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氣府裏的劍氣,都還有些激蕩。


    對眼前老人,顧泯是無比尊重的,不僅因為他在很多年前便是南楚的臣子,更因為他一直為了南楚做了那麽多事情。


    不更改國號,顧泯也是因為不想讓那些南楚的百姓和臣子傷心。這一點,他想得很清楚。


    “陛下果然不愧是先帝的後代,到了如今,已經如此這般了,想來即便前往彼岸,也不會泯然眾人。”


    能夠前往彼岸的都是金闕之上的強者,這麽多人都去那個地方,想來總會有那麽幾個人,肯定是會脫穎而出,在彼岸都會很了不起的。


    當然了,更多人,到了那邊,或許就泯然眾人了。


    顧泯啞然失笑,“我叫顧泯,又不是非要泯然眾人。”


    說起這話,顧泯倒是想起了,當初在離開郢都的時候,他曾說過,大廈將傾泯然眾人的這些話。


    不過是當初了。


    趙白圭說道:“陛下當初何時大婚?”


    顧泯挑了挑眉,很快說道:“馬上便叫禮部準備章程,挑選日子。”


    趙白圭搖了搖頭,“陛下其實不必為老臣所想,一個帝王對臣子可以親切,但卻不可縱容,這樣於國無益,況且不管陛下何時大婚,老臣都看不到了。”


    顧泯有些傷心問道:“老大人這幾日光景都沒有了嗎?”


    趙白圭點頭感慨道:“油盡燈枯,不是續油便可以的事情了。”


    顧泯不說話。


    趙白圭繼續說道:“當初先帝金闕之上便離開南楚前往彼岸,如今陛下也是這般境界了,但是老臣還是希望,陛下在離開之前,先把大楚的這些隱患全部都解決之後,再說遠行之事,不是非要大楚王朝的國祚在這裏有千萬年,隻是百姓們喜歡的是平和的日子,陛下又是個好皇帝,再加上這一幫讀書人,在治國上,他們能夠給這個世間的百姓很多好日子,所以還希望陛下多多想想。”


    王朝運行,之後其實如果顧泯走了,一切事情都在白粥身上。


    她會是個很不錯的人。


    顧泯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趙白圭點頭,算是滿意。


    然後他顫顫巍巍從懷裏拿出東西,那是一封折子,很厚,隻怕有萬字不止。


    “這是老臣留給陛下最後的東西了,從此之後,也不敢再叨擾陛下了。”


    趙白圭微微一笑。


    顧泯皺眉道:“老大人何出此言?”


    趙白圭一笑置之。


    顧泯收好折子,隻是靜靜看著老大人。


    趙白圭張了張口,“陛下,你如今認為修行的意義是什麽呢?”


    顧泯輕聲道:“是守護。”


    守護自己在意的人,守護在意的東西。


    趙白圭點點頭。


    他的臉色越來越差,而且看起來氣息越來越虛弱,顧泯知道,老大人要走了。


    他其實有話還想說的,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選擇不再去打擾這位老大人。


    最後趙白圭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顧泯的手,趙白圭輕聲道:“崔老頭死前,說是恨太晚遇到陛下,老臣對他說,遇見過已是大幸,其實老臣何曾不是這樣覺得,要是能早些遇到陛下,便好了。”


    君臣相伴,名臣雄主,這的確是極好的事情。


    尤其是讀書人,更是會如此去想。


    “老大人……”


    趙白圭搖搖頭,用盡全身力量說道:“陛下不必傷心,我們這些老東西死了,把地方留出來,該是許然這樣的後輩施展了,隻是陛下這般年輕,老臣也是有些羨慕的……”


    老人眼睛漸漸都無力睜開,更不用說繼續說話了。


    他渾濁的眼睛裏,有許多情緒,最多的是欣慰。


    來此人間一趟,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其實當真是不用傷心的。


    此一生無憾。


    趙白圭的這一生,還可以。


    在遠處,許然看著趙白圭的身軀漸漸的化作光華消散,這位和他共事很久的宰輔大人,默默拱手彎腰。


    送老先生一程。


    不僅因為趙白圭是太傅,還因為他是個真的憂國憂民的讀書人。


    這樣的讀書人,很少。


    但趙白圭一直都是一個。


    顧泯看著天邊的晚霞,年輕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隻是平靜,然後笑了笑。


    “郢都城的日落,的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風景。”


    第543章 真疼


    顧泯和許然前後走進崇文樓,老太傅離開人世的事情,和之前崔老夫子一般,其實沒準備大肆操辦,就隻是通知下去便好了,像是他們這樣的讀書人,也並非是那種喜歡名利的。


    許然眼睛有些紅。


    前後兩位太傅,實際上對他來說,趙白圭對他要比崔溥對他,要好得多。


    那是當真認真培養的。


    崇文樓的官員們看到久久不見的顧泯,紛紛起身跪下相迎,一國之君,不管有著什麽別的身份,不管脾氣有多好,但是在君臣這裏的關係上,所有做臣子的,都不敢馬虎。


    讓眾人起身之後,顧泯坐在原本許然的位子上,隨手翻動了幾本折子,感慨道:“這些日子,天下各處都是事情,倒是讓你們不得空閑了。”


    他已經知曉,如今這座崇文樓裏,六部重臣,每個人隻怕每天除去一日三餐之外,也就是兩個時辰的睡覺時間,其餘時間,都在批閱折子。


    而作為宰輔的許然,自然而然,肩膀上的擔子最重。


    許然抽了抽鼻子,灑然道:“臣反正都是孑然一身,回到府中也是冷冷清清,在此地多忙些時候,也算是有各位同僚相伴,也算不錯。”


    顧泯打了個哈哈,抬頭看向在場的眾人,笑道:“那諸位倒是得看看誰家裏有合適的女子,早些介紹給咱們的許宰輔,要不然一個人冷冷清清,可不是什麽好滋味。”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個場間眾人都轟然大笑。


    “我記著梁尚書家裏還有個待字閨中的閨女,前些日子郢都好些人上門提親,可一個都沒被梁尚書看上,依著下官來看,讓陛下做媒,就嫁給宰輔大人好了。”


    人群中,戶部侍郎蔣遠林笑著開口,這位戶部侍郎正是蔣雄山的侄子,在蔣家裏,也算是少見沒有投軍而走了一條別的路,在南楚第一次亡國之前,他便是戶部的官吏,如今新朝再立,他便已經坐到了侍郎的位子。


    出身將門,他雖說也是飽讀詩書,不過性子也要放得開些,要不然怎麽敢在顧泯麵前就這麽玩笑。


    梁淇年紀要比許然大上十來歲,如今兩鬢也已經斑白,倒不是個腐儒,聽著下屬開口,也是半開玩笑道:“那感情好,就是怕小女配不上宰輔大人。”


    顧泯笑了起來,“那沒關係,找個時間,兩人見見再說,至於成不成,另說便是。”


    “說起來還真該把郢都城裏這些還待字閨中的姑娘們都找出來,然後和你們這些老光棍們見一見,說不定真能成一些,蔣遠林……朕說得便是你,蔣老將軍前些日子不也頭疼你的事情?”


    蔣遠林臉色難看,但很快便笑嘻嘻道:“說起來這種事情沒啥意思,要是真把這麽多姑娘都找出來,指不定全部都朝著陛下看去了,正好,陛下登基以來,還沒選秀,我看這事兒……”


    蔣遠林說得興起,卻沒注意到,其餘官員都已經閉嘴,之前歡笑的聲音,這會兒都消散不見。


    梁淇皺了皺眉頭,趕緊使了個眼神,讓蔣遠林旁邊的官員扯了扯他的衣袖,蔣遠林這才有些不舍的閉上嘴巴。


    顧泯坐在案後,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蔣遠林好像是明白自己說錯話了,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那個坐在案後的年輕皇帝長得好看,看起來也不是個脾氣差的主,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到了這會兒,他就當真不會借著這個由頭來讓眾人知曉,到底這個天下,誰說了算。


    隻是沉默許久,那年輕皇帝才幽幽說了句,“身體不好。”


    短暫沉默後,蔣遠林沒忍住,噗呲一聲便笑了出來。


    有了他打頭,很快便再有一片笑聲響起。


    顧泯沒去理會,但就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原本無比枯燥的崇文樓,這個時候,氣氛倒是徹底活躍起來。


    回過神來,顧泯看向許然,然後把趙白圭最後寫過的折子遞給他,顧泯過目不忘,已經將上麵的內容看過一遍了。


    隻是那些治國的措施,說到底還得是許然這樣的人去施行。


    許然接過來之後,輕聲說道:“老大人真知灼見,但精力畢竟有限,有些地方,隻怕陛下還要好好斟酌。”


    他這句話說得委婉,不過顧泯聽得明白。


    趙白圭有許多主張,是他這一生的最後的成果,但不一定都適合如今的大楚,許然作為晚輩,理應不去說趙白圭的好壞,何況對方已經故去,但是他作為大楚的宰輔,有些事情,自然必須要說。


    顧泯點點頭,說道:“其實有話便說,至少在朕麵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許然微微一笑,但還是沒說話。


    顧泯皺眉道:“難道當了皇帝之後,距離就肯定要遠一些才行?”


    許然搖頭,“臣相信陛下會一如既往,可是臣不敢保證,自己會一如既往,若是以後變了,陛下要是念著情分不動臣,臣也會覺得愧疚。”


    君臣之間有情分不錯,但不應該太過濃鬱。


    顧泯是聰明人,對此也明白。


    自古以來,有多少君臣最開始如膠似漆,但到了後麵,卻不得不勢同水火的?


    不在少數。


    “能夠有始有終,便是好事了,隻是這樣的事情,何其難也。”


    許然有些感慨,這些事情,本來不願意說的。


    顧泯沒接話,這個年輕皇帝隻是突然感覺到了一抹殺氣,然後眉頭一皺,消散在崇文樓裏。


    ……


    ……


    等到顧泯來到街道上,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個殺氣騰騰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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