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寧靜,反倒讓東昉生出了更為強烈的不安之感。


    他立刻去沈氏的院子裏送信,又親自去請了劉婉晴來。


    沈氏敲門無果,便隻能對著劉婉晴歎了口氣道:“他既不想見人,你便隨我回去吧。”


    劉婉晴疑惑不已,她與世子爺成婚雖不久,可她也大體摸清楚了世子的性子,他雖則待人有些冷傲,可卻不會無故落人麵子,也不會失態至此。


    他去的這一趟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劉婉晴眼眸裏的疑惑,她便帶著劉婉晴去了自己的院子裏,隨意尋了些理由搪塞過去。


    沈氏隻說,傅雲飲是當差累了,亦或者是遇上了什麽難事,不過一兩天的工夫,自己便會好了。


    劉婉晴卻有些半信半疑,世子爺瞧著並不是個心性脆弱之人,如何會為了這等小事失態至此?


    可沈氏卻不肯再提這事,隻與劉婉晴說起了近日裏京裏的別聞趣事。


    另一邊的東昉仍是愁眉苦臉地守在書房之外,心裏正盤算著該不該送些吃食進去。


    他正在苦惱之際,忽而察覺下腹之處傳來一陣絞痛,東昉氣急,怎麽偏偏在這緊要關頭鬧起了肚子?


    可他為了護住世子爺的名聲,早已將旁的丫鬟小廝都遣出了書房外,一時間他也尋不到個可以替他看住書房門的人。


    下腹處的絞痛折磨的他站不直身子,可若是一會兒世子爺要傳膳時,自己卻不在,這可怎麽好?


    東昉糾結不已,隻盼著能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走出個小廝,替自己當值一會兒。


    隻他等來等去,卻隻從角門處等來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


    待那女子走近後,東昉才大喜過望地說道:“瑩雪姑娘?”


    瑩雪披著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笑著走近了東昉,隻道:“原是東昉哥哥,我正要往小廚房去,沒成想竟走錯了路,來了世子爺的書房,我這便要回去了。”


    說完,她便轉身要走,東昉卻急忙地拉住了她,猙獰著臉道:“瑩雪姑娘,勞煩你替我當一會兒值,我去去就回。”


    瑩雪心下訝異,麵上卻道:“區區小事罷了,東昉哥哥快去吧。”


    東昉這才捂著肚子逃也似地奔向了淨室。


    四下皆無半點人影,瑩雪望著緊閉的書房門,心內生起了些忐忑之意。


    方才她從幾個粗使婆子嘴裏聽聞了世子爺發怒一事,隻說他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如今太太和世子夫人去勸也不頂用。


    瑩雪思索再三,便悄悄從西廂房裏走了出來。


    富貴險中求。


    隻用容貌勾住傅雲飲遠遠不夠,若想讓他將自己納入心間,這一回,興許就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第26章 心悅   “她卑賤,身份低微,可我偏偏喜……


    瑩雪推開書房大門, 拖著月白色的裙擺緩緩踏進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書房內並未點燈,她隻能摸黑朝著前方探去,雙手不小心摸到了冰涼的案幾後, 瑩雪便立刻調轉了方向。


    她正欲出聲輕喚一句“世子爺”時,手腕卻忽而被人緊緊捏住,而後則是一陣令她無力反抗的大力,天旋地轉間,瑩雪已落在了躺椅之上。


    瑩雪聞到些若隱若現的清冽墨香味,她心下一陣緊張, 說出口的話也帶著些微不可聞的顫意:“世子爺。”


    傅雲飲隱在黑暗中, 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牢牢落在瑩雪皎白的麵容上。


    他心裏很是納悶, 這丫鬟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旁人都知自己心情差到了極點,皆是能躲則躲,偏偏她硬要湊到自己跟前來。


    她就不怕自己將她當成出氣包磋磨一頓?


    傅雲飲越發覺得自己看不透瑩雪, 被劉一寧欺負時楚楚可憐的是她, 在鵲仙橋與那小廝情意繾綣的是她,那日自己被下藥時哭著不願從了自己的也是她。


    可這幾日的她,不僅與那日在鵲仙橋的模樣不甚相同, 甚至還為自己做起了長衫, 如今更是膽大到硬闖進自己的書房裏。


    她進書房的用意什麽?


    傅雲飲不明白, 隻是心口並未生出任何反感之意, 這倒是有些奇怪。


    他不明白話本子上的喜愛之情是何等的感覺, 更不知道心頭的熨帖之感是不是就是心悅之感?


    傅雲飲的目光遊移在她素白的粉靨旁, 輕笑一聲道:“識字嗎?”


    瑩雪穩了穩紛亂的心緒,這才嬌聲答道:“不識得。”


    傅雲飲並不驚訝,他便輕輕捏住將瑩雪滑膩白皙的柔荑,用手指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勾勒起“瑩雪”二字來。


    “這是你的名字。”傅雲飲尾音上挑, 似是心情甚佳的模樣。


    一陣酥麻之感從瑩雪的手心傳遍了她的全身,比起這微微的不適感,她更驚訝於傅雲飲的態度。


    他哪有兒半點心情極差的樣子?


    瑩雪愈發揣摩不透傅雲飲的心意,她隻能嬌嬌弱弱地揚長了調子,似嗔似怒地說道:“世子爺寫的太快了。”


    傅雲飲笑得愈發肆意,握著瑩雪柔荑的動作也加重了幾分,“那些人沒有告訴你我心情不好嗎?你怎麽還敢往書房裏來?”


    瑩雪任由傅雲飲擺動,雖心緒紛亂,說出口的話卻帶著幾分真摯的意味:“爺心情不好,不是更需要人陪嗎?”


    話音甫落,瑩雪感受到了傅雲飲突如其來的緊繃,她不敢再多說些什麽,隻靜靜等待著傅雲飲的回答。


    足足過了一刻鍾的工夫,傅雲飲略顯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瑩雪,你恨劉一寧嗎?”


    傅雲飲冷不丁提起了劉一寧,既讓瑩雪摸不著頭腦,又令她壓在心底的恨意甚囂而出,她當下便說道:“恨。”


    傅雲飲自嘲一笑:“好歹你也能恨他,可我不能。”後半句微不可聞。


    瑩雪未曾聽清,便伸出手攬住了傅雲飲的肩頭,伏在他耳旁吐氣如蘭道:“爺剛才說了什麽?”


    耳畔的酥麻之意將傅雲飲壓抑了一整日的陰暗、頹喪、恨意皆點燃了起來,他立時便與瑩雪換了個身位,隻讓她如垂柳般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是那等不識好歹的人,你既替我做了香囊和長衫,我也送你一份謝禮,如何?”傅雲飲的話音辨不出喜怒。


    瑩雪一愣,直覺有些不妙,便推辭道:“爺多次救奴婢於水火之間,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傅雲飲卻勾了勾唇,清冷嗓音裏透著些揶揄之意:“你若不聽一聽這謝禮是什麽,我隻怕你會後悔。”


    瑩雪不答,杏眸裏滿是糾結之意。


    傅雲飲索性也不再逗弄她,斂了笑意道:“爺替你出口惡氣,如何?”


    瑩雪心下一窒,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傅雲飲,腦中因思緒纏繞而嗡嗡作響。


    傅雲飲見她不答話,便撚了她的一束青絲,放在手心繞了幾圈。


    “劉一寧,聽說他已與光祿寺家的嫡女定下了親事,那嫡女也是個端莊大方的佳人,配他,倒有些可惜了。”傅雲飲故作感慨道。


    瑩雪目光閃爍,緊咬著下唇的動作也顯露出了她此刻心下的暗潮洶湧。


    傅雲飲等了半晌,方才聽得耳畔響起一道軟軟糯糯的清靈嗓音:“求世子爺垂憐。”


    不知為何,瑩雪被步步緊逼後吐露出心底真實想法的模樣,令傅雲飲心情愉悅了不少。


    也許是他低估了自己對瑩雪的在意,也許他除了想獨占她的身子外,更想摘下她謹小慎微的麵具,與她坦誠相見。


    “我替你攪黃了他的婚事,再讓他嚐嚐你受過的委屈,如何?”傅雲飲似笑非笑道。


    瑩雪吃不準傅雲飲這話是不是在戲弄自己,便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爺可是在與奴婢開玩笑?”


    傅雲飲餘下的話皆被堵了回來,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隻不解,難道自己在這小女子的心裏竟是個空口說大話的紈絝子弟不成?


    傅雲飲險些被氣的失笑出聲,抬眼在暗光中覷見了瑩雪謹小慎微的惶恐神色,他心內堪堪生起的這點鬱氣霎時煙消雲散。


    “我也不是白白幫你,你也得答應我個條件才是。”傅雲飲笑道。


    既是要自己與他等價交換,瑩雪的心內方才安定了不少,她眸光堅定地說道:“爺想要什麽?”


    傅雲飲臉上的笑意一斂,雙手也緊緊地掐住了瑩雪不盈一握的腰身,黑亮的眸子裏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在:“爺不管你是為了讓那小廝活命還是旁的什麽原因,既你已來了鎮國公府,做了爺的媵妾,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不要緊,隻一定記得要乖乖地待在爺的身邊,別想著再與那小廝再續前緣,你可明白?”


    傅雲飲說這話時的神色也稱不上嚴厲憤怒,可瑩雪竟從他上挑的尾音裏聽出了些陰森可怖之意,身子也不自覺地發起顫來。


    “抖什麽?”傅雲飲重又變成了那副端方冷傲的高貴模樣,低沉淳厚的嗓音透出幾分愉悅:“往後在我跟前,你不必再自稱奴婢。”


    “是。”瑩雪和順地答道。


    傅雲飲心情大好,便放鬆脊背靠在了躺椅之上,還不忘一把抱過瑩雪,讓她順勢靠在了自己的胸膛處。


    傅雲飲闔上雙眼,方才露出了疲憊的麵容:“唱首歌給我聽聽。”


    瑩雪側臉緊貼著傅雲飲跳動的胸膛,又聽他呼吸綿密,一聽就是疲累至極的模樣,她便低聲清唱起了幾首哄孩子入睡的鄉間歌謠。


    “月兒彎,月兒亮,月兒上有個美娘娘……”


    清靈婉約的歌聲入耳,漸漸地將傅雲飲這一日因難堪與憋悶而積起的鬱氣撫平了大半。


    瑩雪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飄入他的鼻間,與她相擁的饜足感讓傅雲飲放鬆了心神,他竟不知不覺地困倦了起來。


    他也終於願意承認,自己的確是對這個丫鬟動了心。


    即便她身份低微,待自己真心存疑。


    *


    傅雲飲熟睡之後,瑩雪便躡手躡腳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如今天色已晚,過不了多久馬嬤嬤便會來各個屋子裏查房,她必須要在那之前趕回去才是。


    瑩雪放輕了自己的動作,推開了書房大門後,便迎麵撞上了麵露愕光的東昉。


    他正欲開口之時,瑩雪卻對著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直到瑩雪輕手輕腳地將書房大門合上時,她才與東昉說道:“世子睡熟了。”


    東昉簡直不知道說些什麽來表達自己的驚訝,這個叫瑩雪的丫鬟不禁在世子盛怒的時候進了書房,還全須全尾地走了出來?


    不對,她甚至還服侍了世子爺入睡?


    “如今時辰已晚,我該回去了。”瑩雪對著東昉略欠了欠身,隨即便要走回遊廊中。


    東昉震驚過後,眼見著瑩雪要離開,立刻福至心靈地去台階下拿了盞燈籠,遞給了瑩雪:“姑娘且慢,雖則沒幾步路,也得提個燈籠才是。”


    東昉卻隻敢稱瑩雪為姑娘,絕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直呼其名。


    瑩雪接過那燈籠,對著東昉福了福:“多謝東昉哥哥。”


    東昉卻被她這一聲哥哥給嚇的往後退了好幾步,還連忙擺手道:“可使不得,以後隻叫我東昉即可。”


    隨即,東昉便殷勤地送走了瑩雪,他臉上雖掛著笑,心內卻是一陣驚濤駭浪。


    他自十歲起就開始服侍世子爺了,可從未見過他與哪位女子親密過甚,且他冷眼瞧著,世子爺待世子夫人也隻是淡淡的,並未多上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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