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夾縫裏,不情不願擠出來一些,用來辦婚禮。


    但婚禮當天太陽實在太大了,本來夏末秋初不該有那麽大的太陽的,我穿著不太合身的婚服熱到不停補妝。江铖是個不怕熱的人,但那天穿著兩件套的西服,我透過白色的襯衫領口,看見了他修長脖頸處也滑過幾絲透明的汗液。


    這麽熱的天,原本身體不好的夏恬箐更是不舒服,可她擔心影響我們的婚禮,於是硬挺著不吭聲。後來婚禮到一半,司儀讓我們宣誓交換戒指的時候,夏恬箐暈了過去。


    江铖毫不猶豫地跑了下去,那原本要被他舉起戴在我無名指上的戒指,隨著他跑動的步伐,砸在了地上。


    新郎官走了,整個婚禮現場自然兵荒馬亂。我甚至來不及難過,便不得已開始安撫現場。我花了很長時間終於把賓客安撫下來——所幸請的人並不多,隻是我成了笑柄。


    江铖那天帶著夏恬箐直接離開了群山島,我和我請的婚慶公司在島上等了一周,那些夏恬箐沒來得及享受的,倒是讓我們享受了一遍。


    不過那枚戒指,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大概是被打掃的阿姨掃走了。


    ——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江铖已經不在病房了。


    他回公司了還是找夏恬箐了我不知道,以前會猜一猜,但大概是因為現在身體實在不舒服,我一點猜的動力也提不起來。


    我是個閑不住的人,江铖走了之後那種惡心反胃的感覺輕了不少,我坐起身拿過手機,翻了翻朋友圈。


    江铖的所有人生軌跡裏都有我。從他第一次懵懂記事,到上學,到創業,我一直總有種奇怪的我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大概就是因為我和他實在太過於密不可分。


    無論是誰——我兩共同的朋友也好,商業夥伴也罷,甚至隻聽說過名字的陌生人,知道江铖的就不會不知道莊聞。


    知道莊聞的,大概也沒幾個不知道我苦追江铖多年的笑話。


    也正因如此,江铖飛黃騰達後,我的朋友圈裏也多了不少人,從富豪到明星應有盡有。


    我現在打開朋友圈一看到的,就是一個富二代,叫譚野秋,很外向很會來事的性格。


    發的是昨晚通宵蹦迪的照片,整個場景烏漆嘛黑,隻能看見倒影的光浮動。


    這個富二代和我關係不錯,他自己本身雖然鬧騰了點,但相處下來不是個討厭的性格,人也還算上進,於是我順手給他點了個讚。


    想了想,後來還是評論了一下


    莊家:你這照片這麽黑,拍了個寂寞。


    一般我給他留言他都會回,這會兒沒消息,估計是昨晚通宵剛睡下。


    我刷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在床上躺了一下又覺得不舒服,於是艱難爬起身,慢悠悠地在病房裏兜圈。


    我其實挺想走的,但是想著我現在這麽虛弱,回家也就是躺著,在醫生“你流產又捐骨髓,身體很弱,再觀察至少一周再走”的勸說下,我還是在醫院住著了。


    畢竟我這破身體,我要是再這麽對她,她可能就要和我鬧脾氣了。


    雖然活著沒意思,但總比死後一片虛無的好。


    雖然是特供vip套房,但畢竟還是太窄了,我走著走著就覺得沒意思,又打開門打算出去溜達。


    我一出門便有護士迎了上來,是個很漂亮的小姐姐。我說我要出去走走,並且再三拒絕了她要陪同的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她看向我的眼裏,總帶著幾分憐憫。


    不過憐憫也很正常,我現在是這個醫院出了名的可憐人,那天我跪在地上求江铖別逼我打胎的時候,淒厲的哭聲恐怕整個醫院都聽得到。


    現在一想,我都已經不記得那時的撕心裂肺,隻記得如今留在我體內的,無法排解的——


    絕望。


    江铖傷害過我很多次,可從來沒有一次像如今一樣,讓我恨他。


    給夏恬箐捐骨髓這個事,本來我肯定是無所謂的,但我沒想到我會懷孕。


    我是不易受孕的體質,身體也不好,但寶寶各項體征正常讓我很驚喜,仿佛是上天特意安排了一個治愈我的天使放在了我的懷裏。


    我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看到活生生的他出現在我麵前,也許是男孩兒,也許是女孩兒,都無所謂。


    隻要他健康平安就好。


    可江铖親自碾碎了我的美夢。


    我哭著求他,我甚至跪下來,我說能不能再找找,也許還有和夏恬箐適配的人,為什麽一定是我,可不可以不是我,如果孕期捐骨髓可能對寶寶有不可逆的傷害……


    可江铖不聽,他不聽。


    他眼裏隻有夏恬箐。


    他甚至威脅我,如果我不願意捐,即便我偷摸生下孩子,他也會毀了這個孩子一輩子。


    醫生建議我,要麽打掉孩子捐獻骨髓,保護好身體再備孕;要麽直接孕期捐獻,但要做好寶寶有後遺症的準備。


    醫生是成安醫院第一批進來的老教授了,當年江铖心高氣傲,還是我想盡辦法,把他請過來給醫院坐鎮的。


    所以他給我建議的時候,始終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天我在他辦公室坐了很久,最後選擇了第一種。


    我寧願不要孩子,我也不要把他生下來受罪。


    我不要他,像我一樣。


    第3章


    我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草坪上。


    成安醫院有很大一部分業務與康複有關,算是業內top級別的私人醫院,當時國內對這個概念還不甚明確,我在醫院設計時力排眾難,強行要求按我的想法在寸土寸金的九龍,規劃出了一塊非常大的草坪供病人康複、休閑使用。


    當時所有人都反對,隻有江铖沉默了片刻,問我:“你有把握它能達到你的目的嗎?”


    我說沒有,但我覺得可行。


    於是江铖簽了字,同意了。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感動,雖然我知道這一切都與私情無關,是江铖也看出了它的可行性,但即便如此,這也讓我覺得甜蜜和幸福。


    麵對江铖,我真的很容易被討好。


    後來草坪果然成了成安醫院一大特色。比之其他匆匆忙忙永遠人潮擁擠的醫院,成安醫院康複科前安靜、舒適的環境,讓人仿佛置身於度假村,這也為後續成安醫院的“貴族醫院”標簽做了充足的準備。


    但我那時候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以病人的身份,來到這個草坪上。


    我在草坪上的一個長椅左側坐了下來,不遠處有個戴著助聽器的小孩正在學母親說話,我看了一會兒別開眼去。


    再前麵是一個中年男人,拄著拐杖,在兩個護士的保護下顫顫巍巍地往前走。


    我看著綠色的草地發起了呆,甚至沒有注意到,長椅的右側,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你好。”


    突然響起的清亮男聲嚇了我一跳,我轉頭望去,是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個子不高,笑容親和。


    “我剛看您坐在這很久了,臉色也不太好,有需要幫助的嗎?”


    我很少遇到這樣喜好發散好心的人,愣了一下,才道:“不用,謝謝。”


    男人並沒有覺得尷尬,他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回過頭去,和我一樣靠在長椅靠背上。


    他也沒看手機,就這麽靠著,看著前方。


    我想了想,開口問道:“你是這兒的醫生?”


    成安集團越做越大,醫院進入正軌後我就不怎麽插手了,不是什麽特別的人一般我也都記不住。


    男人笑道:“不是的,隻是陪我朋友來這麵試。”


    隨即又笑道:“我看起來很像醫生嗎?”


    我回道:“倒也沒有,就是覺得一般普通的陌生人,不會跑來問這種問題。”


    他沒有直接回應,隻是不好意思道:“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擔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忍不住問出來了。之前我朋友就像你這樣,不舒服也不說,就這麽硬挺著,本來小問題也折騰成了大問題,我怕您也是這樣的情況。”


    “你不用抱歉。”我的聲音柔和了幾分,“有您這樣的朋友,是您朋友的福氣。很感謝您的關心,我身體確實還沒完全恢複,但在這曬曬太陽還是可以的。”


    他的笑容擴大了幾分:“那就好。”


    我本來覺得很累,但不知為何突然有了幾分談興,想起他說自己是來陪同學麵試的,忍不住問道:“你同學怎麽會想來麵試這邊?新人去公立醫院的不是更多嗎?”


    他無奈道:“因為他覺得這邊工資更高。”


    “那我就是要忍不住勸一句了。”我笑道,“公立醫院有人帶的話,進步會很更大,比起錢來說,還是前期的經驗更重要。更何況以後從公立到私立簡單,私立想回去就難了”


    他對我的話甚為讚同:“我也這麽覺得,不過人各有誌,最終還是要看個人適合什麽選擇。,而且也有專家級別的人在這,也不算虧。對了……您聽起來很了解這方麵,您也是學醫的嗎?”


    “我不是,我的……”


    我不是,江铖是。


    但我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用一個確切的詞語描述我與江铖的關係。


    商業合作夥伴?如果不是因為喜歡江铖,誰想這麽累陪著他做這些。


    夫妻?可還不如說是p友更為恰當。


    江铖的心理潔癖非常嚴重,對別人的觸碰非常介意,小時候因為不願意被他“突發善心”的爸媽抱一下而被他爸追著打了一條街。


    所以他那麽喜歡夏恬箐,卻連夏恬箐的手指尖都沒碰到過一下,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的紳士風度。


    他這點讓很多人不舒服,甚至因為他絲毫不給麵子地拒絕得罪過很多人,就連身邊的朋友也因此而尷尬不滿——


    但我愛慘這一點了。


    我有時候想,我喜歡江铖的起點,也許就是五歲那年他被打得頭破血流時躲在我身後,蒼白的手臂繞過我的腰間,顫顫巍巍地摟著我跟我說話的時候。


    他說的是:“姐姐,謝謝你保護我。”


    他說話時身體輕輕地跟著震動,這細微的震動透過我染血的背脊,在我心間顫了二十多年。


    這二十多年,江铖無數次這樣抱著我,頭埋在我的頸肩。我伸手覆蓋住他的手背與他十指相扣,心裏都默念著一個聲音:


    隻有我抱過他,隻有我拉過他的手,隻有我吻過他,隻有我隻有我。


    即便江铖不愛我,可他的身體,幹幹淨淨的,隻屬於我。


    長椅那頭的男人對情緒非常的敏感,我這短暫的走神並沒有瞞過他的眼睛,他從善如流道:“不學醫才好呢,累得要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出頭。太累了對不起自己,太輕鬆了又對不起良心。”


    我笑了一下:“對不起良心是什麽意思?”


    “學醫是需要積累不停學習的,要是把自己搞得那麽輕鬆,病都不會看,怎麽對得起病人嘛……像我,每次我朋友偷懶不想學的時候,我都會害怕他變成庸醫。”


    這個男人非常有趣。他說話大多數的時候都端正且克製,可總有那麽一兩個尾音,帶著點奇怪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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