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誮我們先不離婚。”


    他這句話不是請求,是陳述。


    我的心狠狠一沉。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欣喜若狂,為以後還有機會和江铖糾纏而高興。


    可那是以前啊,我現在隻求好聚好散,這話對我來說,如同詛咒。


    說真的,如果江铖是因為真對我生出了幾分不舍,才在今晚提出不願離婚,那說不定以我對他愛慘了的程度,他一低頭,我還真有可能原諒他,然後兩個人繼續磕磕絆絆走下去,我甚至可以陪著他,等他忘掉夏恬箐,哪怕這可能需要幾十年。


    可江铖皺著眉,語氣冷漠,眼底全是不悅——


    他不是自願的。


    我突然覺得被羞辱了。


    如果是我依舊死皮賴臉不肯走,是我非要賴著江铖,那他怎麽看不起我厭煩我都心甘情願。


    可如今我已經決定要離婚,決定要分開,他憑什麽還替我做決定。


    我知道,這一切是我自作孽,是我給了他傷害我的刀,讓他覺得莊聞是個一輩子都離不開他江铖,即便是他說離婚也隻是在換種方法吸引他注意的女人——可這種強烈的被羞辱的感覺還是一下襲擊了我。


    他原來這麽看我。


    他果然這麽看我。


    我自認脾氣還算不錯,卻第一次如此怒不可遏,甚至對一臉冷漠與不耐煩的江铖生出了幾分厭惡,想讓他滾出我的視線。


    我猜到了他不願意離婚的理由,但我還是忍住了脾氣,冷聲問他:“為什麽?”


    我其實更想問,憑什麽?


    江铖沒有聽出我言語裏的不耐,直接道:“聽說我們要離婚甜甜很難過,今天哭了一天。”


    他說這話的時候微低著頭揉著眉心,全是為夏恬箐而煩惱。


    他又道:“這個事先緩緩,等甜甜身體好一點再說。”


    我看著他揉眉心的手,問道:“緩緩是要緩多久?”


    大概是安慰夏恬箐再加上晚上開會讓他有些累,聽我這麽一問他更不耐煩了:“我說了,等甜甜身體好一點——”


    “如果她身體一直好不了呢?”


    我打斷他,說出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我會說出的,如此惡毒的話:“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要拿著我們的結婚證給她做棺材嗎?”


    江铖根本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連揉眉心都忘了,手舉在一半都來不及拿下來,瞪圓眼睛看著我:“莊聞,你在說什麽東西!?”


    我跟著他提高了音調,重複了一遍:“我說,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準備要拿著我們的結婚證給她做棺材嗎?不然為什麽她身體不好我們就不能離婚?”


    江铖的背後,胡昊幾人笑著上樓的腳步一頓,全都卡在樓梯和走廊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江铖瞪著我,似乎想看清現在和他說話的,是哪個披著莊聞皮的怪物。


    房間的空氣幾乎凝滯了,走在最前方的胡昊最先受不了這緊張的氣氛,咽了口口水,抖著聲音打破了僵局:“那個……大哥?什麽情況……和嫂子……吵架了?”


    江铖脾氣很大,但不會吵架。我這麽“詛咒”夏恬箐,直接一拳給他送到了憤怒的頂端,他現在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我替他回答了。


    我看著胡昊和身後其他幾個小弟,冷靜道:“是的,吵架了。”


    胡昊舔了舔嘴唇,猶豫著問道:“怎麽了嗎?是公司的事?還是……”


    “是私事。”


    私事胡昊自然是不能再多問,連忙打了兩個哈哈:“哦哦哦,你們兩平日裏這麽好,怎麽突然吵架了,哎呀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這脾氣,他……”


    胡昊在裝傻。


    他其實也很少勸我們,因為我和江铖根本不吵架,他的和稀泥能力沒什麽用武之處。


    他就算勸,言語裏也是幫著江铖。


    所以我也不想裝傻。


    “還能什麽事,不就是因為夏恬箐。”我漠然道,“不然你以為,江铖還能因為什麽和我吵?”


    事關江铖的心尖尖兒夏恬箐,胡昊更不敢說話了。此刻他應該很後悔自己多嘴說得那幾句話,他不該多管閑事,就該在發現我們吵架時立刻轉身跑走。


    可我不打算給他掩耳盜鈴的機會。我微微偏頭,看著江铖身後的幾人:“胡昊,今天這事既然你們都在,大家認識這麽久了,該知道的事兒也都知道,不如你們來評評理?”


    他們幾個哪裏敢給我們評理,全都麵麵相覷沒人敢開口,而胡昊一張嘴我就知道他在想辦法拒絕。


    可是沒用,我話已經出了口:“江铖和我提出了離婚,我答應了。這本來是你情我願的事,結果臨到頭來他反悔了。自己提出的要求自己先反悔,我當然不高興,但要是能拿出什麽讓我理解的原因來,反悔也就反悔了,我不是個小氣的人。”


    “額,嫂……”


    “可是你們猜猜,江铖不願意離婚的理由是什麽?”我笑著打斷胡昊想說的話,語氣你滿是嘲諷:“他竟然說,因為夏恬箐哭了一天不想讓我們離婚,他就不願意離婚了。你們聽聽,這是靈長類動物說得出來的理由嗎?”


    我這句話,就差指著江铖的鼻子罵人了。


    而且句句戳他傷口。


    果不其然,江铖臉色黑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發出的:“莊聞!”


    “誒,我在呢。”江铖的怒火我不知道接了多少,他因為各種原因心情不好,想發脾氣,低氣壓……最後都是我接著,我一點點安慰他,讓他慢慢走出來。


    所以這麽點怒氣,簡直是小兒科。


    可我不打算放過他:“到底是我們領的結婚證,還是我們和夏恬箐三個人領的結婚證?她不是你爹不是你媽,憑什麽她不想離我就得允許你反悔不離?你這麽想和夏恬箐拉關係,不如趕緊和我離了去找她結婚——”


    我頓了一下,然後笑了:“哦,不好意思,差點忘了,夏恬箐不要你。”


    我徹底激怒了江铖:“莊聞你今天瘋了!”


    我抬眼看他,神情平靜:“你拿鏡子照照,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才比較像個瘋子。”


    “你到底想怎麽樣!”


    “是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已經答應了你說的離婚,要麽就拿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要麽就趕緊把手續辦了。”


    江铖看了我半響,房間裏的低氣壓震得胡昊幾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而我就這麽看著江铖,等著他的怒火如同打氣筒一般衝破自己的氣球。


    可我難得地預估錯了江铖的反應。


    他不僅沒有更生氣,反而如同想通了什麽一般,突然冷靜了下來。


    他甚至低頭,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麵上也恢複了平日裏那個矜貴的樣子,高高在上道:“莊聞,這個時候,我沒空跟你玩小心思。”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句話。


    江铖他竟然以為我跟學生時代一樣,像個情竇初開不知如何追求男孩子的小姑娘一樣,在用故意拒絕他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艸,真tm好笑。


    第20章


    在學生時代——尤其是高中,那時候我還沒長大,比剛畢業那會兒更愛做夢,所以更加容易幻想江铖有真得有一天會喜歡上我。


    或者說,那時候其實不懂喜歡或者不喜歡,隻因我和江铖相互扶持著長大,我了解最完整的他,哪怕女性的直覺告訴我江铖就是不喜歡我,但我總是錯把他對我的依賴,當成喜歡的信號。


    我是個行動派,所以在模糊江铖傳遞出來的信號之後,我總是想盡辦法試圖追求江铖,想聽他和我說:“莊聞,我喜歡你。”


    可我在這方麵卻並沒有太多天賦。


    高中正是少女懷春的時候,女生們之間不知怎麽就流行上了一本傻不愣登的書,叫《7天教你追到喜歡的男孩子》。


    很多女生都假裝不信,表麵上都說著“什麽東西啊?誰會喜歡班裏的男生啊,一個個討厭死了,又幼稚又無聊”,背地裏卻偷偷縮在被窩,打著手電筒翻著書學,在心裏一遍遍模擬。


    我對照我自己,發現別的我都做得到,隻有一件事情我從沒做到過,那就是拒絕江铖。


    書上說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不可以什麽事都順著男生,否則他就會覺得你不矜持、太好得手,不值得他喜歡。


    我暗暗記下了這一點,決定有機會一定要“拒絕”一次江铖。


    但可惜機會很難找。


    因為大事上我從不拒絕他,而小事兒根本用不著他開口。


    那會兒我們高中的學校流行獎懲製度。年級前十有特殊優待,說是優待,其實也不過是不用參加每月的大掃除。


    我考試前運氣不好,碰見隔壁學校打過幾次架的死敵過來找江铖茬,那是我們初中時候結下的梁子了,後來我和江铖都在應付高中繁忙的學業,他們去了個最差的學校,自己也不願意學,每天精力花不完就到處打架,不知道怎麽想起了江铖,特意跑過來在校門口轉悠了好幾圈等他。


    那次考試很重要,他們這樣肯定會影響江铖。於是我花錢找了幾個混混把他們趕跑了,事情看似輕鬆解決,但代價是我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傷,第二天考試時發了燒,寫卷子時渾渾噩噩,不小心掉出了全校前十,第一次嚐試到了大掃除的滋味。


    但幸運的是,那段時間家長們都在抗議這種按成績決定是否參加大掃除的方式,學生們也不例外。幾個尖子生也不願意因為這種小便利被孤立,開始跟著抗議這種行為。


    江铖作為年級第一,主動帶領那些被“恩準”不用參加大掃除的尖子生加入大掃除。


    我高中時就長到了168,雖然後來也一直沒繼續長下去,但在女生中算高的,被班長安排擦玻璃,而江铖加入大掃除,選擇的也是擦玻璃。


    那時候年紀小,很傻,以為他是為了和我一起幹活才選得擦玻璃,少女心都快泛濫了,甜得牙疼。


    哪怕江铖全程目不斜視,連話都沒跟我說一句——他說怕老師同學想太多,所以平日裏在學校幾乎不和我說話,路上見麵甚至不打招呼。


    這麽一沉默就是三年。


    我們兩一左一右擦著各自的玻璃,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暖,身後的一切嘈雜聲都聽不清楚,我眼角的餘光隻能看見江铖。


    然後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慢慢向我靠近,披著橙色的日光,帶著它們落在了我的心上。


    他說:“莊聞,可以幫個忙嗎?”


    他指了指窗台下麵的磚,我們除了擦玻璃,還要負責它們:“我蹲下去有些不太方便,你身高也夠不上上麵的玻璃,要不我們換一下,你把下麵的磚都擦了,我去擦上麵的玻璃。”


    他很少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與我說話。我感覺四周有同學的目光飄了過來,我捏緊了手中的抹布,隻覺得一陣飄飄然,哪裏聽得清他在說什麽。


    但飄飄然的同時,又想起書裏的話:“不能一味縱容你喜歡的男生,要學會說拒絕,他們才會注意你”。


    平日裏根本找不到拒絕江铖的機會,現在機會不是送上門來了嗎?


    那是我第一次擦玻璃,並不知道高處的玻璃有多難擦,隻想著我要抓住機會,於是想也沒想得說了不。


    江铖沒想到我會拒絕,但也沒有詫異,隻是看了我一眼,說,好。


    然後轉頭走了,我們各擦一半。


    我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拿捏了精髓,畢竟江铖平常在學校裏根本不會給一個多餘的眼神給我,這次會看我,簡直是世界級的大進步。


    可惜還沒高興多久,就發現我根本擦不到高處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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