在。


    他的存在於偌大的皇宮裏是如此渺小,小到裴文月一個自小在宮裏長起的公主,若非從影嬤嬤今日無意間提起,也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更別提其他人了。


    無人在意,無人問津,這樣漫長又煎熬的歲月,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居然孤身一人活過來了嗎?


    即使故事結束,裴文月仍久久無法回神,留在那震撼中,驚訝得無話可說。


    幾日裏,裴文月都一直寢室難安,一方麵是因為自己出宮時遇到的蘇重朗,叫她久久無法忘懷。


    另一方麵是她那個身處冷宮的弟弟。


    深夜,思慮良久,裴文月最終招來了卿卿。


    “公主,這些東西可都是長久以來,各宮送來的好物什,如此珍貴,您是要卿卿送去哪裏啊?”


    裴文月隻著一身素白的裏衣,青絲如瀑布般肆意散落在背後,撐著兩腮,安靜地趴在窗簷。


    “你替我悄悄送去冷宮,給我那個苦命的皇弟吧,我也隻能這樣略盡綿薄了。”


    卿卿抿了抿唇:“公主真是菩薩心腸,卿卿這就去。”


    待卿卿走後,裴文月望著天上一輪彎月,心想,自己哪裏是什麽菩薩,她隻是覺得,深宮中誰都不易,他尤其不易,雖未曾相見,她若能幫,就幫一幫吧。


    裴文月長籲一口氣。


    “裴懐……”


    她在從影嬤嬤那裏知道了,那個不受寵的皇弟就叫這個名字。


    懐,取相思之意,這樣好的名字,放在他身上,卻顯得很可笑。


    他哪裏有被誰思念、在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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