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諾起身退到一旁,讓施老大夫過來繼續診治,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如眉似弓的殘月已升至中天,暗道:亥時了……


    “姑娘,這額上的傷容易處理,隻這舌頭麻煩些,需用雞子內軟衣套在斷舌上,再敷上止痛生肌的藥,需時時添換,養上些時候便能好,故而,你家這位長輩最好在醫館留些日子。”


    施老大夫說完,接著吩咐小徒弟卜芥去取雞蛋來。


    趙卿諾點點頭:“如此便勞您費心照料了……我身上隻帶了這些銀子,您看可夠,不過我再回去取。”


    施老大夫瞟了一眼:“夠了,連吃帶住,加上藥錢盡夠了……到時候好了,剩下的退你,不夠了再問你添補。”


    卜芥進來時身後還綴著一個與田七娘一般年紀的婦人,鬢發處還帶著水汽,顯然是睡下後又起來,洗了把臉醒醒神。


    “爹,聽說來了女患,我來幫忙。”她挽著袖子熟門熟路走到跟前,其間衝著趙卿諾淺淺一笑,待看向床榻上的田七娘時立馬肅了表情,眼底閃過一絲憐惜。


    “這是我兒媳婦,韓茯苓,常來打下手。”施老大夫抽空解釋了一句,“你來把那軟衣套在斷處,我來上藥。”


    韓茯苓麵上一喜,忙應了一聲,接過卜芥已經剝下的雞蛋軟衣,俯身湊近田七娘,一手托住下頜,迫使其張開嘴巴,另一隻小心翼翼地將雞蛋軟衣放入嘴中。隨後,施老大夫將已經調和好的藥膏敷了上去。


    上好藥後,施老大夫叮囑了兩句,引著趙卿諾去外頭說話。


    趙卿諾回望了一眼田七娘,朝著韓茯苓無聲地拱手道謝,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姑娘今夜是留在這湊活一晚還是要歸家?若是沒什麽要緊的,湊活一晚,天亮再回去……放心,不收你錢。”


    聞言,趙卿諾愣了一下,原以為施老大夫是要說田七娘的病情,卻沒想竟是留客。


    思及花四郎的話,她心中一動:“多謝您的好意,隻是我家孩子丟了,還要去尋……我來京日短,不知這京裏哪處熱鬧,許是孩子貪玩,忘了歸家。”


    “怎得這麽不小心!”


    施老大夫當即瞪圓了眼睛,再想罵人,想起眼前少女的那日所遇所行之事,不由緩了語氣。


    “往年,每到這個時候便有類似的事發生,隻不過多是如你一般年紀的姑娘,丟孩子的也有,卻不多……至於去哪尋,誰又能知道呢!大家隻能自認倒黴罷了。”


    趙卿諾聽得眉頭下壓:“每年都有這事,可有報官?”


    “報不報的,又有什麽區別。”施老大夫歎了一口氣,“姑娘,別怪老朽說話難聽,出了這事便隻能自認倒黴,莫再把自己搭了進去。”


    他活的年頭多,行醫多載,見得人見得事多了。每到這個時候就有人丟失,哪裏是那麽簡單的事,說不得就是哪個貴人的愛好。


    趙卿諾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曉得了……這人就留在這養傷……我這便告辭了。”


    不待挽留,趙卿諾就行禮出了醫館,騎上馬瞬間跑沒了影。


    施老大夫追到門外,隻能徒勞歎息。


    離了醫館,趙卿諾先去了趟花家,遠遠瞧見花四郎的媳婦耿月娘立在院門口,時不時抻著脖子張望,便知道吳斬秋還未尋到,直接調轉方向朝城北的源盛鏢局奔去。


    既然這事不是頭次發生,別人不曉得,但鏢局的人肯定知道些道道,他們平日裏黑白兩路都有接觸,說不定知道些什麽。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凡有所行,必留其跡。


    到了地方,趙卿諾朝看門的夥計遞了話,言明自己曾是安林縣源盛鏢局的人,又提了東叔的名字,等了一會兒便被帶了進去。


    接待趙卿諾的是掌櫃高南青,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手持算盤,穿著一身儒袍,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立在堂屋中央,看著一步步走近的少女。


    二人言明身份後,也不講究那些虛禮,直奔主題。


    “姑娘,鏢局是做生意買賣的,就算是消息,也不是平白天上落下來的。”


    聽話聽音,趙卿諾明白他的意思,幹脆利落得開口應下:“條件……銀子的話我暫時沒有,若是需要押鏢送貨,我這邊沒有問題。”


    高南青見她答應得爽快,嘴角的笑容帶了幾分真誠:“暫時不急,等有需要再尋姑娘幫忙……聽聞往北有一處爆竹作坊,早些年出過事故,後使了銀子將附近幾個村子的地都買了下來……嘖嘖,真是有錢,若是我有這些銀子,便躺吃躺睡,也不必大半夜被人擾醒嘍。”


    ……


    正當趙卿諾在外奔波時,縣衙後宅的書房燈火搖晃,仍穿著一身官袍的風懷遠俯身看著桌案上的地圖,拿著手指在上頭空畫著。


    地圖上畫著橫七豎八的線條以及方塊,上頭寫著官職姓名。


    他的手指在標著寧遠伯府與永嘉侯的方塊間來回移動,一副很難抉擇的樣子。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風懷遠起身望向甘一。


    “甘雙跟過去了?這會兒花家應該在找孩子吧,想來趙卿諾也該曉得了,隻不知今夜會不會尋到常天化那裏,若是尋到了,釣出來的會是誰呢……以她的性格,得了消息會立即出城吧。”


    甘一與他對視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沒看到……主子想知道可以等甘二回來問問。”


    那老實誠實的表情,配上那憨憨的聲音,讓風懷遠無語至極,甚至生出一股自我檢討的衝動:自己明知道甘一的性格,為何還要去問!


    片刻後,他幽幽道:“人家叫甘雙,不要亂換名字……”


    風懷遠收起地圖,走到院子裏,望著夜空:“快到醜時了……就咱們那位前國舅爺吧,殿下也該有個理由出來了,再這麽下去,這滿朝堂看恐怕隻認昭王而不識太子了。”


    那聲音又輕又低,無風自散。


    那頭趙卿諾得了消息,先拐去了花家,她不確定能不能在那爆竹作坊找到吳斬秋,因而隻能辛苦花家在城內幫忙再尋一尋,隻是這花家的人情卻是欠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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