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懐短暫昏迷後,雪花不知不覺落了他滿身,化作雪水,浸透他的衣裳。


    他臉色泛著不尋常的紅,一看就是正在生著病。


    當雪花朵朵悄然落在他幹涸的唇上,雪水微涼,隨著薄唇,落入裴懐的口中。


    正如急需汲取營養的種子,遇到一點點希望,就拚命攥住往上爬。


    裴懐一絲生機,卻也足以他這條頑強的性命回轉。


    少年終究是在冰天雪地間,伴隨著門外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艱難地睜開雙眼。


    他,死了嗎?


    眼前白茫茫間,裴懐聽到門外有拽鎖鏈的聲音。


    是誰?是不是地府的無常來索命了?


    如果真是這樣,也好……


    裴懐想,若自己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可以去地底下找娘親,找嬤嬤,再不用擔心每天吃不飽穿不暖,也不用害怕那些太監宮人對自己的拳打腳踢和苛刻對待。


    其實裴懐最害怕的是,自己總是這樣一天天活著,卻看不到希望。


    這種日子,隻有他一個人熬,太可怕,也太孤獨。


    就在裴懐有氣無力間,蘇皖與他一門之隔,見鎖鏈牢固,連拽動都費勁,隻好默默蹲下來,透著一絲縫隙往裏看。


    蘇皖嚇了一跳,她果然沒有聽錯,盡管視野有限,但她還是看到有個人背對著自己,靠在門後。


    伴隨著低低的咳嗽聲,她還聽到粗重的喘息聲。


    “你、你還好吧?”


    裴懐想,自己好嗎?


    不,他一點都不好,他好餓好冷。


    這個聲音很溫柔,記憶中,對自己如此溫柔的好像沒有幾個,是誰?


    是不是天上的神仙,見他在人間過得如此苦,所以來接他走?


    不對……


    他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人,怎會有什麽神仙來接他?


    若世上真有神明,怎看不見他前半生的痛苦,怎麽從來沒有出現憐憫過他,哪怕一回。


    蘇皖見無人回應,有些急了,難道……難道死了?!


    她聽聞冷宮裏的人,很多都會死。


    想到這裏,蘇皖拍了拍門,宮門年久失修,塵埃落下,惹得蘇皖呼吸難受。


    但她還是一邊捂著口鼻一邊拍門。


    “喂,你還好嗎?”


    她從未如此急迫,“你、你需不需要幫忙?你……你別死啊!”


    蘇皖終究還是丟了長久以來的嫡女儀態,此刻她隻是希望眼前這個生命無礙。


    這一切終於把裴懐的思緒拉回現實。


    裴懐發現自己還活著,還待在這個冷宮裏,他一瞬間心中充滿悲歎。


    但眼下,門外的動靜更需要他注意。


    裴懐被所有人欺辱慣了,結果眼下憑空多了個人,隔著這冰冷的宮門,明明素未謀麵,卻跑來關心他的死活?


    這是裴懐從未體會到的,尤其是蘇皖那句‘你別死’,讓裴懐寂靜的心產生了一點點微弱不可察的波瀾。


    裴懐掙紮著坐好,仍舊靠著宮門,神色警惕。


    “你是誰,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就敢跑來隨便關心人?”


    他因為發著燒,又很長時間沒有喝水,導致一開口,嗓音似被風沙刮過一般,沙啞低沉。


    蘇皖還以為門後這人昏迷了,或者更嚴重,死了。


    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冷不丁出聲,嚇了她一跳。


    冷宮裏的人,蘇皖雖不知身份,卻還是很害怕。


    “我……並非有意來這裏,我第一次入宮,走錯地方了。”蘇皖小心翼翼地解釋。


    裴懐心中冷笑,他就說哪裏會有人掛念著自己,原來是個走錯路的糊塗蛋。


    裴懐聽她聲音柔柔弱弱,嗤笑一聲。


    “你可知道,你的不小心和行差踏錯,若被有心人得知,就會死得很慘?”


    從未有人跟蘇皖這樣放肆說話,蘇皖也從未被這樣嚇唬過,一時間心中犯怵。


    “我……”


    蘇皖揪著自己的披風,不知所措時,裴懐又猛烈咳嗽起來,一時間,他隻覺得心肺都似火般燃燒發燙,難受至極。


    “你生病了?”


    蘇皖聽到這劇烈的咳聲,趴在大門上,擔憂地問。


    裴懐沒被人如此關心過,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去對待,他自小被欺辱長大,與人交流,從來都是難聽的話。


    “關你什麽事?……滾。”


    誰知道門外是誰,身在深宮,裴懐不敢再信任何人


    蘇皖見他咳成這樣,還要嘴硬,忽然就不害怕他剛才對自己的嚇唬了。


    “當然關我的事,若我走了,你萬一死了,我怕你化作惡鬼纏著我,所以我不能見死不救啊。”


    蘇皖想了想,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風,又從懷中掏出一袋精致的糕點。


    這還是墨音怕她第一次進宮,為防她吃不慣宮中佳肴而準備的,裏頭是她最喜歡吃的糖蒸酥酪。


    她用披風包住那一小袋糖蒸酥酪,站起身來,試了好幾次,終於將東西扔進高高的宮牆裏。


    裴懐半晌都聽不到聲音,以為門外的人走了。


    他忽然有些懊悔剛剛那個滾字,如果今夜自己真的死了,也許這個人就是和自己最後說話的人。


    就連這最後一個人,也被自己趕走了……


    他果然不值得任何憐憫,也沒有人會真正為他停留。


    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包袱,砸在了裴懐身側。


    裴懐微微一愣,一雙眼眸盯著它,那個包裹是暗紅色的,上麵隱約可見暗線繡成的花紋,他不認識這種花,久居冷宮,常年隻見雜草和藤蔓,不如說,他從未見過花開的模樣。


    “你看到了嗎?”


    蘇皖透過縫隙,看到裴懐身子微微一側,“你把它拿過來,解開它。”


    裴懐眼瞳轉悠,手指蜷曲,剛想伸出手,忽然被前幾日的記憶狠狠攻擊。


    他記得自己不過是想要觸碰一下那個文月公主送來的東西,就被一群人毆打。


    裴懐下意識收回手,悶聲問:“你給我什麽?”


    見他如此警惕,蘇皖隻好柔聲解釋:“你解開來就知道了,放心,我與你素不相識,害你幹什麽?”


    “你可知道,普天之下,唯有在這座深宮裏,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裴懐垂下眼眸,冷哼一聲。


    “我發誓好嗎,若我有心害你,必遭天譴!”


    蘇皖斬釘截鐵。


    裴懐心中觸動,終於拖著生病之軀,往前挪了挪,把包袱夠過來,小心翼翼解開。


    他把‘包袱’解開時,披風處繡著的一圈雪白狐毛飄了出來。


    當手指陷入柔軟的觸感,裴懐瞳孔微微一縮,心尖都跟著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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