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裏的年輕人大部分和梁子遠的年紀差不多,比起按部就班的學生來說,他們的經曆更加複雜。


    山村家族願意把自己作為一個傾聽者,聽一聽他們的故事,然後從個人角度給出一點看法。


    他們覺得隻能給出自己的看法而已,還做不到給出建議的程度,這也是廠裏的年輕人喜歡找他們聊天的原因。


    大部分人都是小生活係列的忠實粉絲,山村家族就像他們生活中的一個朋友一樣,他們看著山村家族的幾個年輕人吃苦、奮鬥、走向自己的成功,受到激勵的同時又心生無限向往。


    在這個廠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外界對他們的有色眼鏡,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那些指著他們對自家孩子說要是不好好學習,以後就隻能向他們一樣進廠出賣體力的言論,他們見過太多了。


    開始還會衝上去和人反駁,漸漸地就沉默了。


    其實人家也沒說錯,他們可不就是在出賣體力嗎?


    他們中有些人嘴上說著不後悔,但是誰又能在心裏真的不後悔呢?


    可是即使這樣,他們還是希望真的有人願意來了解他們,聽聽他們真實的聲音。


    他們之中有人是因為家裏供不起這麽多孩子,主動和同鄉出來打工的;有人是因為從小是留守兒童無人管教,上了初中之後因為結識了校外的閑散人員,混著混著就把自己混進廠的,還有人是因為家裏重男輕女,被逼著出來打工的。


    最後一個姑娘叫唐玉,也是讓山村家族印象最深的一個女生。


    唐玉在他們的攤位前出現了好幾次,都沒有上前點單,每次都是看了一圈又走開了。


    等到快打烊了,才怯懦地上前,點單之前和他們確認了好幾次,是不是可以使用飯卡。


    進駐之前機床廠和節目組達成共識,他們的燒烤檔口統一使用廠裏的飯卡結賬,每周日再由廠裏給節目組進行結算。


    表麵是為了方便管理,實際上為了支持這次行動,機床廠給所有員工都額外充值了二十元,鼓勵大家去嚐試一下,當然如果不去嚐試也沒關係,這筆錢也可以在食堂正常消費。


    唐玉第一次看到《山村小生活》是在工友的手機裏。


    節目裏的生活讓她心生羨慕,哪怕需要種地,哪怕錢永遠不夠花。


    雖然看起來很辛苦,可是大家相處得卻那麽融洽,甚至可以像家人一樣相處,這些都是唐玉不曾體驗過的。


    看了兩眼唐玉就移開了視線,這樣的生活離她太過遙遠,羨慕又有什麽用呢?


    她的生活裏隻有數不盡的麻煩,毫無希望。


    希望這兩個字早在她媽給她下跪,求著她輟學出來打工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後續的一年裏,唐玉陸續的看完了《山村小生活》和《動咖小生活》,看著嘉賓們在裏麵的轉變,她還是忍不住羨慕。


    節目裏的嘉賓們實現自我,追求夢想,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以放肆地大笑,也可以盡情地幫助他人。


    可是她的生活裏隻有一地雞毛,以及每個月比工資還準時地催著打錢的電話。


    如果生下來是這樣的生活,她寧可自己從來沒有存在過。


    唐玉無數次地想,她的出生難道就一點點都沒有被期待過嗎?難道真的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嗎?


    看著山村家族認真生活的樣子,她以為自己早已死掉的心,暗暗地產生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對她來說是那麽的離經叛道,但是接下來的人生她想要為自己活!哪怕就一次!


    她出來打工已經四年多了,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留下來四百塊錢作為日常花銷,剩下的一分不剩全都要打給家裏,她這一條賤命,十幾萬總該夠了吧!


    這個想法太誘人,可是她遲遲下不了決心,也許心裏還在渴望那一點根本不存在的親情。


    她有時候在想,隻要她的家人對她表現出一點點關心,她都能立刻放棄這個想法,可是從來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小生活來到了廠子附近附近,可是她舍不得出去消費,沒幾天又聽說他們要進駐到廠裏。


    唐玉迫切地想要任性一回,她想把自己的想法向山村家族傾訴。


    可是臨門一腳,她膽怯了。


    她害怕山村家族會和其他人一樣,勸她說爸媽給了她生命,怎麽做都是應該的,生為女孩這就是她的宿命。


    燒烤檔口臨近打烊,隻剩下唐夢飛和孟天揚。


    唐夢飛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瘦弱的女生,主動上前詢問,要不要來品嚐一下他們的手藝。


    看到女生工裝下的t恤已經被洗的卷邊了,唐夢飛心裏大概有數,在女生點單後,主動開口說這一單免費,但是請求女生點評一下他們店裏的新樣式。


    眼前的唐夢飛和唐玉想象中一樣溫柔,已經退卻的傾訴欲望再一次冒了頭。


    唐夢飛上菜後,轉身又拿了一瓶加油氣泡水放在女生麵前,說是贈品。


    說來可笑,這還是唐玉有生以來第一次吃燒烤,吃著吃著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這讓不遠處默默觀望著女生的唐夢飛有點慌張,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孟天揚。


    孟天揚也慌了,他的新品有那麽難吃嗎?難道他的手藝真的不如陳田田?


    “你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嗎?可以和我們說說,沒準我們能幫上忙。”


    唐夢飛和孟天揚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


    唐玉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心裏的話像開了閘一樣,對著唐夢飛和孟天揚全盤托出自己的痛苦與掙紮。


    這些話她真的憋了太久了,卻隻能和自己傾訴。


    “這完全是你爸媽的問題!你早就應該反抗的,他們不配成為父母!”


    “天揚!”


    唐夢飛打斷了孟天揚。


    “抱歉,天揚他有點著急,但是,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支持你!”唐夢飛的眼中有光。


    孟天揚看了一眼唐夢飛,不明白明明他們的意思是一樣的,為什麽要阻止他?難道這就是說話的藝術?


    其實唐玉的心裏早就有了答案,這個答案即將推翻她過去二十多年裏自欺欺人的假象,可是現實往往就是如此殘酷!


    不再對虛無縹緲的親情抱以期待,不再被一次次地哀求道德綁架。


    她想重拾課本,回到校園,繼續那些未完成的夢想。


    唐玉走的時候,唐夢飛給她留下了自己的電話,沒有任何旖旎的想法,隻是說以後如果遇到麻煩,可以打電話給他,當然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即使這樣,唐玉也已經非常感激了,向唐夢飛和孟天揚鞠了一躬後才轉身跑遠了。


    出於對唐玉以及唐夢飛、孟天揚的雙重保護,這段內容最終沒有被放進正片中。


    楊導內心也是支持唐玉和原生家庭切割的,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沒有辦法,不把它播出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在機床廠經營燒烤檔口的這幾天,他們每天都能碰到好幾個這樣的年輕人。


    也許是想聽聽他們的建議,也許隻是想傾訴一下,無論如何,山村家族都表示歡迎。


    這些有血有肉的年輕人,讓這檔節目更加生動。


    楊導覺得雖然和他的預期不同,但是節目現在的發展方向也不賴。


    燒烤之下不就是這些人間煙火氣!


    他覺得自己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不僅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似乎還有幾分共沉淪的意思。


    雨季過去之後,雖然機床廠大力挽留,山村家族還是選擇告別。


    結算出來的錢大部分交給了楊導作為餐車租金,小部分在山村家族所有人的支持下,又加上了他們自己的錢,給機床廠捐了一個小型的閱覽室。


    裏麵擺滿了成人自考以及技術專精的教材,他們希望這間小小的閱覽室能讓廠裏的年輕人多一個選擇。


    雖然收到了山村家族的租金讓楊導不太開心,但是看著大家的舉動,他又覺得很欣慰。


    也許這檔節目最後不會有前兩季那麽爆炸的綜藝效果,但是隻要裏麵的溫暖傳遞給更多的人,那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有價值的。


    楊導的傷春悲秋還沒結束,南源市宣傳部的精英們就又給他整事了!


    他難道要拿個大喇叭喊出來,他真的不想生意好才可以嘛!


    第十一章 小吃爭霸賽


    山村家族已經開始同情楊導了。


    他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和資本家共情的一天。


    這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是這一季節目剛剛開始錄製的時候,他們都不會想到有一天竟然還會產生這種想法。


    假如真的產生了,絕對要強烈唾棄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是現在偏偏就發生了,而且他們不僅沒有幸災樂禍,反而發自內心地同情起了楊導。


    因為他們覺得楊導目前的短期目標已經不是如何折騰嘉賓,而是變成了如何躲避南源市宣傳部無法阻擋的熱情。


    不然他手上的這份南源市小吃爭霸賽的邀請函是什麽鬼!


    南源市宣傳部給楊導打電話的時候特別指出,這個小吃大賽他們已經辦了好幾年了,絕對不是為了他們單獨舉辦的,請他們一定不要有心理壓力,並且一定要來參加。


    這還能說得更明顯一點嗎?


    楊導剛才已經查過了,南源市以前根本就沒有這個比賽!明明就是為了他們無中生有的!


    而且大賽組委會過於貼心,生怕他們拿不到獎,在獎項設置上,除了正常的前三名之外,還增設了一個全場最佳人氣獎,獎金和第一名持平。


    南源市宣傳部貫徹著做好事要留名的行事作風,表示這點宣傳預算他們還是有的,就當做是他們為節目做的貢獻了,讓節目組千萬不要客氣!


    客氣個鬼哦!楊導實在是太絕望了,他認真地覺得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可是人家一個官方部門,為了他們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不參加好像也不合適。


    要不他還是研究一下,如何改變節目方向吧!


    對自己的專業有著絕對的自信,工作時堪比□□者的楊導,生平第一次對眼前的事業產生了自我懷疑。


    “可不是我們非得要賺這個錢,是你同意我們去的,到時候得了獎金你可不許收走!”臨行前孟天揚還不忘給楊導添堵。


    “老老實實地去吧,誰看得上你們那點獎金似的。”


    雖然楊導極力地表現出不屑的樣子,但是他們一想到前些天楊導還試圖以身犯險偷調料的事,現在他的承諾真的不具備什麽可信度。


    唐夢飛和陳田田一左一右拉住了孟天揚,怕他再說下去,楊導就要衝上來咬他了。


    不過短短兩年,誰能相信風水已經輪流轉到這個程度了呢?


    山村家族憋著笑,登上了餐車準備出發去會場。


    到了會場附近,看著眼前的景象,山村家族覺得楊導不僅應該對南源市宣傳部表達感激,甚至還應該補給人家一筆現場布置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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