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總算等到了一句熨帖的話,正糾結的身心肉眼可見的舒展開:“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你跟在朕身邊,早年是見過不少的吧。”


    許修德:“……”


    皇上所說的這個早年,怕是要往十幾年前追溯了。


    許修德道:“那陛下您的意思?”


    皇上道:“朕也不需要你懂太多,稍微知點皮毛即刻,弗襄那孩子長大了……”


    許修德心裏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皇上說:“修德啊,他養在深宮裏沒什麽見識,不然你去教教他吧。”


    許修德驟然驚悚:“陛下!”


    皇上道:“朕也並不想叫早早的就開竅,但畢竟孩子吧年歲到了,你就……就和他說說便罷。”


    第86章


    高悅行在池邊蹲下。


    李弗襄不能理解:“幹嘛硬要把我扔進水裏?”


    高悅行說:“你太髒了。”她嫌棄的甚至不想伸手去撩湯池裏的水。


    李弗襄:“在寢宮裏洗幹淨不行嗎?”


    高悅行道:“不行。”


    他們隔著嫋嫋的水汽, 高悅行望著他逐漸被暈染模糊的眉眼,耐心地教他,說:“你若是想討女孩子歡心, 必須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才可以。”


    李弗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高悅行指了指自己的耳後,說:“因為你把自己搞髒了,所以今晚答應你的事情要改日才能兌現,知道了嗎?”


    高悅行板起小臉, 口氣嚴肅不容拒絕。


    以李弗襄如今的機靈, 幾乎是瞬間意識到高悅行在變著法的糊弄他, 頓時就不依了。他撲到池邊, 濺起層層疊疊的水花,幸好高悅行眼疾手快, 退得及時, 才沒濺濕了衣裳。


    高悅行臉上染上一層薄怒:“快別鬧。”


    李弗襄:“你糊弄我。”


    高悅行矢口否認:“我沒有。”


    李弗襄玉節一般修長的手指扒住池邊的白磚, 仰著頭看她:“你別走, 我要出來了。”


    他好歹還知道不能當街現鳥,但這種話拿來威脅高悅行就很令人啼笑皆非。


    高悅行見他終於老實了,又靠回池邊,如此近的距離,點著他的鼻子,道:“那你就出來吧, 反正丟人的是你自己, 明日裏鬧得全城皆知你就高興了, 皇上不打你打誰, 真是招人恨。”


    說著, 高悅行的目光垂下, 看到他右側鎖骨下一道蜿蜒猙獰的傷口順著爬進水麵下, 被厚厚的花瓣和水汽掩住了。


    如此深刻的痕跡不能消除,當年他受的傷一定很駭人。


    他身上添此傷的時候,高悅行沒有守在他身邊。


    想必是在西境的戰場上,亦或是在長途奔襲的胡茶海裏。


    高悅行望見了那道傷,忽然忘了自己接下來準備說的話。


    李弗襄見她沒動靜,又閑不住地開始撩水玩,似乎躍躍欲試想往她身上沾點水。


    高悅行警惕地抬了下衣袖,又看了他一眼。


    李弗襄碰上她的目光便往後退縮了些許。


    因為彼此太了解,所以李弗襄立即意識到高悅行藏在眼神後的危險意味。


    許是因為他今晚試探的太過了,將引來高悅行的報複。


    高悅行下手攥住他的手腕讓他跑不了,繼而拖過來,俯身在他的耳側輕輕一吹。


    這一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


    李弗襄縮起身體便要向後仰,幸而高悅行吹過之後沒有撒手,但她險些被李弗襄的力道給拽到水裏去。


    今夜她若是在湯池裏和李弗襄一起變成落水貓,那笑話可真就大了。


    高悅行掙脫手向後退。


    可她剛一撒手,李弗襄卻直直地向後仰倒進了水中。


    依稀記得李弗襄並不是個旱鴨子,高悅行等了等,卻見水下一片寂靜。


    既不見掙紮,也不見任何遊動的波瀾。


    高悅行心生疑惑,腳下的繡鞋已經踩上了水漬,她站的遠遠的,踮一踮腳,關注著湯池裏的動靜。


    李弗襄他哪去了?


    高悅行叫了一聲:“殿下?!”


    李弗襄天生心肺有損,在水裏的閉氣時間不會太長,高悅行安靜地等著,終於——


    在離她遠遠地另一邊,傳來了輕微的咕嘟聲,水麵上的花瓣向兩側推開,李弗襄這次隻露出了一個腦袋,下巴尖都還在水裏,頸子更是看不見影,似乎在刻意躲著。


    高悅行就望著他笑:“你怎麽了?嗆水了麽?”


    李弗襄搖搖頭,濕漉漉的頭發束起在身後,赤金繡紅的發帶飄在水裏,和花瓣卷在了一起。他說:“——以後再也不要吹了。”


    高悅行一愣,隨即捂臉笑出聲。


    李弗襄:“我身體不舒服。”


    高悅行不敢大意,忙追問:“哪裏難受?”


    李弗襄道:“說不清楚,熱,像火在燒。”


    這是打著火了。


    侍立在兩側的宮女皆是皇帝的心腹,沒有一個敢抬頭看上一眼,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


    高悅行歪頭摸了摸自己發燙但是並不顯羞的臉,不發一言地掉頭走了,門口遇見了許修德,高悅行想當然以為皇上也還未走,可環視四周,卻沒見著皇上的人影,許修德眉眼愁成一團,嘴邊卻擠出一個笑來,道:“奴才在等小殿下沐浴完畢呢。”


    高悅行沒注意到他的異常,打了聲招呼便先獨自回了春和宮。


    賢妃娘娘屋裏的燈仍然亮著,估摸將是一夜無眠。


    溫昭容肚子裏的龍胎,不知還要令多少人心神不寧。


    高悅行小小的身影推開殿門,提著裙子,輕手輕腳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燈也未點,抹黑到榻上,剛剛躺穩,便聽見外間守著的傅芸開口:“公主今晚來找姑娘三回了,回回都撲了個空,半刻鍾前才剛剛走。”


    高悅行拉著被子搭在自己身上,既然被發現了,也就不在乎什麽了,道:“傅芸姐姐你也還沒睡呢?”


    垂縵外的燈亮了一盞,傅芸舉著燭台走了進來,她身上的衣物首飾整齊,竟是還未安睡的樣子。


    傅芸有些憂心地坐在她的床榻邊上,說:“姑娘您這跳脫的性子,夜半三更不肯回,一次兩次便罷了,總是如此難免叫人背後嚼舌根子,宮裏的女人們成天盼著這樣的熱鬧看呢……您這是又上哪兒去了?”


    高悅行在傅芸麵前沒有戒心,如實答道:“和襄王殿下一起,在陛下那裏玩了一會兒。”


    傅芸歎氣:“罷了罷了。”她催促著高悅行起身:“給你準備了熱水,別直接躺,解了衣服梳洗梳洗再睡。”


    高悅行回得晚,不欲鬧出動靜驚動他人,於是便在傅芸的伺候下,簡單的洗漱一番,換了身幹淨清爽的寢衣,重新躺會被子裏。


    傅芸伺候她越發得心應手,幫她整理換下的衣裙,摸著袖口,掀簾問了一句:“姑娘的外裳袖口怎麽濕得這麽厲害。”


    高悅行道:“玩水了。”


    傅芸無奈:“你啊——”她抱著衣服退了出去,過了不一會兒,在外麵吹熄了燈。


    高悅行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瞳仁如葡萄籽一樣黑,她今晚什麽也不想再琢磨了,除了李弗襄。盡管知道宮中一步一陷阱,處處都是算計,盡管太醫院的貓膩和先太後的醫案疑點重重,高悅行忽然之間覺到了厭倦。


    人的精力有限,總是會累。


    尤其是精神繃緊得太久,走了太長的時間,總會在不經意間,停下來,感到倦怠、煩悶。


    高悅行感覺到擺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團剪不開理還亂的亂麻,而她才剛剛理出頭緒。


    耐性這個東西,簡直是說叛變就叛變。


    高悅行翻了個身,偏偏一閉上眼,先太後的脈案就浮現在眼前。


    先太後的脈案,如果除去那幾頁缺處,簡直堪稱天衣無縫。


    那幾頁缺的是什麽呢?


    高悅行並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今晚往腦子裏塞的東西太多,回想起來覺得有些吃力。


    高悅行的厭倦,就是潛意識的想要偷懶。


    她最近太累了。


    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高悅行也睡不安穩,李弗襄潛在水下的畫麵揮之不去,她隻要一放鬆警惕陷入淺眠,就忍不住去想象水下的光景。


    是完全可以想見的。


    高悅行感覺自己半夢半醒像沉浸在水裏,浮浮沉沉,而夢中李弗襄的存在,便像是溫柔的海藻,在她的身側糾纏。


    高悅行就在這份糾纏中睡了個好覺,也算是個美夢,醒來時,天光和晨霧交相輝映,呈現出一片溫溫柔柔的豔麗。


    傅芸昨夜是親眼見她睡下才自去歇息的,清晨高悅行睜眼之時,卻已見她將自己打理妥當,守在榻前等著服侍她起身,


    高悅行爬起來,張開手臂,毛茸茸的風領立馬密實地裹了上來。


    高悅行一摸,就知道是狐狸毛。


    猛然間想起了小時候,傅芸曾經徹夜趕工為她縫製一條狐狸毛的短襖,卻被她偷偷抱出去,送給了李弗襄。


    傅芸的針線功夫不次於高悅行的母親,針腳細密,且都被藏了起來。


    高悅行低著頭,把下巴埋在風領裏,說:“白露時節就穿風領,是不是有些早了?”


    傅芸一邊幫她穿衣,一邊說:“今的天兒可不暖和,您出去露一臉就知道了,再說,姑娘家嬌貴,不比小子們身強力壯,自然要仔細養著。”


    傅芸是個貼心的。


    她身上有一種溫柔,讓人忍不住交托信任。


    高悅行梳洗打扮,至正殿給賢妃請安。掀簾出去,清晨的冷風一吹,風領毛茸茸地搔著她的脖頸,高悅行渾身一個激靈,果然是變天了,好冷啊。


    廊下的草葉上覆著一層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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