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甯看著哥哥窘迫的呆萌模樣,不禁想,我這個哥哥呀,什麽都好,就是人太實心眼,一遇到感情的事就呆頭呆腦的,不過這西海三公主果然名不虛傳,記得上次冬日,銀川前來拜訪,那時她穿著一襲紅色打工披風,兜帽沿上滾著潔白的雪絨,身形纖細而不柔弱,透著西海龍族特有的英氣,一張清紗半遮的臉龐,站在雪地裏,分外應景,是個十足的美人。


    “甯兒此行去了西蜀地界?”


    “對,那裏不愧為天府之國,食物口感上乘,人呀,也有趣。”說著露出一絲微笑,但旋即想到些什麽,道:“好了好了,不捉弄哥哥了,開個玩笑,眼下我有個主意可以幫哥哥減少無謂的工作“。


    “這恐怕不妥吧。”葉昭有些為難,生怕妹妹想出什麽偷工減料的主意,那樣豈不是辜負了母親的期望?


    “不妥什麽呀,難道我要親眼看著你被折子埋了呀,“向葉昭飛去一記眼刀,“素聞觀世音菩薩慈悲心腸,邊觀世情,我們可以去南海紫竹林求助菩薩。”


    “可,可我未央宮除去千年前上任時拜訪過菩薩,這些年來與南海素無交往,這般前去是否過於唐突?”


    “哥哥呦,你就是顧慮太多,婆婆媽媽的,一回生,二回熟的,再說觀世音菩薩在觀世情,解疾苦多少萬年,我們去取取經也是好的,好了,這都快醜時(淩晨1點)了,快點收拾收拾,洗洗睡吧,明日拜訪頂著黑眼圈可是大大的不敬,今個兒晚了,我就暫住你未央宮了哈,明個兒早晨記得叫我哈。”說著打了個哈欠。


    至此兄妹二人各自回了寢殿,不提。


    翌日卯時(5~7點)一刻,葉昭早早地由宮人們伺候著起身。


    “君上,今日是束冠還是?”葉昭身旁伺候的宮人聽琴一千年來已然對自家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


    “束冠,另外再把本君那套官服拿來。”斬釘截鐵,字字鏗鏘。


    正式場合自是要正經對待。


    “諾。”


    行至宮門口,“踏雪“葉昭喚了一聲,便從西邊奔來了一匹通體雪白而孔武健壯的馬,馬鬃飄揚,葉昭翻身上馬,又吩咐了幾句:“紫微星君昨日來了,現在菁華閣,好生伺候。”


    “諾。”宮人行禮,恭送南鬥君葉昭。


    一騎絕塵,不多時踏雪便展翅,繼而騰雲駕霧,一人一馬,直奔南海紫竹林而去。


    待到了觀音菩薩的道場地界,葉昭下馬,摸著踏雪的耳朵說了幾句:“今日辛苦了,且去歇著吧,我叫你再來。”


    葉昭畢恭畢敬地朝著山門行了一個揖禮,迎接他的是一位年紀不大,尚是垂髫(約八九歲)之年的童子,若是無差,應是“善財“無疑。


    “勞煩善財童子通稟,在下南天星未央宮葉昭。”有禮有節。


    呦,這人竟知我名姓,(其實是善財不記得了,千年前葉昭剛上任時來過的。)又將葉昭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穿得很正式嘛:一襲交領赭紅袍服,其上用金色絲線細細鐫繡著雲龍紋,頭戴金冠,端的是,氣度不凡。星君就是星君,素聞南鬥星君風神俊秀,如今一見,果然人如其名。


    “好,星君在此稍作等候,善財這便去通稟。”


    “有勞童子。”再揖一禮。


    昨日睡得比往常還要晚些,葉昭站著站著困意鋪天蓋地襲來,心想,不可失儀,便搖搖頭,勉強保持清醒,可終是不敵。


    夢中葉昭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四周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倒是聽得見有人在說話,可惜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兩道同聲響起:


    “表妹,待會兒我帶你去西市看花燈,西市的那盞兔子燈的眼睛就和你現在一樣紅。”


    “誰眼睛紅了?”


    “嘿嘿,不紅,就給爺笑一個。”


    ……


    “表妹,都是我不好,我這就去給舅舅說是我帶你去公孫娘子那裏的,要打就打我。”


    “阿昭,別去,爹下手狠,我怕他以後不讓我再見你了。”


    “我不怕他,我偷偷來,不讓舅舅發現。”


    “阿昭,要是傷口留疤了怎麽辦,娘說夫君會嫌棄我。”


    “怎麽會,表妹這麽美。”


    “阿昭,如果我變成醜八怪,你還會娶我嗎?”


    “娶。”


    ……


    “阿昭,阿昭。”帶著哭腔。


    “星君,星君,“葉昭不願醒,還想繼續聽下去,這時善財童子的聲音適時響起,善財見葉昭醒了,“請隨我來。”


    穿過一片雲霧氤氳的竹林,四周泉水叮咚而不嘈雜,不多時便到了觀音菩薩座前,隻見菩薩端坐在蓮花台上,左手持柳枝,右手持淨瓶,麵容安詳。


    葉昭上前行禮,善財童子退立一旁。


    “南鬥君可醒了?”


    葉昭心中一驚,“已然醒了,菩薩見笑了。”


    “既是夢,總會醒的。”依然微笑著。


    葉昭有些莫名的失落,“請菩薩指點一二。”


    觀世音將所持柳枝在淨瓶中輕蘸幾回,點在葉昭頂輪:“願南鬥君清明。”


    葉昭不解,隻說:“多謝菩薩。”


    觀世音說著又從虛空中變出一個古樸的漆器,道:“南鬥君可用此盒中物燒製淨瓶瓷,一切煩惱可解。”


    葉昭鄭重地向觀世音菩薩行了一禮,道:“昭拜謝菩薩。”


    “嗯,且幫南鬥君在此。”說著便和善財童子一同隱去了。


    二人走後,葉昭也離開了,走著走著也無心欣賞四周清幽的意境,隻是一直在想那個夢境和菩薩的話這時,“星君留步。”


    是善財童子,葉昭轉身,“星君,這是菩薩讓我帶給星君的,望星君好生珍重。”


    葉昭接過,是一個五色錦囊,展開一看,是一張有些泛黃的紙片,其上道:


    前惜今昭再相逢,清柳續舞葉意朦。


    二十七載辨是非,風起雲湧重歸位。


    西東和合大夢歸,鳳舞九天龍隱威。


    陰陽相隔死生隨,動若參商終不悔。


    葉昭剛想問善財何意,善財童子早已不見了蹤跡,渺遠出飄來其聲:“菩薩要雲遊了,南鬥君好好悟悟吧,觀世音,觀世音。”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3章 南海紫竹林曉玄機未央


    “這究竟是何意思呢?”葉昭喃喃自語著,還有菩薩一再囑托,“觀世音、觀世音。這又是何意?”算了,不想了,先回宮。


    葉昭搖了搖微微有些昏沈的腦袋,“踏雪“,葉昭朝虛空中一喚,那匹通體雪白的踏雪便從霧隱而出,向主人奔來,葉昭摸摸踏雪的臉,“此間可真是風水寶地,踏雪可盡興?”


    踏雪用臉蹭了蹭葉昭的臉,微微屈下,示意主人上來,葉昭微笑著翻身上馬,“我們回宮。”踏雪行得平穩,葉昭說完便閉目養神起來。


    踏雪和如風(葉甯的坐騎之一)是自己和妹妹一萬歲生辰之時,三十三重天派人送來的,如今已陪自己走過七千多年的歲月。這踏雪性屬天馬,品種精純,血統高貴,可日行萬裏,甫送來東海之時還是一匹小馬駒,雖說如此,卻極難馴服,葉昭使勁渾身解數才馴服了踏雪,自此一龍一馬,相伴著度過了悠長的歲月,葉昭心情不好時就會跑馬,走出水晶宮,來到海東平原的開闊地界,策馬馳騁,盡興方歸,這樣的日子,自己喜歡,踏雪也喜歡。


    踏雪極通人性,七千年前自己在西邊沙漠為了救銀川險些被沙魅吞了內丹,是踏雪奔出,使勁混身力氣向沙魅撞去,才給自己緩勁的時間,此前自己一直以為自己修為不錯,然一隻小小的沙魅,唉,說來慚愧,不過好在還沒有太狼狽,要不讓小姑娘看了笑話可了得,哈哈。


    初見銀川,她年紀雖小,大抵隻有六千、七千歲(六七歲)的樣子,五官雖未曾長開,卻已然隱約間透著幾分明艷,後來自己送銀川回西海,銀川哭著不讓自己走,嗬,這個粘人的小家夥,其實彼時葉昭也不過一萬歲(約人間的十歲)。如今聽聞妹妹葉甯說銀川豆蔻之年,艷絕四海,倒也不吃驚,至於什麽娶親的事,自是沒有的,畢竟自己隻把銀川當妹妹,妹妹長得美,哥哥自然高興。


    想著想著葉昭的思緒又隱隱約約地恍惚起來,想起自己那個短暫的夢裏輕喚自己“阿昭“的女孩子,自己?葉昭吃了一驚,自己的名字裏也沒有“昭“字呀,如果硬說有,那就是東海的昭陽殿了,但此昭非彼昭,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自己最近公務繁忙才產生了這樣的幻覺,可夢境的最後,女孩(成年)帶著哭腔的那一聲聲“阿昭“,卻讓自己久久無法釋懷,能否見她一麵呢?


    “南鬥君可醒了?”


    “既是夢,總會醒的。”依然微笑著。


    想起菩薩的話,葉昭又恢複了幾分清明,是呀,隻是夢而已,是夢就總會醒的。自己在三十三重天,母親、父王、妹妹、自己,一家四口的日子,一家人一起去放天燈許心願的日子,不也是一場浮生大夢嗎?


    話說這踏雪便是三十三重天上那位威儀的天權帝送給自己最後的關心了,至於自己南鬥星君的職位和南天星鬥的未央宮,不過是母親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並非出於母子親情,而作兒臣的應盡之責便是替母親護佑南天星鬥萬年無憂,嗬,不過是一場交易。


    漫長的千年歲月裏,那個可以和妹妹整日鬥嘴,可以跟父親撒嬌不起床,可以想著法子捉弄清頤殿(葉昭幼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時的神界宮殿)的小宮娥們的葉昭再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南鬥星君,孤寂、冰冷,除了在妹妹和踏雪麵前,冰封的心是不會再被誰捂熱了。


    ……


    葉昭回了未央宮,葉甯才起來,還埋怨自己不叫醒她,葉昭倒隻是微笑著不多言,去自己後山的銅墟燒製淨瓶瓷去了。


    淨瓶瓷,世間至淨之物,自然隻有世間至淨的願望才可以有資格進入淨瓶。


    燒製的時候,葉昭一直不眠不休地等在銅墟外,添火,加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葉甯見哥哥如此認真,倒也不便打擾,便悄悄地回了甘泉宮,不多幾天,又去各處遊蕩了。


    ……


    (接著最開始的第一回 揮揮衣袖,驅動靈力,快到忘憂亭之時,葉昭懸在半空中,用手掌在虛空中按了下去,亭子中彈出一個小的白色瓷瓶,頸部用紅色的塞子塞著。)


    葉昭拔去塞子,瓶中次第飄出一張有些暗黃的熟宣,其上用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寫著些什麽。


    “是你。”葉昭笑笑,驅動靈力關閉了忘憂亭,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放入淨瓶瓷,步履輕盈地回了自己的寢殿。


    待回到寢殿,自己才發現自己沒有像往常一樣將淨瓶瓷放在忘憂亭,竟無意間帶了回來,罷了罷了,就一次,無妨。


    再度將淨瓶瓷開啓,紙片溢出,伴著淡淡的如水馨香,葉昭安然入夢。


    翌日不待卯時,葉昭便起身。


    侍女聽琴守在外間,聽見葉昭的動靜便也帶著一眾侍女進殿來,伺候葉昭起身。


    “君上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聽琴邊說著邊低頭替葉昭撫平衣領上的微微褶皺。


    “今日倒是辛苦你了。”頭上的溫潤聲音傳來,聽琴抬頭,和葉昭的目光匯在一起,紅了臉,又迅速低下頭去。


    穿戴完畢葉昭便出了寢殿,留下聽琴和一眾侍女們整理床榻。


    “琴姐姐,“一個小侍女叫住了聽琴,聽琴還沈浸在剛才的“盡心動魄“中,“琴姐姐。”侍女又叫了幾聲。


    “怎麽了?”聽琴這才回過神來。


    “這瓶子和這紙是在君上枕頭處發現的,是否?”侍女小心地詢問著,要知道自家主子為人極其板正,是絕對不允許除去書籍之外的“雜物“出現在床榻上的。


    聽琴看著淨瓶瓷和紙片,微微有些吃驚,對那個小侍女說:“給我吧。”想來這是對君上極其重要之物,君上,君上才會如此珍視。


    “你們好生整理。”


    “是。”


    聽琴拿著淨瓶瓷出了昭惜殿,卻不料和一個匆匆趕來的人影撞在一起,下一秒眼看著就要摔倒,卻沒有想象中的冰涼,腰間被一雙溫暖的手攔著,龍涎香的氣味漾來,富有磁性的聲音,“沒事吧。”


    看清是葉昭,“君上恕罪。”聽琴連忙直起身子行禮。


    葉昭看見了聽琴手上的淨瓶瓷,“給我吧,多謝。” 說著便轉身離去。


    聽琴在原地怔怔著,這是自己和葉昭一千年來最為“親密“的一次接觸,葉昭短暫的溫暖讓自己沈溺其中,不,在千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葉昭時就已經沈淪了。


    聽琴今年一萬七千歲(十七歲,比葉昭大一歲),自小長在三十三重天伺候神族,自己小時候在開陽帝(葉昭的外祖父)的宮宴時見過葉昭。自己有一回不小心打破了禦宴用的九彩光明琉璃盞,這罪責可不小,輕則受刑,重則連累全家貶為凡人,自己正躲在角落裏抹眼淚時,一個劄著馬尾,身著藍衣,蹬著雲紋靴的少年出現,“你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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